第5章
颜锁心一毕业参加工作,颜父颜母就来上海为她参考房子了。那个时候金融风暴刚过去,但是房价却已经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涨得比没发生金融风暴的时候还高,就虹桥那边的房价也把颜父颜母吓了一跳。
不过他们到底舍不得让唯一的女儿住在光线昏暗、家居陈旧的老公房里,可租套房子装修吧,又觉得那是替房东装的划不来。
最后就以斯威德总部大厦为中心,绕着画了个十五分钟的步行圈,他们把里面所有的住房都跑了个遍,寻了个性价比最高的小区咬牙付了套一室户的首付。
一室户,在上海就是那种只有卧室没有客厅的楼房。四十多平方米,只摊在厨房、卧室跟卫生间上也算宽裕,而且房子比较新,属于刚建好不久的高层公寓,物业安保绿化都让人比较满意。
颜锁心很是过了一把单身贵族的瘾,每天睡到自然醒,到小区后面的老街上吃碗咸豆花配老油条,然后慢吞吞地当消化般步行十来分钟到办公室,乖巧地将各位前辈养的小绿植浇一遍水,上班前还能跟早来的同事们手捧热茶再闲聊一会儿。
这个时候,同为助理的魏诤才差不多匆匆踏入办公室,大夏天里看到他额头上的薄汗,颜锁心整颗心都松驰了下来,仿佛充满了安全感。
不过可惜的是,这种优势很快就被打破了。
半个月后,颜锁心睡着懒觉,听见隔壁楼动不动就有敲洋钉的声音传来。那声音绝对不是连绵不绝的,而是时不时地冒出来那么一两下,完全卡着周末不许装修动工的规矩走,既不像装也不像不装,每次冒出来“叮”的那么一下刚好把颜锁心从将睡未睡的状态里给拉出来。
等她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的时候,才知道业主是魏诤。
从此魏诤就能跟她在差不多的时候到办公室,颜锁心觉得魏诤这种人有种叫“争第一”的毛病,做什么他都要争第一,哪怕是当第一个到公司的助理。
当然渐渐的,魏诤不需要那么早跑到公司去了,因为他升职了。越早到公司的人总是职务越低,就像越晚离开公司的人总是职务越高。
不用老早起来给老板嘘寒问暖,魏诤就把早上的时间都用在了健身上面。经常当助理的颜锁心出门上班,还能碰见悠笃笃在小区人行道上保持匀速慢跑的领导魏诤。
照理像他们这么有缘,完全应该建立起一些革命的情谊,可惜两人在公司里就属于不同的阵营,彼此也瞧对方不太顺眼,魏诤似乎不属于愿意苟且的人,刚好颜锁心也不想委屈自己。
每个清晨,魏诤跑步,颜锁心走路,面对面交会的时候,还能带起一阵风,只是颜锁心飘起的发丝还没垂落,他们就已经离得老远了。两个人,在你来我往的上海街头频频擦肩而过,但从来没打过招呼。
上海高楼里的大小白领就算躲得开穿Prada挤地铁的命,也往往躲不开穿Prada吃油条大饼的命。
颜锁心所住的公寓楼正门朝着宽大的柏油马路,后门就朝着里弄小巷,早餐店主卖的油条大饼豆花六年没变过,唯一变的大概就是客人们都开始用手机刷码付钱了。
“一根油条,一碗甜豆花!”老板瞧见了颜锁心都不用等她开口就利索地报上了菜单。
颜锁心笑着道:“老板,是一根油条,一碗咸豆花。”
老板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他刚才先要的。”
颜锁心转身,才发现身后站着穿运动装的魏诤,他额头上还有着薄薄的细汗,运动袖口也拉得高高的,身上的香水味道是好闻的木质香。颜锁心对男用香水没什么研究,但戴维扬有,他说魏诤常用的香水是Penhanligon's麋鹿香型,意喻性感而克制,而且此品牌是英皇室御用香水。
魏诤性不性感颜锁心不想评价,但他绝对不克制,甚至有时讲话相当的歹毒,看他评价颜锁心本人就知道了,用一个简短的小故事,把颜锁心的无聊加无趣描绘得栩栩如生。至于什么英皇室御用就更令颜锁心嗤之以鼻,要知道他们都是给最崇尚速食文化的美国人打工的,讲什么贵族格调不很可笑吗?
魏诤也没跟颜锁心寒暄,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早点就端到座位上去了。
“喏,这份油条配咸豆花才是你的,多放点花生米对吧?”老板笑着把另一份递给了颜锁心。
颜锁心接过托盘,环视了一下店铺,不幸地发现除了魏诤对面的位置,店铺里面已经没有空座了,她只得端着托盘朝着那张唯一的空座走去,走到座位旁就看见魏诤那条穿了高档运动鞋的腿放在空着的位置旁边。
“喂,把你的腿收收行吗,你这腿也伸太长了吧。”颜锁心不甚客气地道。
魏诤勉强收了收腿,头也不抬地道:“天生的。”
颜锁心没好气地坐了下去低声嘟囔:“油条配甜豆花,真是古怪。”
“少见多怪。”魏诤面不动色地回敬了一句。
两人都以比平时快二三倍的速度吃掉了各自的早餐,而后买单走人,结束了这场彼此嫌弃的“会餐”。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餐吃得太猛了点,颜锁心一上午都觉得胃有点不太舒服,有气无力地在茶水间手里捧着热茶听戴维扬讲公司里的八卦。
戴维扬道:“我看这上海这个位置迟早还是魏诤的。”
颜锁心忍不住开口反驳:“这哪里能看得出来?”
“魏诤不要太会做人哦。”戴维扬瞧了一眼外面压低了声音道,“伊瑞克离开公司前,最后一趟去德国开商务会议,你还记得?”
“记得啊,不是还带了不少国内的客户去?”
外企通常是不会贿赂客户的,因为外企大多是职业经理人,年薪一般是固定的,至于跨国公司也不大愿意为了点业务冒违反当地法律的险。可是一点不跟客户拉关系,显然不太符合国情,于是外企就经常开些海外会议,邀请客户一同前往,包吃包住,说是商务会议,但其实多半就是场免费的出国旅游。
“你知道魏诤的报销单里有什么?”戴维扬很好地设置了悬念。
“什么?”颜锁心果然很好奇。
“Prada包包的发票呀。”戴维扬抛了个堪称妩媚的眼神。
“魏诤买的?”颜锁心吃惊地问,她印象里魏诤的衣着是很考究,但不记得他还喜欢背Prada的包包。
戴维扬又冲颜锁心翻了个白眼,好像有点嗔怪颜锁心这副拎不清的“出气”样:“当然不是魏诤买的,肯定是严恩珠买的呀。”
严恩珠是伊瑞克娶的韩国太太,这个太太皮肤白皙,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她都化着精致的妆容,言谈举止也是格外的有礼貌,唯一的毛病就是爱占便宜。
当然伊瑞克在没有卖掉斯威德天线分部,成功套现斯威德给的股票之前,也是靠固定的年薪生活的,一家人都在上海,韩国太太难免要精打细算。
基本上严恩珠外出,无论是送孩子夏令营,还是自己逛街,从来不打出租车,总是打电话到公司里让伊瑞克的司机接送,如果跟伊瑞克用车不可避免地冲突了,她也是宁可让伊瑞克打车,因为伊瑞克可以报销出租车票。
她会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趟公司,从来都是空着手来,看见每个人都点头微笑,然后在茶水间里逛一圈,茶水间里就少了包咖啡豆。后来办公室也琢磨出味道来了,总是掐着时间往茶水间里送新的咖啡豆包,免得总裁夫人来了空手而回。
总之类似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但都是小事,可毕竟这是伊瑞克在上海任职期间最后一次往德国参加商务会议,严恩珠想买点奢侈品,然后让魏诤当公用发票报销掉,还真的很有可能。
戴维扬“啧”了声:“陈小南拿着德文的报销单来给魏诤报销,我们财务部虽然看不懂德文,但是看得懂Prada这几个字母的呀,你说有劲伐!”
颜锁心神情古怪,她这次不得不承认这事的确很有劲。
陈小南是办公室行政秘书,与颜锁心这样的涉外助理不同,她几乎是大家公用的秘书,有点类似总务后勤这样的角色。她来公司的时间不长,平时话很少,没事总缩在电脑后面,在办公室里存在感极低。
魏诤调回总部之后,陈小南就常跟在他后面跑腿,办公室里的同事都猜魏诤去了上海斯威德分部也许会把陈小南带走,往往这种在总部蹲犄角旮旯的人,到了下面说不定就会翻身独当一面。
“看着不声不响,不要太有心机哦。”戴维扬这人从来是料敌从严,对跟他没交情的人尤其苛刻,但倘若跟他有交情,比如像李瑞,他又宽容得一塌糊涂,评价标准完全是视交情而定,跟复合弹簧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