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清初西湖小说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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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运河之城与西湖小说兴盛的地理基础

如果说“杭州之有西湖,如人之有眉目”,那么杭州之有运河,如人之有血脉。杭州可谓一座运河之城,其具体表现在:

其一,杭州拥有源远流长的运河开凿与疏浚历史。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置钱唐县,即杭州的前身。钱唐在置县之前已进入了运河时代。秦王政二十四年(前223年),“秦始皇造通陵……治陵水道,到钱唐越地,通浙江”[汉]袁康、吴平:《越绝书》卷二,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4页。。此后,从东晋开凿西兴运河,到隋炀帝凿通江南运河,唐中宗和懿宗开凿外沙、中沙、里沙三河,吴越国开挖菜市河与龙山河,再到宋代淳祐年间开凿新运河,元末张士诚开挖新运河,明清多次疏浚城区运河等等,杭州的发展史就是一部运河开凿与疏浚的创业史。

其二,杭州是京杭大运河的南端关钥。大业六年(610),“敕穿江南河,自京口(今镇江)至余杭(今杭州),八百余里,广十余丈”[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八一,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5652页。,加上之前凿通的古邗沟、广通渠、通济渠与永济渠等,形成了一个多枝树状运河水系。不管北段的京城随鼎革如何变成长安、洛阳、汴京、大都等,“杭”一直都是大运河的南端关钥——杭州。

其三,杭州是浙东运河的西部起点。浙东运河又称杭甬运河,始于春秋开凿的山阴故水道,贯通富饶的宁绍平原,连通杭州与宁波海港,是浙江境内最重要的水运干线之一。

其四,杭州拥有非常发达的城内运河网络。俄国沙皇的使节尼古拉·斯帕塔鲁·米列斯库于1675年出使中国,他描述杭州道:“城市位于河川密布地区,还挖掘了许多运河,河上可通行大船。”〔罗马尼亚〕尼古拉·斯帕塔鲁·米列斯库:《中国漫记》,蒋本良、柳凤运译,中华书局1989年版,第138页。杭州历史上曾有上塘河、下塘河、菜市河、盐桥河、茆山河、北关河、清湖河、新开运河等多条城内运河,纵横交错,交通便利,是构成杭州城“西门水、东门菜、北门米、南门柴”的生活空间与物流体系的重要脉络。

可见,杭州是一座名副其实的运河之城。它因运河而兴,运河滋养了这座城市的繁荣发展,奠定了西湖小说兴起的基础条件,具体表现为:

首先,运河奠定了杭州作为水运枢纽与江海门户的重要地位,促进了杭州的交通与经济飞速发展,提高了杭州的城市地位。京杭大运河是南北交通的大动脉与“黄金水道”,成为一条保障王朝物质供给的生命线。浙东运河是岭南、福建等地经海路转道宁波,到达杭州及北上的重要途径,也是日本、朝鲜与东南亚使者和商人经“海上丝绸之路”出入我国的重要通道。因此,杭州“引江为河支流于城之内外,交错而相通,舟楫往来,为利甚博”[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二三,中华书局1988年版,第1986页。。前文述及杭州在中唐时期以“东南名郡”见称于世,白居易颂扬“江南列郡,余杭为大”,宋仁宗称誉杭州为“东南第一州”,北宋杭州商税名列前茅,杭州在南宋时更是成为全国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后来被马可·波罗赞为“世界最富丽名贵之城”,其实都离不开运河的巨大贡献。西湖小说的兴起离不开杭州的商业繁荣与经济发展,运河在其中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其次,运河重塑、扩大了杭州的城市空间。杭州城南为丘陵地带,东南濒临钱塘江,交通条件非常不利。秦始皇巡视此地,“水波恶,乃西百二十里从狭中渡”[汉]司马迁:《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60页。。而且,钱塘江岸的地形限制了城市的空间拓展。这是杭州城在隋唐之前发展迟缓的重要原因。隋唐之后,运河成为城市发展的主轴。“杭城皆石板街道,非泥沙比,车轮难行,所以用舟楫及人力耳”[宋]吴自牧:《梦粱录》卷一二,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13页。,航运便利吸引商业和居住沿运河两岸扩张,将杭州城从逼仄的城南江干地带解放出来。由此,杭州城以运河为骨架和经络呈南北延伸,码头、工商业区沿运河水道呈带状布局,构建城市的基本空间形态杨建军:《运河地带在杭州城市空间中的功能和形象规划探索》,《经济地理》2002年第2期。。例如,吴越国在子城的基础上修筑夹城、罗城,拓展东南城垣,都直接受到运河导向的巨大影响。杭州城的南部和西部城垣因受到钱塘江、西湖的限制,几无变动,城区主要沿盐桥河和茆山河延伸,形成了南北修长、东西狭窄的“腰鼓城”。因此,运河重塑、扩大了杭州的城市空间,是杭州城市发展的主推动力。《西湖二集》《西湖佳话》等西湖小说津津乐道的市井社会、精彩呈现的文学空间就建立在运河塑成的“腰鼓城”的基础上。

最后,运河丰富了杭州的地域文化精神。运河让杭州成为江海门户和商业中心,赋予了这座城市以海洋文化与商业文化的流动性、开放性和包容性,使其大量吸引外来人才,大胆吸收外来文化。各色人等,四方辏集。北方战乱,大量难民经大运河来此避乱。和平年代,大量的外地商人和文士也纷至沓来,如凤凰山被称为“客山”,“其寄寓人多为江商海贾”[宋]吴自牧:《梦粱录》卷十八,浙江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75页。。元代萨都剌、贯云石和迈里古思等西北少数民族诗人曲家都曾寓居杭州,所谓“朔方奇俊之士风致,自必乐居之”[元]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十《题杨将军往复书简后》,明景泰七年郑达、黄江翻刻元刊本。。不仅如此,日本、朝鲜、东南亚等地的使者、商人与僧侣很多就通过浙东运河中转杭州,再经大运河赴京这条路线出入中国,如唐宋时期的日本遣唐副使津吉祥、高丽僧人义天,明朝时的朝鲜人崔溥、日本使者策彦周良等,后两者的杭州旅程分别记载在《漂海录》与《初渡集》《再渡集》中。运河带来了多元文化因素,丰富了杭州的地域文化精神。西湖小说就是扎根于这种文化土壤而兴,它的种子经运河流布到这里,也因此被赋予了流寓文学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