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崇拜的三岛由纪夫
ぼくなりの遊び方、行き方
一九六四年,Ilfil成立的前半年确实是空闲无聊到让人想死。可是神明没有那么慈悲让我这样持续懒散下去。虽然赚钱的工作不多,可是借由制作“Gunze造丝”电视广告动画这个案子,开始慢慢有工作上门。《Design》和《美术手帖》也是在这时期开始委托我创作插画。这是我第一次接到专业杂志的工作,非常开心,尤其是《美术手帖》从艺术领域跑来接触我,更出乎我的意料,让我非常兴奋。
这阵子艺术圈的新风潮正是波普艺术,感受到它们爆炸性视觉冲击的平面设计师绝对不只我一个。我们设计师在平日工作中发展出许多大众媒体技术,应用到很多工具,那些艺术家把这些工具和技术直接拿去用就是所谓波普艺术,这件事情我们不能否认。对于艺术家来说,大众媒体是一种新的现实体验,是一个当下非常重要的议题。
面对这股波普艺术揭示的崭新写实主义,身为一个设计师,我直觉认为必须正面迎击。这个概念在《春日八郎》等劳音系列海报中出现过,在《美术手帖》的插画委托案当中,我也必须针对这个从艺术界延伸到设计(大众媒体)的波普艺术攻势想出属于我个人的游戏手法。
首先就主题而言,我选了龟仓雄策设计的东京奥运海报。这张充满张力的海报是成就战后现代主义的巅峰杰作。早崎治用闪光灯拍下六位跑者从起跑线一同跨步的瞬间,龟仓以这张照片来做设计,创造出简洁有力而令人叹服的作品。这五位跑者,我分别用毕加索、鲁奥、毕费、修拉的风格将他们画成穿西装的男人,并且用利希滕斯坦的美国漫画风格来处理拔得头筹的选手。接着我在他的对话泡泡当中写“ POP拿TOP! ”将“TOKYO·1964”的标题置换为“POP·1964”,然后把太阳旗和奥运五轮图腾(龟仓雄策设计)替换成一个打开盖子的罐头。将波普艺术嵌回奥运海报这一大众媒介,透过这个过程,我学会了如何灵活运用波普风的技巧。
罗伊·利希滕斯坦是将漫画复制放大到画布的尺寸,将印刷的网目夸大扩张到最大的程度来作画。我从他的作品获得灵感,从美国漫画书里面收集无数接吻场景,重新仿画这些画面制作了一部动画。图画从男女交叠的嘴唇中,由画面中央开始向周围破裂,就像毛毛虫啮咬叶片钻出孔洞那样。接着,这幅画面底下第二幅画中的两对嘴唇又继续裂开。就像这样,我将好几十幅接吻场景的画依序以嘴唇为中心打开。
梶佑辅在播放这部短片的动画影展说明手册上提到我的作品,描述如下:
“那天我无意间看到了一部前卫作品。横尾忠则的《KISS KISS KISS》摆明是部反电影。他把人类视为复制的形象,将其可视化。这种做法可以说和让-吕克·戈达尔尽可能拍摄肉身特写来否定人类的手法,基于相同的动机。横尾从美国的廉价杂志撷取画面,顽固地挖出这些接吻场景。他将图案印在轻薄的纸上,透过摄影的制作过程,双唇相交的画面出现一种不逊于现实的新鲜感,不仅冲击人心,还巧妙创造出一种新效果。说得夸张一点,回归莱热传奇影片《机械芭蕾》(Ballet Mecanique)那种造型意象的创作路线,就应该要呈现这样的电影想象不是吗?”
我把这部片长不到五分钟的动画短片和翌年制作的《坚坚岳夫妇庭训》一同秀给达达艺术家汉斯·里希特看,他觉得非常有兴趣,说想要带去纽约大学放映,可是因为寄送很麻烦所以就没有动作。后来在他的名著《达达的历史》(美术出版社)当中,收录了一篇文章提到这件作品。这部作品的音乐是由秋山邦晴负责,他是音乐评论家,自己也作曲。秋山先生透过机械调变迪恩·马丁(Dean Martin)唱的《KISS》这首歌,发出“啾、啾、啾、啾、啾……”像是好几十位男女在接吻的声音。选择迪恩·马丁的《KISS》是和田诚提出的主意。除了《KISS KISS KISS》之外,我还同时将工作至今绘制过的插图作品编成故事,做了一部名为《图集NO1》(アンソロジーNO1)的动画。并且和宇野亚喜良、和田诚他们一起在草月艺术中心的“动画影展”发表。动画制作的部分,承蒙久里洋二的好意,得以跑去他平河町的实验工房那边使用摄影机。当时的助手是现在相当活跃的动画创作者古川拓。
将前现代的意象引入现代设计
这年年终,田中一光、永井一正、宇野亚喜良、滩本唯人,还有我五个人绘制的《图说日本民间故事》(日本民話グラフィック)绘本由美术出版社出版。我和高桥睦郎合作,做了一部搭配梵歌的乡野奇谭《坚坚岳夫妇庭训》。角色是包含伊丽莎白·泰勒(Elizabeth Taylor)、理查德·伯顿(Richard Burton)、碧姬·芭铎、阿兰·德龙(Alain Delon),还有披头士的豪华阵容,我戏仿英格玛·伯格曼和约翰·福特的电影、先前任职日本设计中心负责的朝日啤酒广告,然后再次运用奥运海报,最后再加上自己的《KISS KISS KISS》等作品将它们编成一个绘本故事,看起来实在是让人很想替它命名为《俗丽传奇》(Roman Kitsch)。和田诚看过这部作品之后给了这样的评价:
“若是从一般常识的角度来看,这是一部画风几乎可以用廉价来形容的彩色作品,然而对向往现代设计走上这条道路的创作者而言,这部作品可以说是彻底转型成功的代表作。我对这点相当佩服,不过也有一些设计师觉得看不下去,说想要把这一页用订书机钉起来。”(《横尾忠则图像大全》)
在这部作品当中我首次描绘像是海军军旗那样的太阳。之前我也画过几张单纯强调光芒的作品,这批作品可以说是我朝日元素的滥觞。然而触发我画太阳的直接灵感来源其实近得出乎意料。那就是当我还在日本设计中心负责朝日啤酒时,天天相见的“浪上朝日”这个朝日啤酒的商标设计。我把这个商标原原本本放大到这本书的对开跨页上展示出来。
和田诚注意到这个朝日图案,在别处谈及这点:“我们在京都劳音的《春日八郎》海报上就可以看到它的前身。”然而事实上,我身为作者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证据。不管怎么说,这个朝日图案明确奠定了我作品的目的和方向。《春日八郎》海报采用了冰店的旗帜图案,这也是启发朝日图案的另一个因素。我会产生这样的灵感,不可不说是受到波普艺术沿用现成媒体的方法论影响。当我意识到信息工业化社会的媒体视觉意象是波普艺术的重要主题之后,我反过来思考抛弃现代主义,以前现代的媒体视觉意象作为自己的表现手法。这种做法必然会成为一种对于现代主义的批判,逼迫我走向和现代设计完全对立的立场。
借由这种引进风土视觉意象的作风,我的设计可以超乎过去至今的作品,更加凸显出个人感、日记感、故事感、历史感、神话感、前现代感、情绪感、无政府性、俗丽感、算计感、谐谑感、庆典感、咒术感、浪漫感、魔术感、残酷感、虚构感等色彩。面对这股喜事将近的预感,我全身暗自颤抖起来。
接触三岛由纪夫
我从欧洲回国之后母亲因为胰脏癌住院,为了照顾她我经常整天待在医院,完全没办法去工作室。我想尽可能待在母亲身边比较好,所以连工作都带去病房做。从我家到医院是走路可以到的距离,生活至少很方便,可是相对来说我待在病房的时间一长,妈妈反而一天到晚担心我的工作。
母亲年纪大了相当孱弱,由于胰脏癌已经到达末期,医生也认为手术相当困难。因为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头部周边,总之就先进行该部分的肿瘤切除手术。手术之后,母亲迅速康复,两个月就出院了,胰脏癌的疼痛似乎也痊愈得差不多,至少可以放下一颗心在自己家里过年。
跑来东京一转眼五年就过去了。虽然工作委托一点都不多,可是心里却一直惶惶不安,总觉得一九六五年好像会遇到什么超乎想象的遭遇。
年初第一个工作是京都劳音《东京古巴男孩·唱吧中尾美绘》(東京キューバンボーイズ·歌え中尾ミエ)的海报。做完《春日八郎》之后,我的海报风格一点都没有回归原本路线的倾向,或许劳音事务局也是备受煎熬,他们决定把《东京古巴男孩》当成最后一个案子,中止延续四年来的海报制作委托。我虽然了解自己和劳音想法有所冲突,还是尽可能客观视之。因为我不想做只是表面看起来漂亮的海报,所以失去这个工作并不觉得真的那么可惜。只不过又给当初引荐我的一光先生带去麻烦了。
接续上一年《Design》杂志的插画委托,我又在同一个杂志与和田诚共同发表一个名为《欧洲观光海报集》的合作企划。我和他曾经一度在东芝的薄膜唱片(sonosheet)工作案中一起合作过,这次想要做一个实验性的尝试,在单张画面中彼此以连歌的方式来加笔绘图。这种做法类似于超现实主义者尝试过的自动书写,可是我们并不借助潜意识。我们认为就像是披头士集体创作音乐那样,一张插画有许多插画家一起画一点也不奇怪。在这样的思考基础上,我将过去和宇野亚喜良一起做《海之少女》的工作模式又向前推进一步。
一件工作结束之后,在下个工作出现之前我总是照老样子消磨时间。所谓的设计师啦、插画家啦,只要没有工作上门,不过只是一种花瓶。正当我为自己只是件装饰品而感到困扰的时候,日本桥一间位于大楼走道经营的小画廊——吉田画廊跑来提议说想要举办真锅博、宇野亚喜良、我三个人的插画系列展。
过去大家都没有想过要办插画家个展,这是一种崭新的发表形式。因为这和工作画插画不一样,完全没有任何限制和条件,我想画现实当中不会被采用的情欲风格的图,譬如说金发美女在太阳、波浪和飞机的背景当中摆出诱人的姿势,做一系列这样的作品。此外还可以做强调超现实故事性的作品,或者是用彩色墨水画约翰·凯奇的肖像。这批作品我非常希望能够请到我长年崇拜又憧憬的三岛由纪夫来参观,就请认识他的高桥睦郎千万记得帮我传话。
我拼命压抑自己那种像是少女要和崇拜的偶像会面的悸动,待在画廊里牢牢盯着时钟指针,带着非比寻常的紧张和兴奋等待三岛由纪夫现身。
突然间画廊入口有人大声说话。
“哇哈哈哈,美国女人搭配日本海军旗啊?”
千真万确是三岛由纪夫的说话声。
我慌慌张张从画廊里面跑出来。三岛由纪夫比我想象中矮。不知为何这件事情让我松了一口气。头发剃得很漂亮,让人联想起美国海军水手。粗眉下方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起来既像是在瞪人又像是在笑,有时候皱起眉头看起来又像是孩子要哭的表情。他说话的时候嘴巴习惯稍微往旁边歪。后头部异常发达,相对显得脖子很细。上半身可能健身锻炼过,看起来很结实,然而下半身却像另一个人似的让人觉得纤弱。正字商标的胸毛在开襟的POLO衫胸口泛光。我心想,五月才穿一件POLO衫不冷吗,果然不出我所料,壮硕的手臂露在短袖之外生着许许多多鸡皮疙瘩。左手打完针缠上白色绷带看起来很可怜。洗旧的米色法兰绒POLO衫和淡褐色的修长西装裤像是紧身衣那样服服帖帖显现腰身。手上拿着他那个招牌深黄褐色的小皮包。那个包包做成橄榄球的形状长得有点古怪,可是似乎是他自己非常引以为傲的包包。
三岛由纪夫写说见到让·谷克多的时候看到对方散发一股光芒,对我而言他也是这样。
“百忙之中能够劳您大驾光临真的很荣幸。我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三岛先生的粉丝,一直深受您作品吸引。”
“喔。”三岛由纪夫回得很冷淡。
为什么我会用这么无聊的方式打招呼呢?如果不叫他三岛先生,改叫他老师的话会比较好吗?与其说读他的书,改成称赞他在《焚风小子》(からっ風野郎)这部片的演技很棒会比较好吗?我对自己的招呼没有获得反应非常在意,第一印象是觉得自己再也见不到三岛由纪夫了,这让我变得非常悲伤。
三岛先生似乎只对我的画感兴趣。在所有作品当中,他尤其喜欢一张风格很超现实的画,画面上戴着丝质礼帽和眼镜的男子脸部中空,在巨大浪涛的背景里有位裸女欢笑伫立,海面上有只像猫一样的怪物嘴巴正在喷火。由于三岛先生一直用一种非常佩服的表情盯着这幅画,我想说如果把画送给他,对方应该会很高兴吧,就这样一边思考假使遭到拒绝该怎么办,一边抱着祈祷上天保佑的心情跟他提议。
“耶?真的吗?我很高兴,可是这样很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没关系,请收下吧。”虽然觉得好像有点在强迫推销,可是三岛先生似乎对我的提议感到非常开心。“展览结束之后我再送去给您。”
“现在我家正在装修,整个五月都会待在Hotel New Japan。等我回家之后再跟你联络。”
应邀去三岛公馆吃饭
过了整整一个月之后,我在家里接到邀约。介绍三岛由纪夫让我认识的高桥睦郎和我一起前往马込的三岛公馆拜访。杂志上洛可可风格的白色建筑坐落在我的面前,我觉得自己幸运得难以置信,身体微微打战。安设阿波罗像的庭园和三岛裸身做日光浴的相片场景一模一样。会客室面朝庭院,看起来比照片小,可是就是这里没错。我心想,小说《镜子之家》里面出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房子。这间房间设在阶梯夹层的位置。这时候,三岛先生身着雪白丝质衬衫卷起袖管,以他惯有的洪亮嗓音自二楼出现,边喊着“呦,欢迎光临”边下楼。他的登场有种戏剧性,散发着电影明星那种华丽的氛围。
他马上引领高桥和我到他书房。书房门口漫画的单行本密密麻麻堆得像是小孩身高那么高,非常引人注目。本来以为这是某种搞怪的恶作剧,可是三岛先生说他真的有在读。一走进书房,他就说:“我好好把位置空下来等着挂你的画。”将我的画挂到大书桌正对面的墙上。剎那之间,房间的感觉就完全变了个样。虽然觉得我的画好像有点跑错地方,可是三岛先生非常满意,反复像是确认那般对我说:“不错吧,不错吧。”除了我的图画之外,书房没有其他色彩特别鲜艳的东西,这张画简直就像拼花玻璃那样在墙上空隆挖出一个洞,看起来熠熠生辉。在气氛凝重的书房挂上我的波普风插画,说不搭是不搭,可是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光荣了。三岛先生的书房收容这张图之后,让我感觉到我和三岛先生深不可测的内在世界似乎借由某种回路建立起了连接。画作的回礼,是附带签名的《三岛由纪夫短篇全集》和《三岛由纪夫戏曲全集》两本书。他事先在书上写好我的全名,让我非常开心。书房的画自三岛先生在世时一直到现在书房主人过世,都还是挂在相同的地方。
三岛先生说三楼露台有些人想介绍给我认识,于是带我们往上走。我是在那里初次认识了涩泽龙彦、森茉莉,还有堂本正树等文学家。三岛先生应该不可能晓得我也很喜欢读涩泽先生和森小姐的书这种事,可是想到受三岛先生意识吸引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像这样聚集到三岛先生身边,就觉得我好像也成了这群人的一分子,暗自高兴起来。
这间房子被设计成可以从两间双胞胎似的圆形房间自由通往露台。由于三岛公馆位于地势较高的地方,放眼望去可以眺望到远方的山脉。
“那座山的上空出现过飞行的圆盘喔。”他用一种少年般的认真表情做说明,可是夫人从旁边打岔说:“我不是跟你说过那是飞机吗?”让三岛没有办法继续这个话题。结果他的视线指向三岛公馆和道路包夹的对面那栋房子二楼说:“我曾用双眼望远镜观察过,那边都是像那样用木板把窗户封起来喔。”
三岛先生瞬间从空中的飞碟转移到日常的话题。然而点着烟斗的涩泽先生似乎对于远山曾经出现过飞碟这件事情意犹未尽,又再度把视线转移到那个方向。前一年,三岛先生发表了一部名为《美丽之星》(美しい星)的小说,描述搭飞碟来到地球的宇宙人一家的故事,应该是对飞碟很感兴趣。我记得自己还读过他跑去加入飞碟协会参加观测活动的报道。
我自己那时候对飞碟还没有什么兴趣。突然间,三岛先生转向森小姐说:“吉行淳之介这个男人有那么好吗?”
三岛先生和森小姐他们似乎回到先前彼此聊到的话题。
“他啊,从以前就长得像布里亚利(Jean-Claude Brialy)那样很漂亮。”森小姐像是做梦的少女那样出神想象。
“可是最近不是明显老很多吗?”三岛先生还是摆出一副无趣的表情发泄不满。原本以为三岛先生会说什么体贴的话,突然间他又变成一副呛声的口吻。三岛先生这种变化多端的说话方式很吸引我。
当时三岛由纪夫四十岁,我二十八岁。
这年三岛先生拍了身兼原作、编剧、音乐、导演、主演五职的电影《忧国》。然而一直保留到隔年四月才进行首映。背后有其理由。三岛先生打算在短片云集的图尔影展得奖之后再公开上映,可是最后只拿到第二高票。他邀亲近的朋友,像涩泽龙彦、堂本正树、高桥睦郎、我忘记了名字的本片女演员、电影制作人藤井浩明,还有我几个人去特别试映会。我记得在黑白对比强烈的影像中,只有一段有台词。此外几乎通篇都在放瓦格纳的音乐。话虽如此,说不定我有记错。然而切腹场面运用猪肠的真实感显现出三岛由纪夫特有的那种复古的时代错置(anachronism),这和我的兴趣有着巧妙的共同之处,让我非常开心。我觉得三岛先生最后一定是因为他想要拍这个场面才拍这部电影。
陪伴三岛先生一起走在路上,比任何电影明星都还要引人注目。不是他穿着打扮特别糟糕,是因为他全身上下会散发出一股性格人物的气场。因为大家都在注意我们,和他走在一起我也跟着心情变得更好,感觉身体仿佛飘浮起来。三岛先生似乎是那种与其绕远路挑人少的地方,宁可挑人潮汹涌的地方走的人。说不定一边走路一边大声说话也是为了吸引其他人的注意。他还会特地搭地铁,即使车厢很空他也会站在大家看得到的地方大声说话。在餐厅之类的地方,如果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三岛由纪夫的话,他会跑去柜台用很大的声音打电话说:“喂?我是三岛由纪夫。”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家店,吸引所有顾客的视线。我意识到我自己的行为举止也有一点像三岛先生那样非常喜欢引人注目。三岛先生这种纯粹质朴的孩子气让我难以抗拒。三岛由纪夫的形象本身就是一种思想。
东京插画家俱乐部
吉田画廊的个展单单博得三岛由纪夫的好评,没有获得其他任何媒体报道。只有和田诚、筱山纪信他们公司的设计师细谷岩买了约翰·凯奇的肖像。我偶尔接接藤原歌剧团的海报和日本设计中心委托LIGHT PUBLICITY的插画,基本上和过去一样空闲时间很多。想到这种状况不知道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就会常常担心。我认为插画家没有被正式认定为一个行业,是我之所以会这么闲的首要原因。日本出版界不把插画当一回事,是因为我们插画家自己没有积极提出主张和要求。关于这一点,我们需要针对社会大众发起一场运动,让他们接受插画这种新媒介也是一种主流文化。因此,插画家以宇野亚喜良、和田诚、滩本唯人,漫画家则以真锅博、久里洋二、长新太等人为主发起、创设了东京插画家俱乐部这个组织,并且进一步决定发行年鉴。
由插画年鉴发刊领军,我在设计杂志《idea》负责编辑一本名为《现代插画》的别册。为了编辑日本史上第一本插画作品集,我也请国外的重要作者提供作品。我打定主意要透过这本书的企划来编一本类似于我喜欢的插画家精选辑的东西,特别保留了很多页数给保罗·戴维斯,想说将他介绍给日本报章媒体认识就可以替我的宣言背书。虽然说日本插画还是依附于设计之下,然而我这样做是因为我觉得插画应该要完全独立于设计,采取接近绘画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