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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风药为百药之长——风药的性能与功用
《素问·风论》曰:“风者,百病之长也,至其变化乃为他病也。”王冰注:“长,先也,先百病而有也。”《素问·骨空论》亦曰:“风者,百病之始也。”外感六淫,风淫为始,风邪为外邪致病的先导;他邪常依附风邪而为患,故风邪堪称外感六淫之首,百病法当治风为先。风药作为主治风病的药物,不仅祛散风邪,还能使各种兼夹入侵之邪,通过风药的发散从表而解,有“擒贼先擒王”之意,堪称百药之长。
风药以“风”冠名,法象于风木,具有类似风木的特性,对诸如风性轻扬开泄、善行数变、风能胜湿,以及木之生长、升发、条达、舒畅等特性均概括无遗。前人对风药的认识,是在长期临床实践总结的基础上,以中医理论为指导,采用取象比类的方法,将药物气味薄厚、质地轻重、形色特征等与功用联系起来,形象而深刻地加以阐述,是一种法象药理的认识。这从表面上看似抽象,但经它阐述的药效却是从长期实践中探索总结而来,其中包涵着古人千百年来对此类药物应用的宝贵经验及认识成果,值得我们深入发掘,学习继承,进而加以发扬光大。
一、风药的性能特点
中药的性能是中药作用的基本性质和特征的高度概括,包括了药物的四气、五味、升降浮沉、归经、有毒无毒等。作为一大类药物,风药属“药之质轻而气盛者”(徐灵胎《神农本草经百种录》),多气厚味薄,味辛或兼甘、苦,性温或凉,多归膀胱、肺及肝、胃经,一般无毒(细辛、苍耳子有小毒)。风药法象风木之属性,其主要性能也具有风木之特点,可概括为“升、散、透、窜、燥、动”。
升,即升浮上行、升举、升提。“味之薄者,诸风药是也,此助春夏之升浮者也。”(《内外伤辨惑论》)即指风药生发、激发,和柔而不肃杀,以应春生之气,激发人体气机,升发清阳之气。风药多为花、叶、皮、枝等味薄质轻的药物,法象于风木属性,“风升生”(《医学启源》),兼具风的轻扬、上升和木的升发特征,表现出升浮上行的特性。借助于风药之升,能升发清阳之气,也能引药上行,所谓“高巅之上唯风药可及”。
散,即向外发散、布散、宣散。李东垣指出:“凡治风之药皆辛温,上通天气,以发散为本。”(《医学发明》)风性轻扬开泄,风药也善于发散,开泄启闭。风药多辛味,辛则能散、能行,有向外发散、行散气血津液之功。同时,风药质轻薄,禀木之升发之性,其向外发散、布散之性能较为突出,故能发散祛邪、发越郁火、布津润燥。
透,即透达、透泄、穿透。风药具有较强的穿透力,其开泄特性,不仅表现在表层的发散,而且体现于里层的透泄,包括向外的透发与向内的透达。或透里热于外,或透郁结于内,使全身之脏腑、经络、腠理、窍道通畅,发挥开窍启闭、通络散结等作用。正如《神农本草经百种录》论麻黄:“能透出皮肤毛孔之外,又能深入积痰凝血之中。凡药力所不到之处,此能无微不至。”《蠢子医》亦谓:“加上风药便腾达,十二经中皆能透”;“况且风药大使用,一窍通时百窍通”。
窜,即走窜、行走、走而不守。风性善行,风药禀之,具有走窜全身之功,不仅长于上行,而且善于下行,尤能旁达四周。如张元素论川芎“上行头目,下行血海”;《本草汇言》论白芷“上行头目,下抵肠胃,中达肢体,遍通肌肤以至毛窍”;《本草备要》称羌活“泻肝气,搜肝风,小无不入,大无不通”。借助于风药之通行走窜,以畅达气血津液输布,疏通脏腑气机升降出入运行,发挥调畅气机、活血化瘀、疏肝解郁、通阳化气等作用。
燥,即燥湿、胜湿、化浊除湿。李东垣在《兰室秘藏》中指出:“圣人立治之法,既湿气大胜,以所胜治之,助甲木上升是也。故经云‘风胜湿。”风药多性燥,味辛而散,其气芳香,禀风气胜湿之性,能行能散,能化水湿,亦具醒脾之力,祛湿浊于流散之地,疏被郁阻之气,使津液畅达而解停滞之水湿,所谓“诸风药,皆是风能胜湿也”(《脾胃论》)。
动,即活动、流动、鼓动之意。风性主动,风药禀之而具灵动之性。可以认为,动是对上述升、散、透、窜、燥等特性的总括。《太极图说》云:“动而生阳。”风药之“动”性,最能鼓动阳气,振奋气化,促进体内气血津液流动畅通。举凡脏腑经络、四肢百骸、五官九窍之闭阻,气血津液之瘀滞,皆可使之开通。基于这一“动”性,风药在多种配伍组方中,均能发挥显著的增效作用。这是风药能成为百药之长的基础所在。
二、风药的功用
风药的临床功用甚多,关于每味药物的具体功用将在第2章逐一介绍,这里试就多数风药共具的作用,分基本功用与在方剂配伍中的功用两个方面进行论述。
(一)基本功用
综合历代医药文献记载,本书将风药的基本功用归纳为以下8个方面。
1.发散祛邪
风药质轻味辛,具向外发散、宣散之性,能开发肌表腠理,促使病人汗出,而达到邪气从汗而外泄的目的。现在皆云风药发汗解表,其实发汗不仅能解表,而且能透里;不仅能解除表证,而且能治疗里证。
(1)发汗解表:
风药通过开发肌表腠理,促使病人汗出,而达到外邪从汗而外泄、外感表证得以解除的目的,谓之发汗解表。由于“风为百病之长”,是多种外邪致病的先导,寒、热、燥、湿诸邪多依附风而为患,使用风药不仅祛散风邪,还能散寒、泄热、祛燥、除湿,使各种入侵之邪,通过风药的开发腠理从表而解,有“擒贼先擒王”之意,这是风药的一大基本功用,故历来备受重视。
需要指出的是,“解表”一词,现代多释为“解除表证”,这是片面的。查古代文献有关“解表”的用法,许多地方乃是指“解散表邪”。如《神农本草经疏·论疟痢宜从六淫例治》:“暑邪为病也……必用白虎汤二三剂,随证增损,解表以祛暑邪。”显然,“解散表邪”与“解除表证”含义是不相等同的。编者认为,风药解表,并非专为表证而设。其解散表邪之功,适用于邪气在表(包括皮毛、肌肤、筋脉、骨节等)的诸多病证,除了外感表证外,他如水肿、黄疸、痹证及痈疽、风疹、湿疹等多种皮肤疾患,不论是否兼有表证,均可以通过发汗开泄腠理,逐邪外出。正如张从正所说:“风寒暑湿之邪,结搏于皮肤之间,滞于经络之内,或发痛注、麻痹、拘挛,莫如发汗,所以开玄府而逐邪气也”,“《内经》曰:因其轻而扬之。所谓解表也。疥癣痤痱,宜解表,汗以泄之”(《儒门事亲》)。
(2)发汗透里:
风药发汗,功用甚多。汗法不仅可以开皮肤之腠理,亦可以开五脏六腑之腠理,通利三焦,促进真气流通,推荡邪气出于脏腑、经络、肌肤。临床上利用风药的发汗作用,透发入里之邪气,用于多种外邪入侵机体引起的病证。初期邪尚轻浅,有外出趋向时,可起到因势利导、中止病情发展之功。如寒邪客肺之喘咳、风邪上扰清窍之头风、寒湿侵淫胃肠之吐利等,均可通过汗出而解。即使内伤杂病、日久不解,沉寒痼冷闭郁于里、气血津液凝滞者,亦可运用风药透泄,使之汗出而解。此时汗出是体内病邪外达、气血调和的一种表现。正如戴天章所说:“汗法不专在开表,而在乎通其郁闭,和其阴阳。”如小青龙汤之治疗寒饮、荆防败毒散之治疗下痢、麻黄附子细辛汤之治疗癃闭等等,不论有无表证,通过发汗透达均可收到良好效果。所谓“腠理一开,寒凝一解,气血乃行,毒亦随之消矣”(《外科证治全生集》)。
2.升阳举陷
风药质清味薄,具升发清阳之功。所谓“诸风药升发阳气,以滋肝胆之用,是令阳气生,上出于阴分”(《脾胃论》)。风药禀受木之升发条达、风之轻扬升散之性,有如春气上升,善于生发肝胆春升之令。东垣在《脾胃论·脾胃虚实传变论》中,阐发《黄帝内经》“凡十一脏取决于胆”之说曰:“胆者,少阳春生之气。春气升则万化安,故胆气春生,则余脏从之”。脾气的上升与肝胆春生之令的升发有着密切关系,肝胆行春生之令则脾能升清,故在脾胃病证的治疗中,多用风药以升发肝胆春升之令,进而“引脾胃中清气行于阳道及诸经”,配合补中益气之品,达到升举脾阳之功。在其所创补中升阳法中,升麻、柴胡、防风、葛根等风药是必不可少的一环。代表方有补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益气聪明汤、补脾胃泻阴火升阳汤等。
风药通过升发清阳,还能产生升提下陷的作用。对于脾胃气虚,日久由虚致陷的脘腹坠胀或脏器脱垂,如胃下垂、肾下垂、直肠下垂、子宫脱垂等,皆可在益气健脾的基础上配用风药,升提下陷的阳气、升举下垂的脏器。除补中益气汤中的升麻、柴胡外,他如《医林改错》治脱肛之黄芪防风汤(黄芪、防风)中的防风,《嵩崖尊生》清肠散(生地、白芍、当归、荆芥、防风、升麻、黄芩、黄连、香附、川芎、甘草)中伍荆芥、防风、升麻、川芎等等,皆属此用。
3.开郁散火
郁火,为因郁而生火,或火为邪所郁,皆以郁为主要矛盾。其证候特点在于火热内壅而不得张扬,因其气机郁阻,泄越无门。若径投寒凉,势必冰遏难解,必须以宣散发越为首务。《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曰:“火郁发之。”提示郁火治宜发散。风药发散之性,最能舒畅气机,疏解郁结,使郁火得散。举凡人体上下内外、诸脏火郁之证,皆可治之。
李东垣在《脾胃论》中指出:“脉弦而数者,此阴气也,风药升阳以发火郁,则脉数峻退矣。”创立升阳散火汤(柴胡、升麻、葛根、羌活、防风、独活、炙甘草、生甘草、人参、白芍),以柴胡发少阳之火,升、葛发阳明之火,羌、防发太阳之火,独活发少阴之火,使三焦畅遂,而火邪皆散。此外,《兰室秘藏》之火郁汤(升麻、葛根、柴胡、白芍、防风、甘草、葱白)、《眼科奇书》之四味大发散(麻黄、蔓荆、藁本、细辛、老生姜)与八味大发散(前方加羌活、防风、川芎、白芷)亦皆有风药发散郁火之意。
由于火必兼郁,除郁火外,风药亦常常用在诸多火热病证中。如《小儿药证直诀》中的泻黄散之用防风、泻青丸之用羌防,《东垣试效方》普济消毒饮子之用升麻、柴胡、牛蒡子、僵蚕,《脾胃论》清胃散之用升麻等等,其风药的运用,皆有发散火郁之意。
4.通窍启闭
风药具开泄穿透之性,不少药物既能开发体表的皮肤毛孔,又能开启体内的脏腑经络及其官窍,使郁闭之窍道开张畅达。前人的相关论述不少。如《日华子本草》记载麻黄“通九窍,活血脉”;李东垣称白芷“通九窍”;明代吴鹤皋《医方考》论羌活胜湿汤“无窍不入,惟风为能,故凡关节之病,非风药不可”;《金匮翼》引用时改为“无窍不入,惟风药为能,故凡关节之疾病,非羌活、独活等不能致也”。
风药的通窍作用,某些情况下可与芳香开窍药比肩。如《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十五主治“卒感忤,鬼击飞尸,诸奄忽气绝,无复觉,或已死咬口,口噤不开”之还魂汤(麻黄三两,桂心二两,甘草一两,杏仁七十粒),实即麻黄汤变法,其醒神开通脑窍之功,值得认真研究。现今麝香稀缺,编者经验,在通窍活血汤中以细辛、白芷替代,同样可获佳效。由于风药轻清上浮,对于头面五官诸窍尤为适合。一般以苍耳、辛夷为通鼻窍专药,实际上多数风药均有此作用。如《古今医鉴》之通窍汤(防风、羌活、藁本、升麻、干葛、川芎、苍术、麻黄、白芷、川椒、细辛、甘草、生姜、葱白),集中大队风药而不用苍耳、辛夷,可谓别具一格。
此外,风药亦可用于下窍闭塞之症。如《医学衷中参西录》治癃闭因热壅肺气所致者用升麻黄芪汤(黄芪、当归、升麻、柴胡),以风药柴胡、升麻辛散透达、宣通窍道,领清阳之气趋表走外,使郁阻的肌表开泄、闭塞的下窍通畅,而小便自利。
5.畅气调肝
风药轻扬升发之性,具有舒畅一身气机的作用。与一般理气药相比,风药对气机的调节,具有两大特点:一是以升散为主,善于畅通由下而上、由里达表的气机,因而最能启发肝胆的春升之性,引提人体升发之气,资助清阳之气升腾;二是作用部位广,既能宣达肺气,又能升提脾气,尤能疏调肝气,可使三焦气机调畅,表里气机通达。
“风气通于肝”。肝为风木之脏,性喜条达而恶抑郁,功主疏泄气机。而风药辛散升浮,禀风气轻灵之性,顺应肝木条达升发之性,能助肝气之升发与疏泄,故有“肝阳不足不舒,风药疏补之”(《脾胃论》)、“风药能疏肝”(《湿热病篇》)之说。不论肝木疏泄升发无力,还是肝木疏泄升发不及,均可运用风药。风药具轻灵透泄之性,可散可升,可内可外,不同于青皮、香附类行气疏肝药,只疏不升。后世只知柴胡为疏肝解郁良药,其实多数风药均有此种作用。如痛泻要方中的防风、滑氏补肝散中的独活,即为畅气调肝而设。
6.活血通络
风药通过宣畅气机、推动血行而起活跃血行、通利血脉的作用;不少风药还能直接疏通血络,行散脉中瘀滞而达活血化瘀之效。关于风药的活血作用,古代本草文献中有不少记载,现代药理研究也得到部分证实。基于风药的多种特性与功效,其对血瘀证的治疗效果,往往是多途径、多环节、多层次地发挥综合性的作用而实现的,故对头面五官、四肢肌表等部位及寒凝、气滞、损伤等所致血瘀证尤为重要。近10年来编者开展的“治血先治风,风去血自通”创新治法研究,正是着眼于风药在血瘀病证治疗中的独特作用[中国医药学报,2003,18(9):545]。
络病是多种疾病发展过程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病理状态,以络脉阻滞不通为主,通络为其治疗大法。叶天士谓“络以辛为泄”,指出了辛味药对疏通络脉的重要作用。叶天士通络常用桂枝,近年来随着络病理论与通络治法的发展,细辛、麻黄、白芷、防风、紫苏、威灵仙及海风藤等藤类药均已列为通络的常用药物,广泛用于多种络病的治疗,显示出风药通络的广阔前景。
7.燥湿胜湿
“风能胜湿”,风药多辛香温燥,为治湿病要药,所谓“地上淖泽,风之即干”(李中梓)、“诸风药皆是风能胜湿也”(《脾胃论》)。临床上不仅可散上焦头面体表之湿,而且能除中下焦之内湿,历来用于多种水湿痰饮病证的治疗。风药治湿的机理,除了辛香温燥化浊除湿外,还有下面3个方面:一是发散祛湿,使湿邪由表汗出而解;二是升阳除湿,使清阳得升、脾运得健,浊阴得化,湿邪自除;三是宣肺畅气,通调水道,以助水湿分消。因其“宣”、“散”、“升”,风药不仅能使湿邪通过发汗、呼浊而解,而且能激发鼓舞肺、脾、肝之气,使其更好地发挥各自功能而有助于水湿痰饮的消除,可谓作用独特而全面。
“无湿不成泻”,故前人治疗泄泻十分重视风药的运用。如李中梓泄泻九法中的升提法即为风药的运用,认为“风药多燥,且湿为土病,风为木药,木可胜土,风亦胜湿,所谓下者举之是也……升、柴、羌、葛之类,鼓舞胃气上腾,则注下自止”(《医宗必读》)。《先醒斋医学广笔记·泄泻》亦谓:“长夏湿热令行,又岁湿太过,民多病泄。当专以风药,如羌活、防风、升麻、柴胡、白芷之属,必二三剂,缘风能胜湿故也。”
8.布津润燥
风药性燥,临床却又能用于某些燥证的治疗。《黄帝内经》云:“辛以润之。”风药之辛散宣通,有行散津液,促进津液运行输布之功,所谓“开腠理,致津液,通气也”(《素问·脏气法时论》)。风药润燥的机理,一是开泄肌表腠理,疏散袭表之风燥邪气,调节腠理开阖,以通气运津而治燥;又能助肺宣发卫气敷布津液以润燥。清代石寿棠《医原》云:“外感之燥,津液结于上而为患者,结者必使之开解,非辛润疏利气机不可。”二是宣通五脏六腑、五官九窍、四肢百骸之腠道纹理。借助于风药开泄之性,使脾气运化,水精上输;肺气通调,卫气宣发,津液敷布;肝气疏泄,气机畅达,水液通行;肾气蒸腾,气化调控水液;三焦腠道纹理通畅,水液运行而输布全身则使津液滋润濡养之功得以发挥。
临证无论燥邪郁肺之外燥,或水湿瘀血阻滞之内燥,凡津液失布所致之燥,皆可借风药开通作用而治之。即使是津血亏虚,机体失于濡润之燥,在补益津血的同时,亦可辅以少量风药以增强疗效。如治消渴东垣用当归润燥汤(《兰室秘藏》,细辛、生甘草、炙甘草、熟地黄、柴胡、黄柏、知母、石膏、桃仁泥、当归身、麻子仁、防风、荆芥穗、升麻、红花、杏仁、小椒),即是以荆芥、柴胡、防风、升麻、细辛开腠布津。
以上归纳介绍了风药的8项基本功用。需要说明的是,风药品种较多,且有偏寒、偏热之分,具体性能与功效不尽相同,或突出于某一性能功用,或同时兼具多种效能。临床运用时,需根据具体病证灵活选择,以发挥其最佳性能,获取更好的效果。
(二)风药在组方中的作用
中药主要是以复方的形式进行使用。基于其独特性能,风药在方剂配伍中的应用十分广泛,甚至有“治病风药断不可少”、“治病须要兼风药,不兼风药不合作”(《蠢子医》)之说。此类药物在许多方剂中使用的频率不亚于号称“国老”的甘草,而其意义则往往更胜一筹。风药在方中除了发挥自身的多重功用外,还能对其他药物起到相当的促进作用,从而使全方的整体效应得到明显提高。其效果不仅是诸药功效的叠加,而且具有1+1>2的放大效应。历代妙用风药之名方不少,风药在方中的作用机理值得认真研究。编者曾提出“风药增效”之说并作过初步探讨[新中医,2006,38(1):1]。在此试从下面3个方面加以分析。
1.引经报使
引经报使亦称引经药或引药,指处方中具有引导诸药直达病所使之更好发挥治疗效应的药物。尤在泾《读书笔记》云:“兵无向导,则不达贼境;药无佐使,则不通病所。”足见其重要性。早在《神农本草经》中就有“菌桂……为诸药先聘通使”的记载。金元时期,《洁古老人珍珠囊》明确提出了“引经报使”之说。引经药大多具有善走不守、芳香透达等特性,能使经脉气血通畅,引导诸药直达病所。风药质轻性浮,辛窜善行,走而不守,如风之无处不达,最宜作引经之用,可谓百药之向导。风药作先锋,百药随风行。风药为引,包括引药上行、引药达表和引药归经3种引导方式。
(1)引药上行:
风药升浮之性,善于引药上行,故头面五官诸疾,风药往往必不可少。李东垣《兰室秘藏》云:“凡头痛皆以风药治之者,总其大体而言之也。高巅之上,惟风可到,故味之薄者,阴中之阳,乃自地升天者也。”汪昂《医方集解》引用其说时,略加改动为:“治头痛必用风药,以高巅之上,惟风药可到。”进一步突出了风药的引药上行作用,广为后世医家所引用。不少治疗头部疾患的名方均不离乎风药,如《东垣试效方》治内障、耳鸣或多年目暗的益气聪明汤(含升麻、葛根、蔓荆子),《饲鹤亭集方》治头晕目眩、耳鸣耳聋的耳聋左慈丸(含柴胡),《普济本事方》治耳鸣耳聋的地黄汤(含羌活、防风),《瑞竹堂方》治视物昏花不明的石斛夜光丸(含防风),《医林改错》治头面瘀血的通窍活血汤(含川芎、生姜、老葱)等,皆是借风药升浮之力,引药上行发挥治疗作用。
(2)引药达表:
风药发散之性,又能引药达表,故皮肤肌表病证,风药在所必须。如《校注妇人良方》治一切疮疡之名方仙方活命饮,唐宗海《血证论》谓:“此方纯用行血之药,加防风、白芷,使达肤表之用。”《石室秘录》治脓窠疮方(当归、生地、熟地、白芍、麦冬、天门、川芎、茯苓、甘草、柴胡、人参、白术、黄芩、荆芥、薏仁)伍以荆芥、川芎、柴胡引药气外达肌肤,也是取其引药走表之用。太阳主一身之表,若太阳经气不利,肌表闭塞,清阳之气不能向外透达至肌表,则湿浊之气聚于肌表易成湿疹。故小儿湿疹遣方用药时少使1~2味透表之风药,引药达表,则湿疹易愈。如麻黄、升麻、柴胡、荆芥、桂枝等风药皆取透达肌表、开郁启闭,以领清阳之气趋表走外,通腠祛湿。
(3)引药归经:
风药能走善行,长于引药入经。张元素《洁古老人珍珠囊》所列十二经引经药,风药占其大半,几乎涵盖了手足三阴三阳。李东垣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发挥,在诸多方剂中广泛应用风药引经以直达病所。王好古《汤液本草》记载了李东垣总结的具有普遍适用性的“东垣报使药”:“头痛需用川芎,如不愈者各加引经药。太阳川芎,阳明白芷,少阳柴胡,太阴苍术,少阴细辛,厥阴吴茱萸。”提出根据头痛部位的不同而选择不同的引经药。此后,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对引经药作了全面归纳,并对张元素的引经药物进行了增订和修改,进一步加强了风药的应用,十二经引经药中,除手太阳小肠经外,十一经引药均不离风药;头痛引经药中,除太阴头痛外,各经均用风药。其说为后世医家所宗。长期以来,风药作为引经药被广泛用于各类方剂之中。
2.以动助静
动静药性是中药药性理论中不可忽视的一项内容。《景岳全书》中明确提出药性有走守动静之异,认为“药有阴阳……性动而走为阳,性静而守为阴”。动静药性与四气五味及升降浮沉之间有密切的关系。风药以其辛散升浮走窜之性而为临床最常用的一类“动药”。基于“阳主阴从”、“动而生阳”的理念,历代不少医家十分重视方剂配伍中“动药”的主导作用。朱丹溪说:“天主生物,故恒于动;人之此生,亦恒于动。”揭示了“无动无物”的观点。龙之章在《蠢子医》中多次强调:“必加此味始通灵,好如熊经鸱顾在眼前。必加此味始有力,好如抽坎填离在心间。”龙之章所言,正是着眼于风药在方中灵动活泼、画龙点睛的作用。风药之动性,在与寒凉清热、健脾益气、滋阴补肾等药物的配伍组方中尤有重要意义。
(1)与寒凉清热药配伍:
《黄帝内经》云:“热者寒之。”寒凉清热药用于火热病证原为正治,然而单靠寒凉药是不够的。因为火热不仅是阳气的亢盛,还有着阳气的郁遏。郁能生火,火能致郁。火热盛则气机郁遏,气机郁遏又反过来促使火热更盛,从而形成火愈炽则郁愈甚、郁愈甚则火愈炽的恶性循环。寒凉之品虽然能抑制阳气的偏盛,却不利于郁遏的解散。因此,火热病证治疗除了“热者寒之”外,尚需“火郁发之”,尤其在郁结较甚的情况下,单凭寒凉清泄往往效果不佳,适当配伍风药在所必须。风药辛散开通,既能开泄阳热郁结,又能防止寒凉药冰伏病邪,即使辛温之品亦非禁忌。与大队清热泻火药相伍,少量用之,有利无弊。如麻杏石甘汤之用麻黄,泻青丸之用川芎、羌活、防风,泻黄散之用防风,均是如此。
(2)与健脾益气药配伍:
风药与健脾益气药相伍,早在《备急千金要方》中已有运用。到金元时期,易水学派医家进一步大加发挥,以补中益气汤等一批名方为代表。后世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总结出“脾宜升则健”、“健脾宜升”、“治脾以燥药升之”等论治经验,所谓“参术补脾,非防风白芷行之,则补药之力不能到”(《读医随笔》),已得到普遍认可。如《绛雪丹全书》以助风益气汤(柴胡、升麻、防风、羌活、独活、人参、阿胶、炙芪、甘草、荆芥穗)用于“气虚不能摄血而崩者”,认为“阳气者,风也,必得春风,方能上行”。
一般来说,风药并无补益作用,且其性发散,似有耗气之嫌,但与健脾益气之品相配合,却可以增强补药之力。其机理有三:第一,风药之性升浮,既能助脾气上升,又能疏达肝气,资助清阳之气升腾,正如东垣所云“大抵脾胃虚弱,阳气不能生长,是春夏之令不行,五脏之气不生……若用辛甘之药滋胃,当升当浮,使生长之气旺”;第二,风药性燥,有以风胜湿、振奋脾运的功能。当脾运气馁、湿浊中阻时,在健运脾胃药中,加入适量祛风药,可以鼓动中阳,苏醒脾气,加强健脾药的功效;第三,风药引经,能引领甘温益气之品上行布散,更好地发挥其补益肺脾、充养营卫之功。此外,风药流动之性,还能防止补气之品甘壅滞运,从而体现方剂的动静配伍原则。
(3)与滋阴补肾药配伍:
肝肾精血亏虚当滋阴养血、补肾益精。风药多辛燥升散,似有不宜,有谓“阴虚于下者不宜升”。然而,眼科领域运用风药配合补肾益精之品明目却是由来已久。如《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明睛地黄丸(生地黄、熟地黄、牛膝、石斛、枳壳、防风、苦杏仁),《兰室秘藏》益阴肾气丸(熟地黄、山药、山茱萸、牡丹皮、当归尾、五味子、柴胡、茯神、泽泻),《寿世保元》壮水明目丸(山药、熟地黄、知母、黄柏、菟丝子、独活、枸杞子、川牛膝、沙苑子、茯苓、川芎、蔓荆子、菊花、黄连)以及至今临床常用的杞菊地黄丸等方中,所用防风、柴胡、独活、川芎、蔓荆子、菊花等均为风药。究其用意,即东垣所谓“肝肾之病同一治,为俱在下焦,非风药行经不可也”。此种配伍,近年眼科有学者称作“益精升阴法”。
据编者经验,小剂量风药加入大队补肾药中可产生增效效应,常较单用补肾之品效捷,其应用亦不限于眼科。内障眼病用之,意在升达五脏精气上注于目以为精明之用;内科杂病用之,意在鼓舞气化以收阳生阴长之功。且风药有助于运行药力,补肾药多阴柔滋腻,容易碍胃,伍以风药可行其滞,使滋腻之品无呆补之弊;而少量风药与补肾药同用,亦不致有伤阴之弊。两类药物配伍,颇有动静相伍之妙,符合制方大法。
3.通阳化气
风药应于春气,最能生发初生之气,是活力很强的一类药物。其升发、宣散、走窜、开通之性,不仅畅达三焦气机,而且振奋全身阳气,激发气血阴阳生发之机,具有良好的通阳化气、鼓舞气化的作用。“气行则血行”,“气行则水行”,自能调节血液、津液的运行。因此,风药在与化湿、利水、祛痰、活血等“动”药配伍运用时,也能产生良好的增效作用。凡阳气不振,水湿内停;或阳虚失运,瘀血内阻之证,皆可用风药通阳化气,增强利水活血之力。
(1)化气行水:
仲景在五苓散中以桂枝温阳化气增强茯苓等利水渗湿功效,堪称风药配伍增效经典。但不仅桂枝一味,许多风药均可选用。因为诸风药俱有通达阳气之功,且能胜湿,对于膀胱气化失常及肝失疏泄、肺失宣通、三焦气机郁滞所致水液停聚,小便不利,风药与利水药相伍均可发挥增效作用。《伤寒论》《金匮要略》中类似的用法还不少,如苓桂术甘汤、防己茯苓汤等。《华氏中藏经》五皮饮以生姜皮与茯苓皮配伍,亦应作如是观。俞根初《通俗伤寒论》更以五皮饮与麻黄附子细辛汤合方化裁制成麻附五皮饮(麻黄、附子、细辛、陈皮、生姜皮、茯苓皮、大腹皮、五加皮),用治一身尽肿。编者临床作为治水通用方,以之加减治疗多种原因引起的水肿,不论有无表证,俱有良效。治疗眼底水肿,亦常用麻黄连翘赤小豆汤、麻杏苡甘汤之类,对于消除水肿,恢复视力,效果显著,亦是得力于风药的增效作用。
(2)通阳活血:
风药与活血化瘀药相伍用于血瘀证时,除了自身具有的活血作用外,还能对活血化瘀药产生一定的增效作用。风药气轻味薄,开泄宣通,不仅能祛邪外出,而且善于畅达阳气,通利血脉,活跃血行,因而能从多方面增强活血化瘀药的治疗效果,所谓“治血先治风”,亦含有风药增效的意思在内。近10余年来,编者对治风活血法的研究表明,风药治血,有一般活血药难以替代的独特之处;风药对活血药的增效作用,已在动物实验中得到初步验证。风药与活血药合用组成的治风活血法用于寒凝血瘀、气滞血瘀、损伤血瘀等证,能收到卓越的治疗效果,在外科、骨科、眼科及肾病、心脑血管病的治疗中具有广阔的应用空间。
综上所述,风药以动为特性,一药而多效,极富活力。不仅能祛邪,而且可扶正;既适用于实证,亦可用于虚证;尤其对痰、湿、瘀、寒、热、虚等相兼为患的复杂病证,能从多角度、多靶点、多环节发挥作用,多法同施,一举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