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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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吗

扬德鲁万塔人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处理大柄苹吗?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了,因为扬德鲁万塔人及其生活方式在罗伯特·伯克和威廉·威尔斯死后的几十年中渐渐消失了,枪炮和病菌夺走了他们的性命。不过,我们对当代一些种群的食品处理技术的文化进化做了些了解。

斐济群岛上的食物禁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人类学家约瑟夫·亨里奇及其同事,包括我在内,曾对斐济亚萨瓦岛(Yasawa Island)上几个村庄的生活方式进行了长期研究。那里的人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80%的卡路里来自白薯、木薯、香蕉,以及其他一些田间作物,还有鱼、海龟和一些海洋无脊椎动物;20%的卡路里来自购买的食物,主要是糖、面粉和食用油。在斐济人的食物中,大部分海产品都含有毒素。

亨里奇所说的是一种被称为雪卡(ciguatera)的毒素,这是一种由生长在死礁上的鞭毛藻所产生的化学物质。Henrich & Henrich, 2010.雪卡毒素溶于油脂,会积存在食用鞭毛藻的体内。食物链顶端的动物,如梭子鱼、鲨鱼、海鳝,以及一些寿命较长的生物,如海龟等,体内累积的雪卡毒素最多。雪卡毒素会对人体造成严重的、持续性的伤害,中毒症状包括关节疼痛、忽冷忽热、腹泻和呕吐。这是困扰整个大洋洲的健康问题之一。医学研究表明,雪卡毒素对胎儿和吃母乳的婴儿危害最大。我们在走访亚萨瓦岛居民时发现,大部分居民都认为孕妇和哺乳期妇女应该避免食用那些容易感染雪卡毒素的海产品,比如鲨鱼和梭子鱼一类的大型海洋捕食者,以及海龟一类的长寿生物,详见图1-1。这种观念还被赋予了道德色彩,事实上,斐济人不允许孕妇和哺乳期妇女吃这些食物。

图1-1 对70名斐济妇女的食物禁忌调查。这些妇女都认为,孕妇不应该吃表中所列的禁忌食物。研究者列出了一长串食物的名称,然后问这些妇女“这些食物是否适合孕妇食用”。在询问当地人“哪些食物是孕妇应该避免的”时,也得到了类似的结果。

From Henrich & Henrich, 2010.

因此,我把这种信仰称为禁忌。斐济人将此称为“tabu”,发音与英文中的“tamboo”(禁忌)一样,而且与库克船长(Captain Cook)所引入的词汇汤加(torgan)也很接近。多项证据表明,这些禁忌是环境适应性方面的传统文化知识,它降低了该人类种群中部分弱小群体感染雪卡毒素的风险。

村民们不仅知道吃鱼可能会生病,还能识别出这种特殊疾病的症状,并称之为“ika gaga”,字面意思是“鱼毒”。他们所描述的症状与西方医学界确诊的雪卡毒素的中毒症状几乎一样。村子里的大部分人在一生中至少会中一次雪卡毒素。他们知道,鱼的体型越大,中毒的风险越高,Broesch, 2010.但是并不相信食用海龟或海鳝会导致雪卡中毒。因此,这些禁忌并非源自“吃鱼中毒”这种一般信仰。事实上,它所针对的只是孕妇和哺乳期妇女。这些禁忌会对孕妇和哺乳期妇女的生活产生重大的影响,因为这些“不能吃”的食物实际上是斐济人日常饮食中的重要食材,而且比其他鱼类和海洋无脊椎动物的油脂含量更高,是斐济人摄取油脂的重要来源之一。当然,它们深受好评还因为味道鲜美。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证明,在吃了数周的木薯和珊瑚鱼之后,你一定会对海龟的美味赞不绝口。这些禁忌所限制的是那些极易感染雪卡毒素的物种,而就其他一些物种而言,比如鹦鹉鱼和独角兽鱼,则更常被食用,不存在什么禁忌。

大部分人都是从其他人那里得知这些禁忌的。亨里奇和同事们询问了一些斐济妇女“是如何知道这些禁忌的”,结果见图1-2。有5%的人说,她们知道“孕妇和哺乳期妇女需要忌口”是与自己的切身经验有关;95%的人表示是从其他人那听说的。这部分女性口中的“其他人”大部分是指家庭成员,但也有大约25%的人是指那些“有智慧的女性”,比如传统医疗、孕产以及女性养护等重要领域内的专家。

图1-2 对44名斐济人的调查结果。他们所认同的“某些食物不适合孕妇和哺乳期妇女食用”的信仰来自何处?

From Henrich & Henrich, 2010.

那么,为什么斐济人会相信父母、亲戚,以及有智慧的女性所告之的这些经验呢?依照“文化是图书馆”这个观点,答案如下:这些学习对象会给出极好的理由让他们相信孕妇和哺乳期妇女不应该吃海鳝、海龟等食物,并遵照这些信仰行事。这些信仰需要具备足够的说服力,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个品尝过美味海龟的妇女,在其怀孕时顾及这些食物给未出生的孩子所带来的不利影响,从而选择天天吃煮熟的木薯。这些信仰必须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只有这样人们才敢指责一个吃海龟的孕妇,即便这种指责可能会冒犯她和她的亲属。食物和疾病之间的因果关系将会得到强化,因为事实证明这种关系是真实存在的。例如,村子里的某个人注意到,某位妇女在不知道自己已怀孕的情况下吃了不少海龟,后来生出的孩子在发育方面确实存在一些问题。

但是这种观点并不符合实际情况。亨里奇及其团队调查了很多妇女,询问她们“一个孕妇或者哺乳期妇女如果吃了一些禁忌食物,会发生什么事情”,答案可谓五花八门。一些妇女不知道,另外一些则觉得什么也不会发生。大部分人都认为,那样做会对婴儿健康产生不利影响,但不利影响到底是什么,又众说纷纭,“皮肤粗糙”和“体味难闻”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两个答案。这种模式与传统观点是一致的,也就是说,人们之所以会信奉某种禁忌,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相信它;如果要他们做出解释,得到的答案通常只是,不遵守这种禁忌便会遭遇一些不好的结果。值得注意的是,那些孕妇和哺乳期妇女就算无法对禁忌做出合理解释,也依然会放弃那些美味的、令人垂涎的食物。

这里还有一个例子。我曾经对斐济这几个村庄的传统房屋进行过研究。这些房屋被称为“bure”,发音接近“booray”,功能性很强。不仅能遮风挡雨,还能为人们提供烹饪和社交活动场所,以及保护家庭隐私。这些房屋的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但结构都大致相同(图1-3)。当然,这也是斐济群岛上最流行的建筑样式。

图1-3 斐济传统房屋的剖面图。图中的标签是亚萨瓦岛上的斐济人用当地方言写下的建筑结构名称。按比例换算后可知,标识为“duru”的立柱高约1.5米,被放置在深约1.5米的孔洞中。据我们所知,“duru”的发音为“nduru”,而孔洞未被明确标识出来。图为草屋的基本构架,屋内厚梁(vata leke)高于头顶,屋外覆盖着厚厚的茅草。(图中语言为斐济土著方言)

斐济房屋为何要按照这种模式来建造?为了找到答案,我重点关注了房屋结构,想弄清楚这种设计能否抵御每5年左右就会来一次的横扫全岛的台风。风暴常常会摧毁房屋。2009年,一场相对温和的台风过境,村子里约有15%的房屋都坍塌了;上了些年纪的人们至今还记得20世纪50年代早期的那一场台风,当时所有的房屋都倒塌了。建造这样一个房屋需要6个劳动力花上1个月的时间,而这与重新打理被风暴摧毁的田地所需要的人力和时间几乎相同。我寻访了8位村子里公认的最懂房屋建造的男性,请教了诸多房屋结构方面的问题。除此之外,我还想知道,他们是否能够解释清楚,为什么这种标准的房屋建造模式比其他的要好。

在走访快结束时,我展示了斐济群岛其他岛屿上的房屋图片,并询问,如果风暴来袭的话,这些房屋是否能够抗得住。他们都认为,其他类型的房子不太好建造,但至于为什么不好建造,却说不出理由。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些房屋与当地的房屋差别太大了。于是,我从这种草屋的原型出发,只改变其中一个特性,比如采用不同类型的木材或不同结构,然后再次询问,与标准的草屋相比,“我的房屋”有什么不同。对于某些特性,他们能够给出明确的因果解释,比如,“noko noko”适合在旱地里做柱子,而“vau”适合在靠近海滩的比较潮湿的土地上做柱子,但是说不清楚为什么我改过的一些结构不如标准结构好。

由此看来,亚萨瓦岛居民并不能为他们的食物禁忌提供很好的解释,且对房屋结构的认知也是不全面的。吃着自己应该吃的,按照自己的方式建造着房屋,或多或少是因为其他人都这么做。无论身在何处,人们总会受到周围人的影响。更正式地说,人们似乎本能地倾向于采纳他人的观点。那么,自然选择会青睐这种心理机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