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曾经多次采访曹可凡。
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个记忆力特别好的人。丰富的人生阅历中,经历的每一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在心中记得清清楚楚。
唯一的例外,就是他自己童年的记忆。曹可凡对自己童年的记忆似乎相当模糊,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喜欢些什么、讨厌些什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这方面的“健忘”与他在工作、学习中的博闻强记、过目不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而我不得不理解为,正是因为工作与学习耗费了他太多的脑力,才使得他不得不将那些“不常用”的童年记忆搁置于记忆的最深处,好腾出头脑中的“好位置”去记忆那些更为“常用”的信息。
但是,在我看来,想要全面了解曹可凡其人,童年的成长经历又是不可或缺的。尽管我们可以通过他的祖辈、他的父母“窥视”他体内的遗传基因,了解他先天的性格特性,但这些只有与成长经历、成长环境相结合,才能拼合出一个完整的曹可凡,才能真正回答“曹可凡是怎样炼成的”这个问题。
好在前阵子河北卫视请曹可凡做了一期《明星同乐会》,在节目里请来了好些曹可凡童年的玩伴。于是,曹可凡便对我说:“去问问我的小学同学吧,我小时候的事儿,他们记得更清楚。”
就这样,我开始逐一寻访曹可凡的童年好友、小学同学。第一个进入我视线的,就是曹可凡小学班级里的“大姐大”—封伟静。
封伟静是曹可凡的发小,从小在“锦园”一块儿长大,在同一个小学、同一个初中读书。小的时候,封伟静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很有“江湖地位”。河北卫视《明星同乐会》请曹可凡上节目,最初就是找到了封伟静来做“参谋”。
(一)“大姐大”封伟静
封伟静不但给栏目组讲了好多曹可凡的童年故事,还帮忙将曹可凡“失散多年”的童年玩伴、小学同学一个一个都找了出来,邀请大家一同参加节目的录制。然而,非常遗憾的是,由于封伟静职业角色的特殊性,她自己反倒无法上台与曹可凡见面,最终只能甘做幕后英雄。
得知我的来意后,封伟静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还特意联络了好几个童年好友,多方收集曹可凡留在大家记忆中的印象。
在她口中,小时候的曹可凡有这么几个特点。
第一,就是声音好,擅长朗诵。他们读小学的时候正值“文革”后期,每个班级每天都要组织读《毛选》。当时他们小学的规矩是,全班轮流读。可是对于小学生来说,《毛选》上的内容实在深奥得很,很多小朋友完全没法读顺溜。到后来老师干脆改变“策略”,就让读得最好的曹可凡和另一个女生两个人轮班读,其他同学就在下面听。封伟静回忆,那时候听曹可凡读“毛选”,就已经有一种享受的感觉了。
第二,就是外语好。小时候学俄语,是班里学得最好的学生之一。那时候的外语老师特别喜欢曹可凡,喜欢到什么程度?只要一有空就会带上曹可凡和班里另一个孩子去看原版“内部电影”。要知道,那时候能弄到“内部电影”的观影券,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第三,就是知识面丰富。当时大家年纪都很小,对于社会、文化、政治方面的东西不懂,也不关心。可曹可凡却表现出远远高过其他小朋友的知识面和眼界,时常会谈论一些小朋友们完全不明白的时事话题。
听了封伟静与另几位同学的介绍,我似乎对童年曹可凡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这时,封伟静又很热情地建议,过阵子他们打算去看望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那位老师对曹可凡也是印象深刻,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和他们同去。
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再好不过。于是,过了一两个月,封伟静又约上了几位同窗好友,带我一同去看望了曹可凡的小学班主任—张汝襄老师。
(二)班主任张汝襄
张老师是曹可凡小学一年级的班主任,曾经教过许多优秀的学生,话剧《于无声处》的编剧、著名作家宗福先同样也是她的高徒。如今张老师虽已年逾八旬,但身体依旧硬朗,思路清晰,表达流畅。因为不愿意给子女添负担,几年前她把自家的房子租了出去,拿着房租搬进了长宁区的一家医院附属养老院生活。按她的说法,是趁自己身体好的时候先进养老院熟悉环境,好过以后走不动了再进去,生活不方便。
和小学启蒙老师张汝襄在一起
当然,也正因为张老师租掉了自己住的房子,搬进了养老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的学生们都没能联系上她。直到这次,借助封伟静的关系网,好不容易找到了老师的住处。
听说我是为曹可凡而来,张老师又高兴,又欣慰。她告诉我,虽然她只带了曹可凡3年,但曹可凡却一直心系着自己。考大学的那会儿,他就曾经找过张老师聊天散心;在上海电视台做节目那会儿,他也曾登门看望过这位昔日的启蒙老师。后来随着时间推移,大家陆续搬家,联系电话也都改了,彼此间的联系也就渐渐断了。
然而就在去年,张老师刚巧在路上偶遇曹可凡的妈妈,曹妈妈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曹可凡四十多年前的恩师。她把曹可凡的手机号码告诉了张老师,又对张老师说:“无论有什么事都可以去找曹可凡。”可张老师却并没有给曹可凡打电话。按张老师的说法,曹可凡工作那么忙,自己又没什么事,干吗去麻烦人家呢?
说起小时候的曹可凡,有几件事,张老师依旧记忆犹新。
第一件事,发生在曹可凡刚刚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张老师在教室里上课,上着上着,忽然发现教室里少了一个学生—坐在最后一排的曹可凡忽然不见了!张老师赶紧四下寻找。没过多久,只见曹可凡手上拿着一个大鸭梨,一边啃一边走回了教室。小孩子嘴小啃梨不方便,手上沾满了鸭梨的汁水,他也不以为然。
张老师赶紧问他:“刚才到底跑哪儿去了?”曹可凡回答:“我的嘴巴实在干死了(口渴),学校没水喝,所以我跑出去买个梨吃。”张老师又问:“那你哪儿来的钱?”曹可凡答:“我没有钱,我跟弄堂口卖水果的阿婆说了,先借一个梨,下午我妈妈来还。”
曹可凡的回答如此“真诚”,听得张老师又好气又好笑,只得对他说:“这样吧,你别在教室里吃,去我办公室吃吧,吃完了把手好好洗干净,再回来上课。”听完,曹可凡就很淡定地去办公室继续啃梨了。
事后,张老师很严肃地告诉曹可凡,上学期间是不可以私自跑出校门买东西吃的,上课的时候不跟老师请假就跑出教室更是不允许的。当然,考虑到那时的曹可凡刚刚到小学读一年级,什么规矩都不懂,所以张老师也没有太过严厉的批评。
第二件事,与曹可凡小时候学琵琶有关系。那时曹可凡的琵琶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了。有一次学校举办少先队文艺演出,曹可凡就问张老师:“我怎么着都得演个节目吧!”张老师说:“好呀,那你就准备一个吧。”曹可凡又问:“那你说,我是弹一个‘阳春白雪’,还是弹一个‘下里巴人’呢?”看着曹可凡一副小孩儿学大人说话的样子,张老师只好说:“随你吧!” 于是他便很认真地准备了一首曲子。演出那天,张老师又把办公室让给了曹可凡,让他端着琵琶在里面准备,后来表演,他弹得特别起劲儿。从那时起,张老师就觉得曹可凡挺有艺术天赋的。只是能成为如此有名的主持人,那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那个时候,张老师一直觉得曹可凡是块读书的料儿。虽然在小学的时候,他的成绩算不上最好,也就是班级的中等偏上—主要是因为考试不够认真仔细—但他的知识面却是特别广,懂的东西很多,展现出了很强的学习潜力。张老师提到的最后一件事,正是发生在曹可凡考大学前夕。
有一次,张老师回家,发现门口贴着一张纸条,正是曹可凡所留。上面大致写着“张老师,我今天来您家看望您,但您没在家,我下回再来”之类的。又过了几天,曹可凡又来找张老师了。那次两人的话题主要便围绕在曹可凡考大学的事情上。
张老师问他:“怎么就想到报医学院呢?”曹可凡回答:“我也不想啊!您也知道我是喜欢文科的,不过我妈妈不让我报文科,她说男孩子学文科将来没出息,但是我理科又不好,所以干脆就让我报医学院算了。”
虽然事实证明,曹可凡报考医科非但是选对了专业,更是选对了命运。但在那个时候,他竟然向小学老师亲口承认自己想学文科,选择医科是母亲的意思,这个桥段恐怕连曹可凡自己都不记得了吧!
接着,同去探望张汝襄老师的其他同学也都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曹可凡。
首先,大家证实了曹可凡之前提到的一些家中的家庭情况。如祖父在荣家企业担任高级职员,后因“文化大革命”全家被赶上顶楼居住,底下的房子都让给了别人,而且因为成分、立场等问题,邻里关系一直不是很和睦。
然后,便是对他的赞誉。其中最集中的就是对他语言天赋的赞叹。大家普遍反映,曹可凡从小就有着很强的语言天分,小学、初中学俄语,俄语老师是最喜欢他的,后来考到复旦中学学英语,同样也学得很好。
不仅在外语方面,在中国语言的应用方面曹可凡也有着过人之处。他学习方言特别快,模仿起来惟妙惟肖;他从小音色就很好,普通话也非常标准,对朗诵更有着浓厚的兴趣,上课的时候读课文都是由他来领读。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是曹可凡本人都不记得的—有同学称,其实曹可凡在小学的时候,就曾经主持过学校的活动。他的主持生涯,完全还可以往前计算十多年。
(三)欢喜冤家董英
在那天,有一位女士名叫董英。她眼中的曹可凡,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皮大王”,一提到这个名字,她就有一肚子的“私人恩怨”不吐不快。
第一件恩怨,发生在上课前交作业的时候。那时董英坐在曹可凡的前排,早上交作业,都是后排的同学把自己的作业本往前递,前排的同学不用回头,直接双手向后伸,拿到后排同学的本子就夹在自己的本子里,再传给前面一个同学……以此类推,第一排的同学收齐整列同学的作业本,一并交给课代表或者任课老师。
可是曹可凡偏偏在这个时候搞起了恶作剧。他把本子递到前排董英的手上,自己却不放手,于是两人一个要把本子往前传,另一个拽着本子不让往前传,作业本就这样被扯在半空。眼见曹可凡恶作剧作业本没法往前传,董英心里着急用力一拽,曹可凡的本子顿时被撕成了两半。
虽然是自己的本子被撕坏了,可因为是自己捣蛋,曹可凡当场也没有跟董英争执。可上课的时候,曹可凡越想越不对劲儿,越想越觉得吃亏,等到中午回家吃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于是跑去董英家里“算账”。
董英也聪明,她在上课的时候就发觉曹可凡不对劲儿,算准了他会在中午的时候找自己麻烦。中午回家后,她立即告诉住在一扇大铁门里的邻居:等一下会有一个小胖子来找我,你们千万不要给他开门。
果不其然,曹可凡跑到董英家门口,“咣咣咣”拼命敲打铁门,打算找董英“秋后算账”。可是敲了半天,董英就是不出来,于是两人“隔空对话”,一个说“你赔我本子”,另一个说“我就是不赔”,互相扯了半天也没个结果,曹可凡自讨没趣,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只得回家吃饭。好在孩子们的争吵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本子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有过受欺负,自然也会有欺负人的时候。
另外一次,曹可凡和董英一块儿在操场上玩儿。那时候的操场可没有什么塑胶跑道、人工草坪,地上铺的都是凹凸不平的煤渣。两人打打闹闹,一不小心曹可凡把董英推在地上,董英双膝着地,顿时煤渣全都扎在了她的膝盖上,鲜血直流。
曹可凡一看不对,赶紧逃跑。董英哭着回家找妈妈告状去了。
没过多久,董英妈妈带着双腿磕破的董英来到曹可凡家,向曹可凡妈妈告状。曹妈妈一看情形,就知道是儿子闯了祸。可曹可凡也聪明着呢!他知道董英肯定会来家里告状,就一整天躲在外头不回家。曹妈妈、董妈妈等到天黑都不见曹可凡回家,也就没法联合起来好好“教育”曹可凡一顿了。
也就是因为那件事,曹妈妈和董妈妈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之后的家长会,两人都是结伴而行,有说有笑,两家人家的关系因为小孩子们的玩耍“不打不相识”了。
还有一件事,发生在曹可凡骨折的脚痊愈不久的时候。
“文革”中后期的时候,每个街道的居委会都会以街巷为单位,成立“向阳院”,借助“向阳院”这种形式开展各类群众性的文化、娱乐、教育活动。小学生们同样如此,每个街巷的小朋友们都会聚集在一起成立“小小班”,大家一块儿做作业、玩游戏。
那次正好是在曹可凡家里开展“小小班”活动。正当大家玩儿得起劲的时候,曹可凡忽然把自己的“石膏脚”拿出来吓唬同学。小孩子本来就胆小,看到一个像断腿一样的东西晃来晃去,纷纷四散而逃。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只是曹可凡骨折那阵子,套在脚上的石膏模具而已。
而曹可凡看到小朋友们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心中着实得意得很。
(四)七嘴八舌聊可凡
说起曹可凡的恶作剧史,边上其他的同学也似乎颇有共鸣,尤其是他童年的“好兄弟”徐苇,至今还记得一清二楚。
同样是在“小小班”的时候,同学们在锦园的石井上盖上一块板,一起做作业一起玩耍。那时候,他们特别爱玩儿“好人坏人”的游戏。在游戏里,大家都要做“好人”,不肯做“坏人”;可在现实生活中,顽皮的孩子个个都是“坏人”。
有一阵子,可能是哪家在装修吧,弄堂里多了好多黄沙,铺在地上厚厚一层。曹可凡便带着小伙伴们一起恶作剧—在黄沙里挖一个深深的坑,然后在坑上铺上一张蛇皮袋,四周用沙土压实,当中空心的位置则盖上薄薄的一层黄沙。这样,一个“陷阱”就做成了。然后大家一起躲在旁边,等着哪个可怜的人一脚踏空踩进陷阱,小伙伴们便欢呼雀跃,四散逃开。
做了“坏事”,有人追上来了,溜得最快的同样是曹可凡,而其他几个愣头愣脑的小兄弟就成了他的“替罪羊”。等到“风声”过了,曹可凡又会偷偷溜回来,对小伙伴们说:“刚才我祖母叫我有事……”小伙伴们不信,他就赶紧拿出糖果“贿赂”大家。可这“糖果”一进嘴,大家立即吐掉,还赶紧“呸呸”吐口水。原来他偷偷地把肥皂切成糖果大小,再包上一层糖衣纸给别人吃,等着看别人吃下肥皂的窘样。
除了在弄堂里,校园内的恶作剧同样屡见不鲜。
有一天他一觉睡醒,一看闹钟—哇,大事不好,睡过头了!脸也不洗牙也不刷就冲去学校。到了学校,还是迟到了,老师批评他。他一脸不服气地说:“不是我睡过头,是我家闹钟坏了……”
晚上,老师骑着自行车挨家挨户去家访,到了曹可凡家,曹可凡却趁家人不注意溜了出去,找到老师的自行车,偷偷把自行车的车铃铛拆了下来,然后交给那个总是帮他“背黑锅”的小兄弟,让他把铃铛给扔掉。老师出门一看,车铃铛没了,气得火冒三丈,却至今不知道是谁干的。
(五)小胖子是怎样炼成的
如上种种“劣迹”,同去看望张汝襄老师的同学们越说越欢,仿佛开起了“曹可凡同学批斗会”。只不过,说起往事,没有一个人咬牙切齿愤愤不平,每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最后,张汝襄老师做了一个总结:曹可凡虽然顽皮,却也是聪明的表现。很多鬼点子他能想出来,还能带着大家一起玩儿,颇有点儿“意见领袖”的样子。而且,他的内心总是很豁达。小孩子之间吵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可吵归吵,完了从不记仇。有的时候,别人也会叫他“小胖子”,拿他的体型来调侃,他也从不生气,这还真是挺不错的。
听到“小胖子”,我忽然又问了一个很八卦的问题:“他是从小就那么胖吗?”
大家回答: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块头儿挺大,但还真不那么胖。自从他的腿受伤了之后,家里天天给他补营养,然后他就渐渐变成小胖子了。而且从小他就特别容易口渴,特别爱吃水果,几乎每天中午都要去学校门口的水果摊买梨吃,一天一个,到了后来,水果摊主都认识他了,看他白白胖胖特别可爱,每次都不收他钱,免费送梨给他吃。
此外他还爱吃西瓜。那时候有一种叫“堂吃西瓜”,就在西瓜摊儿现吃,价格比买个西瓜回去吃便宜。吃完把西瓜籽吐在一个大缸里,集籽做药。他三天两头就会跑去西瓜摊儿吃“堂吃西瓜”。
正当我们聊得兴起,忽然听得门口有人喊:“开饭啦……”原来是敬老院到了晚饭时间了。这才发现,我们叨扰了张汝襄老师将近2个小时了。为了不妨碍张老师吃饭休息,我们赶紧起身,与张老师就此别过。
和当年小伙伴重聚“锦园”
张老师热情地把我们送到门口,依旧依依不舍,又送我们到电梯口,又把我们送下电梯,一直陪着我们走到了敬老院的大门口,这才在我们的百般劝阻下停住了脚步。一路上,张老师逢人便说:“这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整整40年啦,大家还过来看我……”她并没和护工、邻居们提及“曹可凡也是我学生”,在她心中,无论是曹可凡还是其他人,每一个学生都是同样可爱的。
衷心祝愿张汝襄老师身体健康,衷心希望今后会有更多张老师的学生去养老院看看她,陪她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