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思无涯一决
次日，思无涯之下，人声鼎沸，弘禛帝与众大臣瞧着擂台上屡占上风的狄部少年，面色沉重。
思无涯，位于京都城东，是王朝最闻名的瀑布。大河自东西方而来，在两座断崖处形成瀑布汇入崖底，形成两道巨大的天幕。
此刻，每座断崖的崖壁上，皆被入四颗巨大的铁榫头嵌入，铁榫处结了四条粗壮无比的绳子，以此坠住悬浮在湖面上的巨大木板。木板之上，正有二人打擂，且局势明显，落方败局已定。木板的南北两面，聚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船上不是文武大臣就是达官显贵。
某条木船上，喻芳紧紧抓住沈湛的胳膊，甚是焦急道：
“哥哥快撑不住了。”
沈湛闻言只能拍拍她的手背，轻叹一口气，若穆铭羽真的落败，轩辕王朝内部择将竟然输给了狄部人，岂不是叫世人贻笑大方。一旁的穆尚书闻言，拂袖擦了擦额头汗水，他顺势瞟了眼弘禛帝，亦是重重叹了口气。
距离擂台最近的那条大船上，弘禛帝负手而立，其后依次是瑕姬、老太师、沈兴等人，几人皆沉默不语，弘禛帝拳头上的青筋几乎要将皮给撑破。
“众卿可有对策。”眼看穆尚书的儿子穆铭羽要被人给打死了，倘若真叫这祁部少年拔得头筹，这还了得，难道要聘用一个狄部少年为我朝将军去攻打狄部吗，简直是笑话。
老太师上前一步，“事已至此，若叫停攻擂，兴许还不至于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
沈兴等人急忙附和老太师的说法，就连瑕姬也是如此说。
“岂有此理！”弘禛帝怒喝道，中途中断比赛，岂不是更让天下人笑话。
擂台上，穆铭羽被那狄部少年打得连连败退，他本以为自己熟知京都百家的各项招式，今日攻擂，将军之位势在必得。未曾想，面前这人比自己还要熟悉京都百家的套路，总能赶在自己之前出招，简直令自己毫无应对之法。
“轩辕王朝的人就这点本事，真是可笑之极，若现在向我求饶，我可饶你一命。”那名复姓百里的少年，甚是不屑地说道。
穆铭羽瘫倒在自己的血液里，几次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见此场面，擂台下，瑕姬终是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可派人用箭羽击断崖上大绳，夷部擅弓箭，可以一试。”
看着屡遭重击的穆铭羽一脸狼狈，弘禛帝终是叫人准备了弓箭，躲在断崖暗处，只待弘禛帝一挥手，就立即射箭。
狄部少年一脚猜中穆铭羽的手掌，不顾脚下人惨叫，道：
“轩辕王朝无人啊！”
手下人通知弘禛帝，人已经埋伏好了时，弘禛帝渐渐移动手臂，即使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如此。
断崖暗处的人感觉到弘禛帝即将挥手的趋势，拉满了手中的弓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崖上传来：
“百里小儿，你休要猖狂！”
一个瘦小的黑影忽从崖头瀑布处坠下，在所有人的瞩目下，平稳降落在木板上。
众人定眼一看，一个一身黑衣，长发高束，戴着妖魔面具的人立在狄部少年和穆铭羽面前。听他方才的口音，定是轩辕王朝的人无疑。擂台下一片唏嘘，都期待着这个人的出现能够挽救危局。
弘禛帝意味深长地望了那人一眼，面色更加沉重，身后的沈湛也是如此。
有了新的人接替，穆铭羽当即便被穆尚书派来的人抬了下去。擂台上只剩下狄部少年和宋景两个人。
面前的百里少年还在想，宋景是怎么从如此之高的断崖上飞跃下来安稳立在擂台上的，想必身手不浅，会是一个令自己难忘的对手。
宋景道：“报上名来。”
百里少年闻声一愣，道：“百里辰。”
宋景还以为，那人要说什么狠话，“你到干脆直接，既如此，那便不废话了，出招吧。”
话落间，宋景身影已不在原地，旁人几乎只是眨眨眼的功夫，宋景已出现在百里辰身后，一掌劈去，多亏百里辰反应还算迅速，堪堪躲过一劫。
擂台下顿时讨论激烈，只道这蒙面少年身手不凡，定是有希望夺得头魁。只是弘禛帝皱起眉头来，他想不清楚，那药无论如何也不该出问题。
“阁下豪爽，热身已过，在下亦不谦让了。”方才宋景的转身，速度之快确实令百里辰意想不到，但细想其后来的掌法，并未超脱京都百家的范围，还是熟悉的招式，只不过轻功占上乘。先前自己之所以节节抢占先机，多是因为自己速度快于他人，又对京都百家的招式倒背如流，现在这蒙面少年的速度显然快于自己，如此下去，恐难言胜。若自己试着肢解京都百家的招式，按平时习武感觉出招，说不定可以赢得先机。
接过百里辰几招后，宋景显得有些吃力，那百里辰的招式“虎头蛇尾”跟自己昨日所学全然对不上。
擂台下嘈杂不已，所有人都揪心的看着蒙面少年，就连弘禛帝也在心中暗骂道：“你敢输，老子扒了你的皮。”
宋景试着冷静下来，仔细回想百里辰的招式，每一招都很熟悉，合在一起却成了个四不像。心想道：“好你个百里辰，偷学我京都百家的招式不说，还敢乱改。你以为你敢改，我就不敢了吗，你用你的感觉我用我的感觉，看谁更胜一筹。”
宋景此刻亦是放弃了心中对于招式章法的执念，也开始凭着自己的感觉出起招来。
如此之情境下，宋景竟然还是不得上风，甚至连打个平手也很难做到。想来也是，百里辰在狄部想必受过严格训练，习武多年，对于招式章法的感觉自然在宋景之上。
几番回合下来，宋景越发吃力，被打退几步后呕出几口鲜血。场下甚至有人咒骂起来，只道这人还不如不上场，真是丢脸至极。
并未理会台下嘈杂，宋景轻呼一口气。回想幼时，书中曾写，京都百家，浑厚正气，一招一式，自成章法。
的确，京都百家以招式闻名天下，其中一招一式都是先人心血，其中章法虽能以快取胜，却是以稳为宗。
想到这里，宋景神色恢复如常，吸气呼气，闭目凝神。抬眼间，以指为剑，在空中挽了一个再简单再基础不过的剑花。
台下登时有人急了起来，指着宋景打骂：“这个狗娘养的，没什么本事。就这点小把式，真给咱轩辕王朝丢脸”
弘禛帝离得远，并未听清，但那人横眉竖母，破口大骂的模样尽收宋景眼底。宋景并未理会，只是专心出招，心中底气十足，甚至来自山洞那股神秘力量，开始不断在暗中为自己蓄力。
见蒙面少年招式极为基础，穆喻芳贴紧沈湛娇嗔道：“看来咱们轩辕王朝是丢定这个脸了。”沈湛面色阴沉，一言不发。老太师和瑕姬忍不住暗示弘禛帝，现在击断绳索，还来得及。弘禛帝收到暗示，再次缓缓抬起手臂。
百里辰对宋景这个简单的招式很是不屑，方才穆铭羽再复杂的他都领教过了，这算什么。
百里辰见宋景已经飞身过来，招式极为简单，他抬起右臂，准备挡住宋景直劈下来的一掌。
不出百里辰所料，宋景的招式只需一抬手臂便能挡住。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宋景这一掌仿佛有千斤重，隔着皮肉似乎都能听见自己骨裂的声音。二人静止在原地，起初百里辰没有丝毫痛意，速度之快、后力之遒劲连皮肉都麻木了，随着身体知觉的恢复，一生撕心裂肺的喊叫传遍四方，百里辰左手撑住自己右臂，倒在地上，抖如筛糠。
没有一点血迹，却宛如血喷如瀑。
任谁也想不明白，这只是最基本的一个招式，却能一招制胜。
擂台下一片掌声，欢呼喝彩不断。有老者捋捋胡子，欣慰的说道：“化繁为简，浑厚正气。寻根固基，以稳为宗，这才是咱们真正的京都百家。”
宋景看着被自己击倒在地，根本站不起来的百里辰，看着有人走到擂台中央宣布自己胜利，看着包括弘禛帝在内的所有人仰视着自己，终于放声喊出孟郊那句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女声清脆无比，在一片烈瀑击落声中丝毫不显弱势，简直要吼到每个人的心里去。
宋景赢了，弘禛帝终是放下了手臂，看着台上的宋景，对众人宣布道：“胜负已定，轩辕王朝的兵权，即日起移交宋景，即日领兵北境。”
众人楞住，鸦雀无声，谁人不知宋景是谁，除了弘禛帝与沈湛，其他人皆面面相觑。
宋景闻言，当着所有人的面摘下妖魔面具，所有人都看清了，这个击败百里辰，赢得兵权的人竟是个女子。
百里辰被狄部人带走时，回望了一眼立在寒风瀑布之下，孑身一人的宋景，喃喃自语道：“我们还会再见。”
老太师面上一片和善，浑浊的双眼中，布满了杀意。
得到弘禛帝的允许，宋景那天亲自挑选了一匹红鬃烈马，在西风飒飒之下，伴着嗒嗒马蹄声，向京都中奔去，留给众人一个孤洁的背影。
时至今日，宋景才终于体会到孟郊所谓：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是何等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