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不老 浩气长存

王震 1984年10月

白求恩同志离开我们四十五周年了。

半个世纪来，世界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胜利的中国人民，欢度了三十五周年国庆，满怀信心地在向社会主义现代化进军。第三世界人民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崛起，打乱了霸权主义、扩张主义的战略部署。历史正朝着光明和进步的方向推进。这表明伟大的国际主义战士白求恩为之献身的事业是永垂不朽的。我们纪念白求恩，首先是要发扬国际主义和共产主义，像毛泽东同志教导的那样，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

白求恩出生于宗教家族，长在资本主义社会。少年时期他摆脱了宗教的“创世纪”说，接受了科学的进化论说。青年时期他加入了加拿大的远征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法兰西战场上，“浪费了青春”，但是却开始认识到帝国主义战争的本质，进一步探求人生的真谛。

真理是具体的。每个伟大的人物总是从亲身的实践中探求、比较和逐渐领悟客观真理，直至为真理而毕生奋斗。生活在纷繁、复杂的资产阶级社会中的白求恩，认识到真理的过程是曲折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他挂牌行医，企图以高超的医术为人类谋利益。但他从手术台旁，在病例登记中，发现最需要治疗的是劳苦大众，最缺乏医疗的也是劳苦大众；资本主义社会的医疗设施是为有产者服务的，而被人们视为崇高职业的医生，只不过是“现金交易”的技术“佣仆”。“这不是医生个人的过错，整个都错了”，这是白求恩学习了马克思主义之后对资本主义社会所作的判断。他感到拯救世界光靠医学不行，而是需要马克思主义，需要群众的觉悟，需要革命的运动。从此，他抛弃金钱、荣誉和优越的物质生活条件，投身于工人运动的洪流，逐渐成为共产主义者。

一个真正的马克思主义者，必然是国际主义者。因为马克思主义是指明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科学，它不分地域、民族和国界的限制。因此，当1936年，希特勒、墨索里尼支持独裁者佛朗哥镇压西班牙民主政权时，白求恩说：“只要有法西斯存在，世界就没有安宁的地方。”他立即奔赴西班牙，参加反法西斯战争。而后日本军国主义在世界的东方发动了全面侵略中国的战争，他又投身到中国解放区的抗日前线。他的武器是手术刀。

我认识白求恩大夫是1938年冬在晋察冀抗日前线。当时，日本军国主义来势汹汹，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华北重镇失守，南京陷落，大好河山沦落敌手。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在毛泽东同志的战略决策下，发动群众，开展敌后游击战争，不久便在晋察冀建立了抗日根据地。1937年8月，由贺龙、关向应同志领导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二方面军改编为八路军第一二〇师，下辖三五八、三五九两个旅。我是三五九旅的旅长兼政委。1938年春，一二〇师粉碎了万余名敌军对晋西北的围攻，先后收复了宁武、神池等七个县城，建立和巩固了晋西北根据地，打通了与晋察冀根据地的联系。5月底，三五九旅奉中央军委之命，向恒山、雁山、五台山地区挺进，任务是在聂荣臻司令员指挥下开辟桑干河以南浑源、广灵、灵丘、蔚县、涞源一带的抗日根据地。9月，日本侵略军围攻晋察冀军区的心脏五台山区，我旅和晋察冀军区的部队一起，在广大人民群众配合下，多次粉碎了敌人的围攻，并在广灵、灵丘之间进行了伏击战，击毙敌第二混成旅旅长常冈宽治少将，军威大震。11月，敌人发动“冬季扫荡”。为了切断敌人的运输线，我们准备在蔚县、广灵之间的公路上伏击敌人。当时，战斗频繁，伤员甚多，而八路军的医疗条件又十分困难。不但没有正规化的医院，没有训练有素的军医，连常用的药品也非常缺乏。正在这时，聂司令员派来了以白求恩为首的医疗队，这对我旅的指战员是莫大的鼓舞。

11月20日，我初次会见白求恩大夫。他身穿土布制服，脚蹬草鞋，完全是一个八路军战士的模样，令人难以相信站在我面前的竟是驰名欧美大陆的胸外科权威。在谈话时，我们希望他帮助我旅训练医务人员，提高他们的技术水平。白求恩欣然同意，但他说：“医生应当到前线去，到伤员那里去；我的战斗岗位应当在前线。”当他意识到我们为了他的安全，对他上前线去有所犹豫时，他坚持说：“毛泽东同志交给你们的不仅是步枪、机关枪，最重要的是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有丰富经验的干部和坚决抗日的战士。”他对八路军指战员深厚的阶级感情，溢于言表。我答应下一次战斗行动时，请他参加战地医疗。

11月下旬的一个晚上，蔚县、广灵伏击战前夕，白求恩率医疗队赶到旅部；翌晨，即进入离火线十二华里的黑寺手术室。战斗打响后，我旅两个团在蔚县、广灵公路上与敌拼搏，白求恩大夫则在手术室里夜以继日地给从前线下来的伤员做手术，连续四十多小时不休息，共做了七十一例手术。三五九旅旅部一位侦察参谋和营教导员，负伤过重，不得不截去手臂。在临近火线的临时手术室里，做这么大的手术，是非常艰巨的，白求恩大夫却以高明的技术，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事后，他向毛泽东和聂荣臻同志报告，七十一名伤员中只有一名死亡，百分之八十五的伤员疗效是良好的（这份报告是董越千、赵安博同志翻译的）。此情此景，我至今记忆犹新。

白求恩同志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献身已经四十五周年了。许多和他并肩战斗的同志如翻译董越千，三五九旅卫生部的顾中正、潘世征等已经作古了。时代在前进，形势在变化。中日两国的关系已经进入了和平、友好、信任、合作的新阶段。但是历史不能抹杀，白求恩的崇高的国际主义精神、共产主义精神，以及他的许多优秀品德，将作为中国人民和世界人民的财富，世代相传。

国内记述白求恩事迹的书籍有好几本，像《白求恩传略》这样较为系统的尚不多见。特别是这部传略是由白求恩的战友们，如叶青山、游胜华、董越千、郎林、林金亮、王道乾、何自新等同志提供的第一手材料，以及作者章学新从国内外有关方面广泛搜集资料撰写成的，因此读来感到分外真实、亲切。传略的出版，为我们学习白求恩同志提供了生动的教材。

青山不老，浩气长存。白求恩同志永远活在中国人民心中！

（注：本文是作者于1984年10月为《白求恩传略》一书所作序。作者时任中共中央党校校长，1988年当选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