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胡椒入口与罗袜塞口

唐代宗时期有一位巨贪名叫元载，起赃时，家中竟有“钟乳五百两，胡椒至八百石”。金银财物、珠宝玉石、绫罗绸缎等物，不在话下。元载在长安的私庙，以及大宁、安仁里的两处府第，被代宗赐予官员，或作公署，或为居所，而东都洛阳的宅院也悉数充公，成为皇家禁苑。

元载家本贫寒，自幼嗜学，博览经典。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他因颇有才气而受到赏识，成为王忠嗣的东床快婿。不过，元载能攀上如此豪门，当然有其社会原因。唐时，社会中流传着这样一句话：“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当时，进士科的难度远远高于明经科，以至于50岁能考中进士的举子已经称得上年轻有为。可想而知，少年进士在“婚姻市场”上有多么炙手可热！因此，许多豪门公卿选择退而求其次，他们往往在白衣举子中寻找“潜力股”，而这些白衣举子也乐于攀附豪门。这就是元载能成为王家女婿的深层社会原因。

元载与王家千金王韫秀初成婚时，两人不得不借住在岳父家中。由此，元载受尽了妻族的嘲讽鄙夷，他黯然神伤，决计去长安求取功名，将行之际赋《别妻王韫秀》一首。后来，王韫秀夫唱妇随，也离开了侯服玉食的王家，毅然与夫厮守秦地，还留下《同夫游秦》一诗。夫妇二人携手入西秦以后，因元载才识过人，逐渐崭露头角并受到天子的赏识，扶摇直上。

一旦在事业上有所成就，不少男人的内心便被各种欲望所俘获。权、钱之外，当然还有色。元载后来有一位宠姬名唤薛瑶英，“攻诗书，善歌舞，仙姿玉质，肌香体轻”，传说连赵飞燕、绿珠等美貌的女子皆不及她。承蒙元载拔擢的杨炎曾为她吟诗一首：“雪面蟾娥天上女，凤箫鸾翅欲飞去。玉钗碧翠步无尘，楚腰如柳不胜春。”诗中的薛瑶英如九天仙女一般，不过，薛氏的美貌到底名实相符还是徒有其名都不重要，一代巨贪的爱妾想必是一位姿色非凡的女子。

自古，世间的女子都只能借助外物方能香气袭人。薛瑶英却不同，她的体香由内而外，后世遂以“啖香之质”赞誉女子的丽质天成。相传，薛瑶英自幼被薛母赵娟以香药喂养成人。不过，这恐怕是“善为巧魅”的薛氏刻意炒作，不仅为增添自身的独特魅力和浪漫情调，还旨在制造一种传奇色彩，勾起男人们的猎奇心。

显然，薛瑶英得偿所愿：她处的是价值连城的金丝帐，卧的是一尘不染的却尘褥。却尘褥出自勾骊国，兽毛所制，“其色殷鲜，光软无比”。因薛氏体轻，不胜重衣，元载还从异域为她添置轻薄莫比、全衫不盈一握的龙绡衣。

元载伏法后，此女子“另抱琵琶上别船”，真可谓“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然而，元载发妻王韫秀却不愿再苟活于世。元载死后，其妻女未被处死，只没入宫中。她誓死不从，凛然道：“王家十二娘子，二十年太原节度使女，十六年宰相妻，谁能书得长信昭阳之事，死亦幸矣，坚不从命！”后来，或曰载妻被皇帝定罪，或曰为京兆官府杖毙，其最终归宿如何，已无从查考。

大历年间，元载曾用计助唐代宗李豫诛灭李辅国与鱼朝恩两位擅权宦官，因此深受代宗倚重。无奈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元载上位以后，更是专横跋扈、难以驾驭，又专营私产、大兴土木。

王韫秀曾几番规劝，而声色充耳悦目，酒气香雾氤氲弥漫中的元载却置若罔闻，后来王氏也开始随波逐流了。此时，一切登峰造极的元载已然触怒天子，唐代宗以“夜醮图为不轨”为由，定其死罪。

受刑前，主刑例行公事，询问他有何要求，元载表明只求死得痛快！刽子手答曰：“相公须受少污辱，勿怪！”随后，“乃脱秽袜塞其口而杀之”。以上是《资治通鉴》对元载受刑前的情景再现，而《新唐书》记载他被赐死狱中，当然“臭袜塞口”更富戏剧性。

宋人罗大经在《鹤林玉露》中，用“臭袜终须来塞口，枉收八百斛胡椒”之句，给这位权相做了一个人生总结。元载伏诛了，随着他藏匿的500两钟乳与800石胡椒一齐化为历史微尘，继而灰飞烟灭，唯有一世骂名和那首《别妻王韫秀》留与后人评说。

唐代宗是大赢家，铲除赃官污吏，一则为国为民除害，二则填充国库，三则赢得民心，一举多得。

唐代袜子

新疆阿斯塔纳墓出土，详见《吐鲁番博物馆》，第107页

元载私藏的800石胡椒，换算成现在的计量单位，究竟是多少呢？按中国历史博物馆所藏唐高祖武德元年的铜权，可知当时的一石相当于今天公制的79320克。800石胡椒换算成公制，应当是63.456吨。

唐人段成式说，胡椒“出摩伽陀国”，而摩伽陀国“属中天竺”。天竺是古印度的别称，唐三藏九死一生为求真经，目的地也是天竺。这个距离，无论走海路，还是陆路，即便不带任何行囊，也是一段举步维艰的旅途，更何况是运送800石胡椒！

胡椒的籽实形似汉椒，味至辛辣，“今人作胡盘肉食皆用之”。可见，唐代的胡椒多用于胡食或肉类的调味。胡椒之所以能在唐人的餐盘中风靡，取决于他们“尽供胡食”的饮食喜好。汉时将包括匈奴在内的西域和北方民族，统称为胡人，更远国度的人自然也是胡人，他们的饮食都被冠以“胡”字，这就是古人所谓的胡食。

胡椒的辛香不及花椒，而温燥之性略胜一筹，更能温中和胃，散寒祛湿，可治疗脾胃虚寒诸症，如脘腹冷痛、食欲减退，以及呕吐腹泻等。《汤液本草》提及，胡椒“下气、温中、去痰，除脏腑中风冷”。然而，此物性燥，不宜多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