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自卑
“这边请。”
引路人以手示意,闪身到一旁。在耸立眼前的大门震慑下,罗伯斯庇尔立时呆立,正仰头看呢,里面传来了请自己到室内的声音。进来吧,罗伯斯庇尔老弟。啊,不用客气,进来吧。
“啊?啊!好!”
罗伯斯庇尔应着,略有些心慌地伸手推门。门开之后,最先跃入眼帘的,是令人惊异的白白的肥臀!
呀!耳轮中一声短短的悲鸣。是女人的声音。可能是确认冒昧入室之人吧,那女人忽地转过身来,结果,看上去很是柔软的两团肉又在眼前波涛汹涌起来。
在欲遮掩而交叉的两臂按压下,那胸脯就胀得更是丰满……罗伯斯庇尔急忙移开了眼睛。胸脯倒是看不到了,可这回,下腹的三角地带又不意跃入眼中!张皇失措的罗伯斯庇尔只好转过身去,以背相对了。
“这、这真是失礼了!”
“说什么呢。我让你进来的嘛。”
耳中传来的,的确是米拉波的声音。罗伯斯庇尔提心吊胆地重又转身一看,伯爵正在拍女人的屁股,啪啪有声。好啦,快点快点。一直把屁股露在外面,你啊,这可就下流喽。
让女人到相通的另一房间后,米拉波也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了。
楼上这个房间面对上下车门廊,窗户很大,是以室内也很明亮。虽说是午后,时间不早,但既时已初夏,阳光中也并未现出昏黄的余晖。室内之白不啻于外观,黄绿色壁纸等的色调,在涂为白色的梁柱衬托下,也显得极为淡雅。
——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扑通!扑通!心脏的跳动依然剧烈。不,不是因为女人的裸体。罗伯斯庇尔稍稍吃了一惊。或许,也是因为本来就紧张,这就更回不过神来了。
——米拉波呢?
果然,他在温和的光里,但又总感觉这不像米拉波。因其所在的位置,这也是理所当然吧。不只是突生不自然之感,甚至感到不安起来,那或许是因为这出人意料的和谐感所致。
会令人联想到狮鬃的那头卷毛假发,到底是摘掉了。虽本是一头褐色短发,可如此一来,看起来就无怪物之感,亦无丑男之风了。何止如此,甚至会产生一种颇为端庄的印象。
——此人的本来风貌……
或许有别于此前的想象。正这样想着,罗伯斯庇尔就感觉又被拉回到了众所周知的现实之中。因为,一边的米拉波仍是那个米拉波。
站起身来的大块头也一样,真正是一丝不挂。的确就是一团肉啊。不只如此,那耷拉着晃来晃去的前部还是湿的,甚至有些油光闪亮,令人生畏到同性都会望之退缩。要跟他做爱,那连刚才令人性欲大起的女人,都成颇感寒酸的代用品了。啊!就连那扑簌簌左右摇晃的硕大臀部都……
“……”
罗伯斯庇尔又一次垂下眼睑。
无论如何都让人难为情,或许是由于身为骨瘦如柴的小个子,对自己的身体很自卑吧。唉,我生来又不是贵族,没办法嘛。身为孤儿,有一顿没一顿的,不可能长成个大块头嘛。越是在心里嘀咕,辩解的意味就越浓,都不由自怜起来了。甚至,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了。
罗伯斯庇尔依然眼睑低垂,感觉米拉波正在悠悠然披上长袍,并听他问道:
“不舒服吗,罗伯斯庇尔老弟?”
“不,没什么……”
“哈哈哈哈哈!”
像觉察到了什么一样,米拉波朗声大笑起来。可罗伯斯庇尔不但没因这爽朗得救,反而越发饱受羞耻之折磨了。走投无路之下,最终像抗议一般撂出来的,是下面这句:
“怎么样了?”
“什么呀?没头没脑的?”
“就是……争取下级教士那事。”
时间已经到了六月十一日。算来,全国三级会议空转已是一月有余。
五月十八日,为实现同场审查议员资格,第三等级代表议员就以接受第一等级代表议员提议的形式,通过了由各等级全权理事召开联席会议的议案。表面上看,是拉博·圣艾蒂安的提案获胜,但实际上也采纳了勒沙普里安的抗议,谅解了他的要求,即联席会议召开之际要申明一点——“无论在何种意义上,所有理事均不得否定按人头投票之原则,不得否定全国三级会议之不可分割性”。
在这一决议通过之前,罗伯斯庇尔的提案是,教士并非铁板一块,先要重点开展第一等级代表议员的工作,瓦解下级教士。虽然会场中一开始示以为难之色,但当米拉波表示赞同,气氛也就为之一变,最后达成了一致意见——这一提案也同时展开,并行推进。
就罗伯斯庇尔而言,心情也暂且为之舒畅。甚至生出了毫无来由的乐观——突破口,很快就会找到!
——但这并不顺利。
两个方案都不顺利。先是由各等级推选理事召开的联席会议,对方像是事先就心存忧惧,各自主张平行而无交点,结果是一无所获。
另一边,向下级教士施加影响,也是连一位议员都未争取到。
——难怪,不可能顺利。
五月十九日,第三等级代表推选出十六位交涉理事,米拉波也与巴纳夫、勒沙普里安等人一起,成了第三等级代表的代言人。
交给我好了!我要在水面之下,开展第一等级的工作!既然在众人面前“嘭嘭嘭”拍过那厚厚的胸脯,那最终,可以说一切都是以米拉波为中心运行的。可这次活动有失精彩。
尽管作为为之倾倒的人不想承认,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米拉波不像以前那般地引人注目了。据罗伯斯庇尔观察,这也像是提案毫无进展的原因所在。
众所周知,巴黎议员选举姗姗来迟。等到被选议员好不容易出席全国三级会议,都已经是五月二十五日之后了。著名天文学家巴伊、干才闻名遐迩的律师加缪等,不愧是法国的最大城市,选出的议员也全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罗伯斯庇尔心想,相比之下,自己不过是阿拉斯的一个乡下律师,要说会发怵,那也在情理之中。
——可这要是米拉波伯爵,那不还是依然出众?!
没理由感到自卑!但事实却与罗伯斯庇尔的这一想法相反,情况出现了明显变化。罗伯斯庇尔感觉,自巴黎议员到场以来,米拉波好像一直在退让。
比如,米拉波借三级会议空转之机,推动了庶民院的组织化,而率先设立的便是庶民院议长一职。就是这个位子,米拉波也让以第一位当选巴黎议员的巴伊坐上去了,就像在说“好!请您上坐!”一般。他自己呢,则只是客气地坐到了副议长的位子。
不对。要说这事,那是因为米拉波业已担任交涉理事,事务繁忙,无法兼任议长之要职。这理由,倒是站得住的。退一步说,庶民院议长本就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空衔。罗伯斯庇尔尤其无法接受的是,即便是会场中的讨论,米拉波也同样摆出了毫无必要的礼让姿态。
“对西哀士牧师,您是不是有所谦让?”
罗伯斯庇尔不容置辩地说。埃马纽埃尔-约瑟夫·西哀士,四十一岁。在迟来的巴黎选举中以第二十位,即最后一位当选了第三等级代表议员。这位应该说也是个别具一格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