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变故
自林家娘子带着延泽回到梅溪以后,她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延泽,生怕小太子有个三长两短。
这林家的两个孩子,老大林泽芳已经十来岁,但因为家境贫寒,一直没读上书。老二林禾禾是一个女孩子,五六岁的年纪便已开始帮家里干活。林家娘子把两个孩子唤到跟前嘱咐道,延泽是你们的弟弟,也是朱家的长孙,你们要照顾好他,如果他要有个闪失,你们俩也别想好过了。已经懂事的林泽芳看着这个尚在襁褓之中,同母异父的弟弟,第一次体会到了啥叫地位二字。
禾禾很懂事,她在母亲忙碌的时候总会哄着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天真的她看着延泽,问母亲:“娘,弟弟以后就要跟我们一起生活了吗?”
泽芳在一旁说道:“他才不会。他有个争气的爹,将来的日子比我们要好过多了。”林家娘子听后默不作声。
这林老汉虽说整日赌博,在家没有好脸色,但只要一看见延泽,也会安安静静起来。他知道,只要照顾好朱家的孙子,朱家将来必定又有重赏。
可此时的朱家并不好过。何翌始终戒不了大烟。看着痛苦的何翌,承基真有点不忍心,他便偷偷地去找鲍三婶的侄儿洪高运,他想着自己家也不缺这点钱,与其让妻子痛苦着,倒不如让她将错就错。
洪高运一听承基向他要大烟,连忙拒绝。他说道:“我先前给了我三婶,结果弄得我三婶咽了气。要是再给你们家,那你们家出个什么事,我担待得起么。”
承基恳求道:“老弟,你看我们家也不缺这点钱。现在我妻子整天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是再没有大烟的话我都怕她断气了。再差的情况能有那差吗?”
“行是行,不过这大烟上面查得严,不好带。所以这价钱嘛……”
“价钱你说,多少我们家也可以给的。”
于是,洪高运便又陆陆续续从县里带一些大烟给承基。
存昌觉得何翌弄成这样,他是有责任的。但为了孙儿,他认为自己没有错,儿女情长始终不如守住家业重要。只是这毕竟是他心中的一道坎,心中也因此闷闷不乐起来。对于何翌继续抽着大烟这事,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弄成这样,林也静心里也不痛快,毕竟点子是她出的。可一想起延泽,她也觉得还是值得的。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二老觉得老二也要成家立业了,毕竟偌大的朱家不能只有延泽一个孙子。只是,存昌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只怕有些来不及。于是,他托人务必将承域唤回来。而这边,他让承基亲自去梅溪把延泽接回家住。
承基到了林家,几番寒暄之后,便准备把延泽背回家。临走前,他给了林家一些钱财,同时兑现了他母亲当初的诺言以感谢这几年他们对延泽的照顾。
林家娘子见自己的亲生儿子要离自己而去,含着泪送了好几里地。跟在一旁的泽芳看着承基背上的弟弟,真的是不可言语的羡慕,原来父亲不一样,差距可以这么大,自己的父亲一无所有,自己将来也将一无所有;延泽的父亲家境殷实,延泽也将富贵一世。
到了朱家,存昌看见孙子回来,高兴地合不拢嘴,他忙让承基把孩子带过来让自己看上一眼。这时的延泽已经会说话了,他看着眼前卧在床上的老人,既感到生疏又感到害怕,便哇哇大哭起来。存昌本想把孩子叫过来仔细端详一番,可他又怕自己这一身病给孙子带来晦气,看了一眼之后便叫承基把孩子带回他自己屋去。
承基带着已经懵懂的延泽回到自己屋,他指着何翌告诉延泽以后要叫她母亲。毕竟是承基的骨肉,何翌见了延泽也甚是喜欢。一时间,朱家的阴霾一扫而空。
过了个把月,承域从部队回来了,那架势在本村简直前所未有。只见他穿军装,有几十个士兵围在他左右。待承域一回到老朱家,士兵们就把院子警戒起来。
村里的老少爷们没见过这么大的阵势,直呼存昌家祖坟冒青烟生出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大家见朱家老二生得眉清目秀的,又还没成婚,就四处打探着自家哪个亲戚有女儿还未出嫁的,想以此盼个亲戚。
承坚和承均一见这么大的阵势,对这位久久未见的二哥更是刮目相看。承域来到父亲榻前看着许久未见的父亲竟已是这番模样,不禁感到悲伤,他感叹道:“父亲,儿子不孝,一直常年在外而没时间来照顾您,到今天您卧病在床我才过来。”
“老二,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父亲不怪你,你有你的志向,你父亲我会全力支持你的。”
存昌仔细端详了一番老二的军装,又感叹道:“好好好,你现在当大官了,你是父亲的骄傲。”接着,他让林也静把其他的三个儿子也叫到跟前来。
见儿子们都已经到来后,存昌缓缓说道:“你们的父亲我自感时日无多,但我还有几个心愿还未了却,所以今天把你们都召集起来。”
老二忙至榻前扶起存昌,宽慰道:“父亲您寿比南山,将来儿孙满堂还要抱曾孙的。”
存昌接着老二的话说道:“我倒是希望儿孙满堂,所以这第一个心愿就是你的婚事。你也二十好几了,现在还未成家,这件事我一直放不下。你趁着这次回来,物色一个好姑娘,把婚事给我办了。”
老二忙应承道:“父亲有这心愿,儿子去做便是,您放心。”
见老二答应后,存昌便接着说第二件事:“我老了,迟早还是要走的。趁着我还活着的时候,现在给你们四兄弟分分家,免得日后起争端。”
四个儿子面面相觑,虽说他们对分家产的事已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吃惊。按照朱存昌的说法,老大得房十间,良田百亩,店面也归他;老二因为在外打仗,田少一点,两亩,得房五间,但钱财多一点;老三,老四各得房两间,田十亩。
承坚承均听了哪肯同意,直喊着父亲不公。存昌骂道:“承基是老大,自古以来家业都是传给长子,况且他已经有了延泽,家业还可以延续。至于承域,你们若是像他那样有出息,我也会支持的。可你们二人年纪轻轻,天天在外喝酒玩乐,如今又尚未成家,若是传给你们,有个三长两短那家业便不保。如果你们真有本事,那就像我一样白手起家!”
承坚承均虽然很不服气,毕竟是一母所生,差距缺如此之大。承域看着这两位弟弟有些不服气的样子,便说道:“三弟,四弟,你们如果有什么意见就尽管提出来。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最好都放到台面上说。”
见老二也没啥意见,他们也不敢吭声,便勉强接受了。承域看着母亲手上抱着的延泽,说道:“这就是我的小侄儿吧。我在书信里也得知了大哥一家的情况,等会去看望看望嫂子。”
众人听后纷纷点头称是,然后便各自离去。
等其他三兄弟都走后,承域便和母亲说道:“母亲,其实我心里早就已经有中意的姑娘了……”
“我知道,就是那个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潘老三的女儿潘雪熹吧。”见承域点了点头后,林也静接着说,“那潘家姑娘可是一直都等着你,二十好几了都没嫁人。你可不要辜负了人家。等会娘就托人给你说说去。”
承域听后很是高兴,在二人聊了一会后他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屋。林也静看着承域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么多个儿子,总有一个靠谱的了。”
离开了父母那屋后,承域便来到了大哥屋里。见嫂子的脸色不是很好,他也没说什么。跟何翌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后,他跟承基说道:“大哥,我常年在外行军打仗的,父母这边还得麻烦你照顾。如果你们遇到什么难事,可以捎个信跟我说一下。”
承基对承域如今的成就深感欣慰,他说道:“老二,你放心,父母这边就由我来照顾。倒是你在外面得多照顾自己。”说着,承基便起了身,边穿衣服边往外走。原来,自从父亲卧床后,家里的所有事宜都已由承基开始打理。
承域也好久没有到自家店铺去看过了,便决定带上个小兵一同与承基前去看看。这兄弟二人走在路上,路人无不往他们二人身上看。毕竟小村落出了个军官,那是了不得的事。
由于朱家和潘家知根知底,对于承域娶潘雪熹这事,两家没商量多久便达成了一致意见,约定下个月便可举行婚礼。
婚宴上,但凡有点沾亲带故的,朱存昌全都邀请过来。毕竟儿子有出息,老子也有家底,这摆宴的规模甚至超过了当年老大娶媳妇的规格。只不过,存昌身体有所不适,早早退了席。对老朱家第二个儿媳妇进门,存昌十分欣慰,他只盼自己能再多活个几年,能见到潘家娘子再生下孙儿,能看到老三老四成家立业。林也静见存昌难得的高兴,便放心地留他在屋内独处着。
存昌在屋内老泪纵横,他想起当年父亲家里一贫如洗,自己和弟弟两个人上顿不保下顿曾如此的艰苦;他想起当初自己一个人艰难地在创业,有幸遇到林也静,才会有如此之家;他想起四个孩子良莠不齐,争气的和不争气的都让他费神不堪......想着想着,存昌感到腹下一阵剧痛,他痛苦地捂住腹部沉默了许久,之后自言自语道:“老天爷啊,按说生老病死各有命数,可我还是希望您能多赐予我些时日,让我看到老二的孩子降临吧。”
可天公不作美,在老二新婚以后的三个月后,存昌终于还是斗不过病魔,驾鹤西去了。彼时,潘家娘子的确已怀了身孕,可存昌却再也看不到孩子的出生了。出殡的那一天,林也静哭得十分伤心。而已经去部队的承域得到消息后又一次匆匆赶来。
由于存昌家境富裕又是宗族长,那一日送丧的队伍声势十分浩大。随着存昌的去世,四兄弟算是彻底分了家。可没多久,过继出去的承至回来了。他嚷着自己也是存昌的儿子,分家产理应有自己的一部分,四兄弟应该在每人的家产中分出一部分给他。
对于承至的一席话,四兄弟意见各不一致。承基觉得承至毕竟也是父亲亲生的,将自己家产中分得一部分给他,那也是应该的。承坚承均认为自己家产本来就少,这承至既然已经过继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儿子,哪有别人家的儿子来分自己家家产的道理。
三兄弟见承域一直默不作声,便问他是什么意见。
只见承域直接掏出随身带的配枪往桌上一放,大声问承至:“你口口声声说你也是父亲的儿子,那么父亲出殡那一天你来了没有?”
承至本就是个贫苦农民,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捞一点好处。如今他被老二的举动吓了一跳,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承域见状便又说道:“既然你不认父亲,那凭什么叫我们几个认你做兄弟?”
这时,林也静也忍着老伴去世的伤痛出来主持公道。她说道:“承至既然过继出去了,就不是老朱家的儿子,家产就没有他的份。之前你们的父亲为你们所分的家产依然不变。”
承坚承均见老太太也是这个意见,便壮了胆,直接把承至轰了出去。承至哪里肯同意走,就一直赖在屋里嚷着说老朱家不公平,厚此薄彼。最后,承域强忍着愤怒站起来直接呼唤身边的士兵把他托出去了。林也静虽然有些不舍,但默认了这一举动。
几年后,老太太听说承至为了生计而出海打渔遇到台风,随船沉入海底葬身鱼腹后,她也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悲伤。她始终认为对于自己的这一做法,丈夫是同意的。
潘家娘子见承域回来了,这次说什么也要跟着承域一起出去。而承域觉得在外打仗刀枪无眼,如果潘雪熹和他一起出去的话就随时会有危险。因此,他说什么也不同意潘家娘子一同前去。林也静和承基也是一番劝慰,希望潘家娘子好好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经过一番劝解,潘雪熹这才作罢。
自丈夫去世后,老太太便搬出了正屋让承基和何翌搬进来住。她已经无欲无求,每日除了念经便是和延泽一起玩耍。
大概半年后的某一日,一个陌生人匆匆来到朱家询问这里是否是朱承域家。承基见这人也是一身军装,便邀其到屋内坐坐。那人一再推辞并说道:“张师长让我务必亲自跑一趟到您家,希望我亲口把朱团长牺牲的消息告诉你们,也希望你们节哀。”
承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再三询问后还是不敢相信。等到那人把承域随身所带的配枪交出来后,承基这才相信这是真的。那人把枪交给承基后说道:“朱团长带队有方,军队纪律严明屡屡建功,可惜天妒英才。师长说这把枪就留给老朱家做个纪念。”见承基沉默不语,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我们把朱团长的尸首也给带来了,就在门口……”
承基在确定是承域后便回去告知母亲。林也静听说了后一度崩溃,但考虑到潘家娘子即将分娩,她忙命人悄悄地把承域安葬在存昌身旁。
看来老二家家道中落在所难免了。为了避免潘家姑娘受到承坚承均欺负,老太太对外宣称需照顾临盆在即的潘雪熹,同时自己亲自搬到老二家屋内照料潘娘子的起居。
由于大房承基整日不是在何翌身旁围着她转就是在店铺里打理着日常。而林也静这时外忙着照顾潘娘子。一时间,延泽倒没人顾及。
一日,承均从外面回来,看见延泽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他心想这个小太子好不容易落了单,得好好耍耍他。他悄悄地伏过去,待靠近延泽时,突然抓住他的双脚把他倒立着抓了起来,喊着:“小太岁游天庭咯。”接着,他就抓着延泽的双脚转起圈来。
可怜的小延泽被吓得哇哇大哭。
林也静闻声而来,看见这样的场景,立马喝止了承均,骂道:“你个狗东西,把小孩子这样抓着玩,你做事有没有分寸的?”
承均见母亲来了,倒是收了手。见母亲欲上前打他,他就又溜出去了,嘴上还嚷着:“喝酒去咯。”
林也静也没心思听承均说些什么,她连忙抱起孙子哄着。已经记事的延泽记住了这世上的第一个坏人。
林也静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延泽,便把延泽带到潘家姑娘房内一并照料。她看着已经失去丈夫的潘家姑娘和父母无暇照顾的延泽,心里真是一把心酸,老朱家别说兴旺了,就是守不守得住存昌留下来的基业都是个疑问。
当月的十五,她一大早便带着延泽去邻村有名的陈十四娘娘庙去祈福。已经年过六旬的她想向佛祖寻求保佑的事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多,她希望延泽能平平安安长大,希望潘家姑娘能为朱家再添得孙子,希望何翌能戒掉大烟好好地生活,希望承坚承均能够痛改恶习,希望……如果存昌真的在天有灵,那就好好保佑老朱家,保佑这一家老小吧。
她让一旁站着的延泽也下跪向娘娘磕几个头。延泽不知道为啥要磕,但既然是奶奶让做的,他便乖乖地跪了下来。
回去后,林也静正好遇见承坚从赌场里出来,她气不打一处上来,指着承坚外那里骂道:“你这逆子,现在我们家都这样了你还在赌场里逛!你是不是要把家产败光才高兴?”
承坚见了也不甘示弱,他回道:“我这在赌场消遣花的恐怕改不及您为了抱孙子花出去的多吧?”
林也静被问得无话可说,当初家底厚,这点代价倒没什么,可如今就不一样了。她带着延泽回到了家,却看见林禾禾到了家里。
林禾禾一看见延泽便抱着他,在那里喊着弟弟。原来这林家娘子患了重病,一病不起,希望在死之前看看自己的儿子——延泽,这才让林禾禾往这边来。
林也静听后一阵低落,这周围的一圈人咋像中了邪一般,一个个都遭受厄运。由于自己离不开身,她便让禾禾独自带着延泽往梅溪去了。
在一间破茅草屋里,已经记事的延泽看到自己的母亲躺在床上。她已经瘦得不成人样,皮包骨的身子躺在床上似乎都有点疼,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特别地费劲。
禾禾含泪叫醒了母亲,在她耳边低声地说延泽已经来到面前。在血亲面前,延泽对
当天傍晚,林家娘子便不幸离去。可怜的小延泽,年纪轻轻就没了亲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