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去果园
一
刘大田嘴上答应了,可心里却不想把去果园的机会让给王大明,但他已答应人家了,还能说话不算数?要是其他人他还可以反悔,可偏偏答应的是张桂兰。张桂兰虽然和他没有啥关系,但总觉得她在他心目中跟其他人不一样,到底怎样不一样呢?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还记得那次在队里的会上,就是王大明闹得最凶,要不是看在张桂兰的分儿上,说什么也不会把这次去果园的机会让给他,他如果真有本事就自己争去,还来求他刘大田干什么?
清晨,小鸟在空旷的田野上飞翔,在村前庄后的树枝上欢唱,为宁静的田园增添了许多灵性与动感。而在村边、路旁、山里、溪中玩游戏的孩子们,则欢蹦乱跳,自由自在。他们与草地上、灌木丛中的各色花朵一样,无忧无虑,自由绽放。牛羊们悠然自得地在绿荫中漫步,在溪流中畅饮。那些田野里挖土的咔咔声,伴随着人们劳作时的说笑声,在山间回荡,让山村里变得热闹非凡。
刘大田除了认真地干活,哪还有心思欣赏这田园美景,更没心思与别人说话,他低着头,心事重重。想来想去,他似乎想通了,觉得王大明为什么想去果园,是因为他平时干活不如别人,他刘大田却不一样,哪样活儿他干不好?要不就把这机会让给他吧,也好了却一桩心事,算是还张桂兰一个人情。
但他还是有点想不通,到底凭啥要将这样好的机会让给王大明,到底他刘大田欠他什么?如果不让,这事也讲得过去,是村里定的,改不了。可他觉得这样做,有点为人不地道,别人可能做得出,可他却做不出来。他想来想去,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中午,刘大田趁队长收工回家时,急匆匆地跑到队长家,仿佛他是在生队长的气一样,气冲冲地说:“队长,我找你有点事。”
队长一看,感到莫名其妙,他这是在生哪门子的气呢?队长笑着说:“我说刘大田,你收工回家后不弄饭吃,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下午可要挑粪上坡,是重活哟,你有啥事?说吧。”
刘大田愣了愣,仿佛不愿把这话说出来,他还是有点舍不得放弃去果园,他瞪着眼睛看着队长,仿佛把所有的气都要发在队长身上。
队长急了,他也瞪着眼睛看着刘大田,说:“刘大田,我哪点亏待了你?你到底有啥事,快说,别在这儿瞎瞪眼睛,你那样子真是吓人。”
刘大田说:“我,我……总之,我有事找你。”
队长急了,他退后了一步,缓和了一下情绪,用平和的目光看着刘大田。心想,这刘大田到底怎么了,平时说话跟干活一样,爽快耿直,有啥说啥,今天却变得扭扭捏捏的,真是急人。他大声说道:“我说刘大田,你今天到底有啥事,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耿直点,有啥事就说,没事就回去,吃了饭还得干活呢。”
刘大田鼓起勇气说:“麻烦队长和村主任说一声,果园我不去了。”
队长听了后,不知是生气还是吃惊,他大声吼道:“我说刘大田你是不是疯了,别人想去都去不了,你竟然不去了,是啥原因?”
刘大田低着头,他不敢抬头看队长,也深知队长费了不少心才把这事定下来,真有点对不起他。他轻声说:“我,我……觉得在队里干活更自在一些。”
队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刘大田呀刘大田,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呢?不说村里是如何研究的,就是队里那次开会,你也看到了吧,为了能去果园,大家争得像吵架一样,他们争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争呢?我想你刘大田再傻也不会傻到连这个也不明白吧?”
刘大田听后,他低下了头,很想把这事说出来,但他觉得这事不能让队长知道。本来他与张桂兰也没什么,万一队长知道了,依他的脾气,不狠狠骂自己一顿才怪。当然,如果队长骂自己就能把这件事摆平,那也就还好,更重要的是,要是队长知道事情的缘由,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队长是什么人,是为老百姓办事的,是为大家主持公道的,凭队长的经验,他哪样事情不比一般人想得远?不管队长怎么问,他就是不说。
可队长仍耐心地劝道:“大田呀,我知道你心好,处处为别人着想,但关键时候还是得为自己考虑。机会嘛,只有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你得想清楚哟!”刘大田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更有点站不住了,大声说:“队长,你别再说了,反正我不去果园了。”
队长看了看刘大田,也没再说什么了,又坐下去继续吃饭。其实,队长当然也舍不得刘大田去果园干活,因为他知道如果这个干活不拈轻怕重的人走了,队里有些重活就不好安排了。只是他觉得刘大田把这次去果园的机会放弃了,真的可惜。
刘大田看到队长再也没说什么了,看来还是默认他不去果园了,便说:“队长,我还有个事。”
队长似乎不耐烦了,他抬头看着刘大田,说:“刘大田,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哪有这么多事,你还有啥事?快说。”
刘大田说:“我只能把这个去果园的名额让给王大明,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行。要是队长不同意王大明去,那我就自己去。”
队长听后,觉得这当中有什么原因,但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他作为队长也不便过多地问。王大明在队长眼中,没有什么好印象,平时在队里干活,专找轻活干,偷奸耍滑的。还自认为他读了几天书有文化,总是夸夸其谈,不管开个啥会,都是他的意见最大,仿佛全队的人都在亏待他似的,这样的人走了更好,省得费力。
队长严肃地说:“刘大田,你得想好,一旦改成王大明去果园,就再也改不过来了哟。”
刘大田十分肯定地说:“我知道,队长这个事你看……”
队长说:“好,这事就这么定了,王大明去果园,你以后别反悔,更别怪我,机会我是给了你的,是你自己放弃的!”
刘大田说:“队长放心,我绝不怪你,更不会反悔!”
二
王大明如愿以偿地去了果园。那天晚上,他得意扬扬地说:“桂兰,给我倒一杯酒来,我要好好庆贺一下。”
张桂兰问:“庆贺什么呀?”
王大明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仿佛这下他就要出人头地了,找到一种自信的感觉。他说:“我去村里的果园了,你还不知道?”
张桂兰低头沉思了一下,没出声。她心里最清楚,他这个机会是怎么得来的,可她从来没有告诉他,怕他误会她的一片好心,更不想让他背上什么心理包袱。她就把这事埋在心里,她想只要她不说,是没人知道的。刘大田呢,他更不会说的。
两杯酒一下肚,王大明的话就多了起来,说:“我说嘛,他刘大田有啥本事?我不管从哪方面讲,都比他能干,比他强。他整天除了像个傻子一样下苦力外,还能干什么,大老粗一个。真是老天有眼,总算给了我这个吃‘皇粮’的机会。”
张桂兰没出声,只是抱着小儿子喂奶,一会儿又劝道:“大明,你少喝点酒,别喝醉了。”
王大明说:“今晚我高兴,要喝个痛快,来,再给我倒一杯来!”
张桂兰又给他倒上一杯酒,再也没管他了,抱着小儿子去里屋睡觉去了。过了好一阵,王大明酒气熏天地走进来,掀开被子,伸手去脱张桂兰的衣服,他说:“桂兰,我们好久没亲热了。今天呀,我心情好,我们就好好亲热亲热。”
张桂兰猛地推开他说:“满口酒气,滚一边去!”
王大明也许是喝了酒,他把张桂兰紧紧地抱在怀里,伸手脱掉了她的衣服,亲吻她抚摸她,可她却使劲地推开他,还穿上衣服起来,走了出去。王大明不明白她这是为什么,他也起来走了出去,问道:“桂兰,你这是怎么了?”
张桂兰没出声,而是站在门外,心事重重的样子。
王大明看着她,有些心疼地说:“好了,桂兰,你不愿意亲热,我们今晚就不亲热了,回屋睡觉吧。”
第二天,王大明高高兴兴地去村里的果园干活了。果园里每天几乎都是搬乱石头,放炮打窝,活儿比在队里要轻松得多,也简单一些,这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别的本事没有,面子上的事他做得很好,不管在干部面前还是在社员中,都有很好的口碑。
果园里还利用空地种了些豌豆、胡豆、麦子等,以补充食堂的伙食。村干部们也没有干涉这事,相反地隔三岔五还可以借故去果园里,随便弄些豌豆、胡豆之类的做下酒菜,高高兴兴地喝两杯。这个果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就成了村干部们喝酒吃饭的小伙食团。所以,不管是生活补贴还是周转资金方面,果园都受到村里的特别关照。
王大明凭他那点小聪明,很快得到村干部的赏识,不到半年时间,便被提拔为果园的园长。有了这点小权在手,他便时不时趁夜深人静时给村干部家送点豌豆、胡豆,偶尔往自己家里弄点,年底还按队里最高工分在队里分粮。多少有点外水的王家,日子一天比一天地好起来。
王家的日子过得越好,张桂兰心里就越觉得过意不去,好像这一切本来就该属于刘大田,迫于无奈才使出这一招去求他把机会让给王大明。如果当初是他去而不是让王大明去,他今天也可能跟王大明一样,说不定凭他的本事,比王大明还要混得好些呢。
张桂兰越这样想,越觉得自己欠刘大田的太多,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她没事时总是去刘大田小土屋旁边的地里干活,总想暗地里看看他在做什么,悄悄地从心里给他一些关照,以减少她心中的愧疚。可她每次去,不是看见刘大田的房门锁着,就是看见他关着门在屋里睡觉。她知道单身汉的日子,是那样的难熬,是那样的没有规律,可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刘大田主动放弃了去果园的机会,开始还有点后悔,但时间一久就忘了这事,依旧在队里专找那些挣工分多的重活干。工分一样挣得多,有的人就不理解他,一个人只要吃的够了,不养老婆也不养孩子,还这样努力挣工分做什么?可刘大田却不这样想,他不是硬是要挣多少工分,而是只有干起活来才能让他充实,让他高兴,更让他开心。他的日子依旧劳累而忙碌,只是晚上多了一些孤独和寂寞。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是坐在门口,看着山下热闹的农家小院。
乡村的夜静静的,一望无际的夜色似乎能够变换出任何想象中的东西,刘大田忍不住伸手试探,眼中的形象却突然消失不见,融于夜色中。与黑暗的尽头相接的是星空,星空是夜晚呈现的美景,点点繁星将夜色一分为二,交相辉映。更让他想入非非的是山下的张桂兰,她的院子里时而看见有人走动的身影,时而传来小孩哭闹的声音,他听得真切,更想得心动。
也不知啥时候,他看着听着就睡着了,醒来后已是深夜了,他就走回冷冷的小土屋里,倒在床上,可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了……
三
今年刚开春,队里要抽出一些人去山上挑石砖下来,修一间保管室,队长第一个点名要刘大田去。他对这样的点名也习以为常了,凡是重活、累活、脏活,哪一次队长不是点名要他去干呢?他一点高兴劲都没有,反倒觉得自己在队长的眼里,只是一个天生干重活的命。不管怎么说,点都点到了,还是得干,反正都是干活。
他笑着说:“队长,我还以为你不安排我干这活儿哟。这挑砖呀,比挑粪上坡轻松,要是你不安排我干这活,我肯定有意见。”
队长看着他那得意的神情,说:“我说刘大田,你是铁打的?哪个都不想干那挑石砖的重活,而你居然还巴不得干,是想多挣点工分,多分点粮食,好娶老婆吧?”
刘大田听队长这么一说,他更得意了,他说:“队长,你说,队上的哪样重活你没安排我干呢?你队长是什么人,是队上当家的,哪个敢不听你的呢?你每次安排我干最重的活,你到底是想要我多挣点工分,还是你喊不动别人只能喊我呢?”
队长没想到他居然这么说,寻思刘大田并不是傻子,啥都明白。表面上看他很傻,其实他聪明得很,也难怪平时小看他了。队长说:“我懒得给你说了,你愿去就去,不愿去干挑石砖的活,你就去干别的活吧。”
刘大田见队长生气了,他笑了笑说:“队长安排了,我当然要干哟。”
不管怎么说,这挑石砖的活虽然重点,但是按挑的数量记工分,只要努点力还是能挣高工分的,再傻的人,见了工分谁不想挣呀?因为需要工分分粮食,有了粮食才能填饱肚子。但还是有拈轻怕重的人,就像这挑石砖的活儿,工分虽高,但太累,就算队长安排到头上了,也只是磨洋工,去得晚收工早,路上一歇气就是好一阵,一天算下来挑不到几趟。
刘大田却不这样想,不管再重的活,只要队长安排他干,他就认真地干。每天早上他早早地吃了早饭,沿着那条小路向山上走去。山坡上静静的,白雾环绕,路边的草尖上还滴着露水,树叶在微风中摆动着,像还在睡意浓浓的梦中,偶有小鸟被惊动后飞起的声音,让山上多了一些生气。
不一会儿,刘大田到了山上,他走过去装好石砖,挑着就往山下走。在他挑了一两趟时,别的人才慢慢地来,有人问他:“刘大田,你是睡不着还是什么,这么早就上山来了。这么重的活还是慢慢地干,身体才是本钱哟。哎,我说刘大田,你又不是分的粮食不够吃,家里又没有老没有小的,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你这么卖力干什么?”
另一个人笑笑说:“人家刘大田,还想多挣点钱来买大田哟!你看,他今早上起来已经挑了两趟,这是第三趟了。”
刘大田听后,没有生气,只是笑笑就走开了。
挑石砖的活儿,干起来比啥活都累,有的早早地收工回家休息去了。刘大田不知是真的不累还是他强忍着累,他只是坚持着硬撑着,这早已是他干活的一种习惯。他干他的,不管别人挑没挑,他仍一趟一趟地挑,直到挑到伸手不见五指才收工。
有一天中午,别人回家吃饭去了,刘大田又去挑了一趟,刚挑到晒坝放下,只见张桂兰端着满满的一碗白米饭来到他面前。她看到他一身汗水把全身衣服都打湿了,脸也被弄得黑乎乎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内疚。要是刘大田不把去果园的机会让给王大明,他哪能像现在这样?果园的活儿肯定比这轻松,而且还有伙食团,像他这样一个光棍汉,至少收工后还能吃上热饭。
张桂兰十分关切地说:“大田兄弟,你吃吧,省得你回家去做饭,吃了就好好休息一会儿,下午又要去挑嘛。”
刘大田接过饭,心里非常高兴,没想到她还给他送饭来。不知是真饿了,还是她这一举动来得太突然,他不知怎么是好,呆愣愣地看着她,却不知怎么表达对她的感激。他笑着说:“桂兰,你专门给我送饭来,这不好吧,谢了!”
张桂兰的目光与刘大田的目光相对时,她感觉到全身火辣辣的,她心里明白,刘大田的目光中含有对她的渴望,也含有对她的爱意。她赶忙将目光转开,说:“大田兄弟,看你说到哪里去了,谢什么呢,不就是一碗饭吗。”
刘大田端起饭就吃,可他脸上的汗水仍没干,张桂兰又递上一块毛巾,他接过毛巾,仿佛闻到这毛巾上有种很特别的味道,这味道是张桂兰身上的,他对这味道一直很敏感。他看了看,却舍不得擦,她说:“你还看什么呀,上面又没有花,有啥好看的,你赶忙擦擦汗吧。”
刘大田说:“我脸这么脏,别把毛巾擦脏了。”
张桂兰急了,说:“就是看你脸脏,才让你擦擦。没事的,毛巾本来就是用来擦汗的,擦脏了我回去洗洗就是,快擦擦吧。”
刘大田只好接过毛巾擦了擦,又还给了她。
张桂兰接过毛巾说:“吃了饭后,碗就放在这儿,我过会儿来拿。大田兄弟,挑石砖这活很累的,你要慢慢地挑,别干得太急,千万别把身体累垮了。”
说罢,张桂兰转身就走了,可她走了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他。只见刘大田坐在晒坝边,吃着她送的饭,她心里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要是他有个家,哪能像这样呢?别的人中午都回家都有现成的饭吃,吃了还休息一阵儿才出来,可他在家是一个人,在外面也是一个人,有家也跟没家一样。
整整一个下午,刘大田心里都在想着这事。只觉得张桂兰对他好,至于为什么对他好呢,他明白她送饭也是为了感激他。他从没有得到过女人的关心,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干起活来似乎有了更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