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西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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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

乡村的夜静静的,绿色掩映于黑暗之中,给夜色增添了些许浅墨。

刘大田在那棵老槐树下,出神地看着远方,仿佛那远处朦胧的山,永远让他看不够。有时是他在向远山讲述着自己的苦闷与迷茫,有时是远山带给他的憧憬与梦想;那近处被如水的月光浸泡过的树木,让他感到亲切,就像一个他因为孤独而无意中想起的人,甚至让他有一种无法控制的欲望。他多么希望他想象中的女人出现。

坐了好一阵,凉凉的风吹来,他感觉到夜深了,村里那些唤鸡唤鸭的声音,还有大人说话小孩哭闹的声音已经消失了,他起身准备回家。突然,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他的身后,伸手抱住他,头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

刘大田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这个世上还真有这样的好事,让他梦想成真。他轻声地问:“桂兰,是你吗?”

她轻声说:“你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随后,她的手在他胸前乱摸,刘大田的心也跳动得厉害,但他尽力地让自己平静,可他越这样想,心就跳动得越厉害,呼吸也越来越粗。只听见路边的垂柳在月光下轻轻地摆动着,温柔而又撩人,月色笼罩着田野、山川、农舍,这儿简直就成了天然的屏障,就是上天有意留给他们的芳草地,他多不想辜负这柔美的月色,想尽情地表达积淀在心中的激情。

他猛一转身,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就是那个漂亮的女人——张桂兰。他一把将女人抱进了怀里,任女人用手轻轻地敲打着他。而他却在女人无力的敲打里,又一次读懂了女人的心事。最后,他又紧紧地抱住了她,她没有反抗,相反地还充满激情地搂着他、亲着他。眼前的一切让他仿佛飞起来一般,游历于似梦非梦之间,他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突然,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他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原来是个梦。他回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像电影一样再把刚才的细节慢慢重现了一遍,有的细节也许被他发挥到了极致。然后,他开心地笑了。

其实,刘大田只是光棍汉,哪里沾过女人呢?因为爹去世后,只给他留下几间半旧半破的小土屋。他不怨很早就离世了的爹,更不怨自己记忆中一点印象也没有的娘。听爹说,娘在生下他还不到一年,就嫌家穷而跟随一个外地木工私奔了,那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已经三十多岁的他,仍没找上媳妇,这也不难理解,谁家的闺女还能眼睁睁地往火坑里跳呢,他家除了那山坳上的几间小土屋,其他什么也没有了。

小土屋静静地坐落在那里,孤零零冷清清的,像住在屋里的刘大田一样,除了平日里进进出出外,多半时间是守望着孤独,体验着艰辛。除了房屋里的主人在煮饭时冒出的那一点炊烟能使这间小屋散发一些生气外,其他时间几乎看不出里面有任何的热闹和温馨。尽管这样,小土屋在老树的装扮下仍有些绿意,绿意中散发着一些清闲,老树在小屋的陪同下还有些诗意。

不知何时,一束暗淡的光亮从小屋的裂缝中透了进来,虽然有些暗淡但也是足够亮了。刘大田这才明白天亮很久了,他懒洋洋地起床打开门,伸了一下懒腰,扛着锄头下地干活去了。就凭他年轻,身体壮实,力气也大,在生产队里,谁不夸他能干活呢?别的男人千方百计找些挖土、除草之类的轻松活干,而他就不一样,专找些挑粪、挖干田、抬石头这样的重活干,这样挣的工分当然比别人多,队里按工分分粮,他分的粮食就比别人多。山里人没别的,只看重粮食,因为有了粮食才能填饱肚子。

已经是农历六月间,田里的稻谷刚含苞,土里的红苕才栽上,又是青黄不接的月份。这时村里有拉扯着老小的人家便缺粮了,只好找别人借,以度过这困难时节。

这天,山坳下的张桂兰找到刘大田说:“大田兄弟,你家的谷子还有没有?如果有就借给我一点,年底还你。”

刘大田愣了愣,他有点不想借,因为他知道借容易,可要她还却难。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淡淡地笑了笑。他认真看了看她,桂兰今年三十三岁,体态匀称,天生一副好身材;柳眉凤目,皮肤白里透红,像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风韵一点也不输二十来岁的大姑娘。

张桂兰似乎看出了刘大田的心思,她知道找人家借粮食当然是求人家,在别人面前不说是低三分,至少要经过人家同意,他愿借就借,不愿借就算了。在这个时节,粮食是最紧缺的,人家从队里分来的这么点口粮,也是别人从嘴巴里节约出来的。但她仍不想放弃,便说:“大田兄弟,我知道你做的工分多分的粮食也多,你肯定还没吃完,如果你真的有剩余的,就借点给我,让我们家渡过难关,只要下半年队里分了谷子,我就还你,你看行不?”

刘大田仍有点不想借,他没明确地说,只呆呆地看着张桂兰。正好这时,他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他突然感觉到她的目光中充满着激情,让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全身火辣辣的,随后,他轻声地说:“本来我的谷子不多了,听你这么说,我就借点给你,下半年队里分了粮食后,一定要先还我哟。”

张桂兰笑着说:“当然,等队里分了粮食后,我一定先还你。”

刘大田说:“行,你来称吧。”

事不宜迟,好不容易才说通刘大田,万一他过一会儿就变卦了呢?现在的事,哪个说得准,说变就变,何不趁热打铁?张桂兰就快步走回家,叫丈夫王大明挑着箩筐,她拿着秤跟在后面,来到刘大田家。正好刘大田刚要出门干活,看见他俩来了,明白了他们是来借粮食的,又转过去打开门说:“这么快,我以为你要过两天才来称哟。”

张桂兰笑着说:“我们家早就断粮了,就等着从你这儿借点谷子去打米下锅了,你说急不急呢?”

刘大田本来想随便借点给她的,可听她这么一说,想到她家里还有两个男孩子,借一点给人家又能维持得了几天呢,自己家的粮食不说有多余的,至少添点杂粮吃,还是能接上下半年队里分谷子的。再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谁没有个这样或那样的困难呢?远亲不如近邻,他似乎没有什么远亲,万一有个啥事,还得靠邻居帮嘛。

刘大田就去屋里的柜子里弄了满满的一挑谷子出来,再用秤一称,有一百零二斤,王大明说:“大田兄弟,这两斤不好记,就算一百斤吧。”张桂兰却说:“不行,有多少斤就记多少斤,大田兄弟借谷子给我们,难道还能让大田兄弟吃亏?”

刘大田本来为这两斤谷子,心里还有点高兴,但他听张桂兰这么一说,气也消了,高兴地说:“行,就算一百斤吧。”

张桂兰从心里很感激刘大田,在王大明挑着谷子走时,她回头看了刘大田一眼。刘大田觉得,她这目光里不只是感激,似乎还含有另外一种成分,虽然他一时说不准到底是什么。总之,他记住了她这一眼,这目光就像太阳一样,照耀着他孤独的日子。

乡村里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说去就去了,一晃田里那还含苞的稻谷,在火一般太阳的烘烤下,已变得金黄金黄的,处处飘溢着稻谷成熟的馨香,更飘溢着山里人的希望。

快打谷子了,队里开始安排打谷子的活儿了,妇女在晒坝晒谷子,男人下田打谷子。打谷子前必须进行合理搭配,由四个人组成一张斗。这分斗是十分关键的,关系到大家能挣多少工分,同在一个队里谁都知道谁干活怎样,都想合强不合弱。这下,谁都想与刘大田一张斗,因为他力气大,挑谷子、打谷子都不成问题。每到这时,刘大田心里就特别高兴,觉得他在别人的眼中还有点分量。

夜里,刘大田坐在门口,因为心情好,仿佛并不觉得寂寞,相反的还有点开心。风把小土屋外的树、竹吹得有点微醉,细小的枝叶摆来摆去,弄出些细雨样的沙沙声。明净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如山菊花似的细碎,星星点点地洒在院子里。山下偶尔传来汪汪的狗叫声,时不时传来喊小孩子回家的声音,在农家那暗暗的灯光下,让山村变得热闹而温馨。

这时,张桂兰穿着那件平时难得穿一回并能十分形象地凸显出女人曲线的薄薄的花格子衬衣,刚洗过的似乎还飘着清香的长发将她圆圆的脸映衬得更加圆润,也将她那曼妙的身材映衬得更加丰满迷人。她含着浅浅的微笑,带着平时少有的温柔,突然出现在刘大田的身后,她问道:“大田兄弟,你还没睡呀!”

刘大田先是吃惊,不知道她这时来干什么,虽然他平时就偷偷地远远地看着她,可要不是那次她来借谷子,他还从没有近距离地注意过她。她穿着朴实,但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迷人的气质。不说单身的刘大田,就是队里好多有老婆的男人,都用色眯眯的眼睛看着她,巴不得和她发生些关系。如果她真有事,要说白天来说事很正常,可她却晚上来,要么就是有急事,要么就是她有点别的想法。刘大田却不敢再往下想,他定了定神,从屋里端了条凳子出来给她坐,问道:“桂兰,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事?”

“有点事。”张桂兰愣了愣,语气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她仿佛想说又怕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说了出来:“大田兄弟,我家大明的力气不如你,干活也不行,这个你是知道的,打谷子又是全年挣工分的高峰期,我又拉扯着两个孩子,如果这时不多挣点工分,下半年分粮食可就更少了,我们一家人还怎么过日子呢?”

刘大田听得似懂非懂的,因为是晚上,他不想被人看见说些闲话,便打断她的话说:“桂兰,有啥子事,你就快说吗!”

张桂兰突然又坐到刘大田坐的那条凳子上去,虽坐在一条板凳上,但中间仍隔着距离。这让刘大田差点儿吓一跳,他赶忙又往边上坐了坐,心想,她这时来难道真是为了那个?他不敢再看张桂兰,觉得浑身不自在,想她快点把事说了。张桂兰说:“大田兄弟,请你帮个忙,让我家王大明跟你一张斗打谷子,下年好多分点粮食。”

刘大田听后,他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下了,他大大地吸了一口气,笑着说:“我以为你来找我有啥事哟,原来是这点小事,我答应你,王大明就和我一张斗打!”

张桂兰一听,高兴地说:“大田兄弟,你说话可要算数哟。”

刘大田十分肯定地说:“当然算数。”

张桂兰似乎有点不放心地看着刘大田,她还想要他说一次才放心。刘大田却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这样,过了好一阵后,张桂兰起身说:“大田兄弟,这事就拜托了,我该回去了。”

刘大田说:“行!”

第二天,队里开会,大家都知道是安排分斗打谷子的事,这次来开会的群众,比任何一次开会都来得齐,因为涉及大家的利益。在会上,大家提出要这样要那样分,队长问刘大田怎么分好呢。此时的刘大田好像是“皇帝”一样,大家都争着与他一张斗,队长也不得不征求他的意见,他心里高兴,因为这时才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只说了一句:“不管怎么分都行,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要王大明和我一张斗打谷子。”

有人听后马上提出不同的意见,王大明凭什么要和刘大田一张斗,是王大明给了他什么好处吧。不可能!王大明是啥好处都想得到的人,他还把好处给别人,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那刘大田为什么点名要和他一张斗呢,他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去年打谷子队长把王大明和他分到一张斗,他都不要,今年却来个大转弯,反正他们俩有说不清的关系。这时,有一个人站起来说:“我说刘大田,你为什么要这么特殊呢,凡事都有个规矩,谁和谁一张斗打谷子,总不能由你一个人说了算吧?”

众人马上附和道:“就是,那得看怎么个分法,要是大家都随便组合的话,我们也就随便选人了,总不能只有你一个人说了算!”

队长站起来,大声说道:“你们闹啥?打谷子关系到全队社员的口粮问题,也是一年中最关键的农忙时节,我们辛辛苦苦种下的谷子,总不能不收回来吧?至于怎样分斗的事,大家商量,总会有一个好办法。你们这样闹来闹去,能解决问题吗?”

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来,但看得出几乎都是出于各人的利益,都是想组合几个干活行的人一张斗打谷子。可议论来议论去,仍统一不了意见,大家越说越激动,有意见不同的相互争吵起来,还差点儿打起来了。队长站起来,往桌上使劲拍了一巴掌,大声吼道:“都别吵了,你们这样成何体统,这到底是在开会还是在吵架,这样讨论下去还会讨论出什么结果吗?我看这分斗打谷子的事,等我和队里的会计、组长商量后决定,到时公布名单就行,散会。”

虽说大家还有点不甘心,还想继续争下去,更想马上知道结果,可听队长这么一说,再看队长那凶巴巴的目光,都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各自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刘大田却睡不着,觉得队长没采纳他的意见,真让他觉得委屈。要是往年,这打谷子分斗的事,队长总是听他的,仿佛这队里打谷子真的离不开他,何况以前他也没有提出过什么要求,随便和谁一起打,他都无所谓。可今年不同了,他答应了张桂兰要和王大明一张斗。按说答应了人家只要尽了力就行,这种情况她在场也看到的,他也做不了主,张桂兰也不会怪他的。但他仍觉得有点愧疚,他深知王大明干活真的不如其他人,也真想帮他多挣点工分,下半年好多分点谷子。可他已经尽力了,尽了力也就问心无愧了。

尽管刘大田这样想,也觉得是这么个理,但仍感到很歉疚,他仿佛又看到了张桂兰看他的眼神,火辣辣的,含情脉脉的,如果没能把答应她的事做到,他在张桂兰心目中还算什么男人。他越想越失落,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起身马上跑到队长家里,队长见他来了,问道:“刘大田,你不好好在家休息,跑到这儿来干什么?”

刘大田气冲冲地说:“队长,今年这谷子,我不打了。”

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说:“刘大田,你为什么突然不打了?你说说原因。”

刘大田仍没好脸色,说:“我不打就是不打,不外乎我少挣点工分,下半年我少分点谷子就是。”

队长说:“你疯了,哪个都想打谷子多挣点工分,好多分点粮食。你却说不打了,你说不打就不打了吗?这事由不得你,要是你不打了,我把你全年的工分扣完,让你一颗谷子都分不到,你喝西北风去?”

刘大田支支吾吾,欲言又止。队长说:“我说刘大田,你脑子里想的啥,我还不知道?放心吧,我会安排好的。”

刘大田睁大眼睛,看着队长,说:“队长,你真知道呀?”

队长说:“我早已安排好了,把王大明和你安排在一张斗里,这下你满意了吧?”

刘大田笑了,说:“队长,你真是神仙,我知道啥也瞒不过你。好的,谢谢队长。”

第二天下午,全社分斗打谷子的名单贴在了队里保管室门口,刘大田第一个跑去看了。他看后笑了,因为名单上王大明就分在他这张斗。随后大家都纷纷前去看,看后有的高兴有的生气,这是队里定了的名单,谁也无法改变。

果然,在打谷子时,刘大田更是使出了全身气力。天还没亮,他就扛着斗到田里,弯着身子使劲地割谷子,而且比往年更认真。待王大明他们挑着箩筐来到田边的时候,他已割了好大一片,这让他们感到吃惊,也让他们自知来晚了,于是更加努力干活。

刘大田不但来得早,在干活时也好像不知道累似的,割了又帮着打,打了看到他们割得慢又帮着割,挑谷子去队里晒坝时,刘大田每天要多挑好几担,这样每天至少他要比别人多干三分之一的活。在打完谷子算工分时,他们这张斗每人至少要比别人多挣一百多分。

为这事,张桂兰一直对刘大田心存感激,好像她欠了他一个人情似的,一直找不到机会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