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哲学的历史转向与西方形而上学的终结》概要
刘福森[1]
一、研究的目的、意义及方法
本成果的核心思想是论证马克思哲学的总体性质就是历史唯物主义。
1.研究目的和意义
本成果之所以把这个看似“老掉牙”的问题作为选题进行研究,不仅是因为这个问题对于马克思哲学的研究具有极为重要的理论意义,还因为我国学术界始终没有对这个问题给予令人信服的回答。学者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不仅存在着不同的理解,而且存在着尖锐的理论观点的对立:现在仍然有很多人把“物质决定意识”的“物质本体论”的旧唯物主义命题看作是具有普适性质的“一般唯物主义”,而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仅仅看作是唯物主义的历史观,并千方百计地探讨马克思哲学的本体论意义;也有人仍然坚持西方传统哲学的抽象的人本主义和抽象的人道主义观点,并从抽象的人出发,把抽象的“人的本质”作为理解和评价人、社会以及共产主义的基本理论原则,把“人性异化”的理论看作是马克思哲学的核心和灵魂。即使现在也有一些人表面上承认了“马克思哲学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结论,但在具体理解这一结论时,仍然没有跳出西方传统哲学的思维模式,因而仍然不能对马克思哲学的历史唯物主义给予合理的解释。
马克思哲学的总体性质问题,是马克思哲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基础性问题。这是因为,能否准确地对这个问题做出回答,不仅直接影响着我们对马克思哲学的各个具体问题的研究,而且直接影响到我们对马克思哲学的应用性研究:如果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和对立,那么,我们对马克思哲学的具体问题的研究和应用性研究也必然陷入一种无所适从的境地;如果我们在这个问题的理解上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对马克思哲学的具体问题的研究和应用性研究,也会出现方向性错误。因此,本成果的重点就是期望对马克思哲学的总体性质问题做出合理的解释,为此,我们不仅比较详尽地对各种观点做出了分析和批判,而且通过对哲学观的重新理解和解释,并根据马克思的经典著作文本,对那些明显违背马克思本意的观点有针对性地做出切合实际的分析与评论。
2.研究方法
当人们对某些问题长期争论而不能统一时,我们的研究就不能仍然停留在这些争论本身,而是要去寻找发生理论分歧的更根本的原因。仅仅停留在争论本身的研究方法是一种平面式的研究方法。当这些争论久争不决时,我们就应该采取一种“立体式”的研究方法,即从问题本身进入到引起这些争论的更深层的理论层面的研究。只有解决了这些更深层的理论问题,表层的争论才能迎刃而解。实际上,在关于马克思哲学的总体性质的研究中发生的分歧,正是根源于在哲学观问题上的分歧,同时,在对马克思哲学的经典文献的理解上的分歧,也是造成对马克思哲学总体性质问题出现分歧的根本原因。因此,本成果在对马克思哲学的总体性质进行论述之前,首先对马克思的哲学观和马克思哲学创立时期的三篇经典文献进行了研究。我们把这种研究方法叫作立体式的研究方法。
二、成果的主要内容
从结构来看,本成果的第三编是重点。本成果的主要目的就是论证马克思哲学就是历史唯物主义。然而,要对这个问题做出令人信服的论证,首先要对马克思的经典文献做出符合马克思本意的理解和解释。因此,我们把对马克思经典文献的分析放在了对马克思哲学总体性质论述的前面(第二编)。其次,学术界之所以对马克思哲学存在着巨大的分歧而得不到解决,还有一个更深层的原因,即哲学观的问题存在分歧。由于人们在哲学观问题上的分歧没有得到解决,人们对马克思哲学的总体性质问题的分歧也不会得到根本的解决。因此,我们不仅在哲学观的层面上对我们的观点进行了论证,而且把对哲学观的阐述与论证放在了本成果的最前面(第一编)。
1.第一编是对马克思的哲学观的阐述
该编的核心内容是阐述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观。
第一章论述了哲学的基本特征,即哲学作为一种特殊的意识形式与其他意识形式的区别,哲学的民族性、时代性及哲学与现实的生活世界的内在关系。
第二章主要阐述了作者对哲学观的一个新观点:哲学观不是关于哲学的“知识”,而是对待哲学的“态度”。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的内容:“哲学是什么”问题是哲学观的首要问题,对“哲学是什么”问题的意义的反思;哲学的评价:有用的哲学与无用的哲学的评价;从现实的哲学出发:马克思实现的哲学观革命的三个问题。
第三章阐述了哲学与哲学史的关系,阐述了马克思与黑格尔对这个问题的两种不同的理解。其中包括对黑格尔的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的哲学史观与哲学观的批判,论述了马克思的哲学观对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的哲学观的超越,并阐述了在哲学研究中应当如何对待哲学史的问题。
2.第二编是对马克思哲学形成时期的三篇经典文献的研究
选择了马克思哲学形成时期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三部文献做重点研究,它构成了本成果第二编的内容。
第四章对《手稿》进行了深入的理论分析,认为这是马克思新世界观形成前的一部重要文献。我们认为,马克思的《手稿》是一部“完全没有成熟”的文献。
第五章是对《提纲》的反思与评价。《提纲》是一篇“还没有完全成熟”的文献,它仅仅是马克思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萌芽”。
《形态》是马克思第一部“完全成熟的系统阐述马克思创立的新唯物主义历史观和世界观的经典文献”。第六章首先阐述了《形态》的理论性质,指出它不仅是一种历史观而且是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现实的人”是《形态》的逻辑出发点,《形态》用历史的唯物主义,对西方传统哲学的抽象的人本主义形而上学和人性异化理论进行了彻底的批判。该章还阐述了《手稿》《提纲》和《形态》在历史唯物主义形成过程中的地位问题。
3.第三编直接阐述了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历史唯物主义
第七章阐述了西方近代哲学的危机:第一,本体论危机:关于存在的逻辑无法对“存在”做出逻辑上的证明;第二,认识论危机:神秘的“天赋观念”无法对认识的普遍性做出逻辑上的证明;第三,理性与自由的冲突:西方传统哲学实践观的危机。在此基础上,阐述了马克思哲学实现的历史转向。西方近代哲学是建立在近代自然科学基础上的,它是科学精神的哲学表达,是按照科学精神构造的哲学,而20世纪的西方现代哲学则是建立在对史学研究的基础上的,是按照历史精神(观念)构造起来的哲学。马克思是哲学历史转向的发动者和践行者,他引发了一场真正的哲学革命。从现实的人出发,马克思创立了新哲学思维逻辑的思想坐标,从而实现了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颠倒。
第八章对历史科学、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这三个概念进行了明确的区分。我们认为马克思创立的历史唯物主义兼有历史科学、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世界观三重性质;历史科学只有经过历史观对它的批判性反思,才能进入历史观,成为历史观的内容。历史观要追问的是具有必然性的客观规律所具有的价值“合理性”问题。它解释的是历史规律的生存论意义。本成果对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本内容做了概括:阐述了唯物史观的生存论基础和唯物史观对历史客观性的证明,以及历史选择性与历史客观性的内在统一关系。
第九章直接论述了马克思哲学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理论特质。首先,阐述了历史观与世界观的关系,阐明了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不是独立于历史唯物主义的历史观之外存在的,它只能存在于唯物主义历史观之中。马克思哲学的理论特质就是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哲学的基本问题不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而是生活与意识的关系问题。其次,阐述了马克思新世界观形成的思想历程:从《提纲》开始,经历了从抽象的实践哲学(提纲)走向历史唯物主义的历程。最后,阐述了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同新唯心主义的对立,指出西方传统的抽象的人本主义和人道主义就是同历史唯物主义对立的“新唯心主义”,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在本质上也是属于新唯心主义。
第十章阐述了马克思辩证法的理论特质。马克思的辩证法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不是对思维与存在关系的颠倒,这种颠倒只能得出物质本体论的旧唯物主义。对黑格尔辩证法的颠倒,是对形而上学的彻底否定。黑格尔的辩证法是在形而上学统治之下的辩证法,是构成其形而上学思想体系的手段,辩证法是形而上学的“婢女”。颠倒了形而上学的马克思的辩证法是彻底的辩证法,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法。该章阐述了辩证法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在关联。马克思的辩证法的逻辑表现为“历史的”思维逻辑。马克思的辩证法是与新唯物主义统一的辩证法,即历史唯物主义的辩证法,所谓的“辩证唯物主义”只能是历史的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并不能存在于历史唯物主义之外、之上,而只能存在于历史唯物主义之中。
第十一章对马克思的伦理思想做出了新的解释。马克思伦理思想的总体性质是“制度伦理”。马克思哲学不是伦理中心主义的。由此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把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归结为伦理中心主义,坚持关于人的本质异化与复归的观点,是抽象的人本主义观点,是历史唯心主义。
三、成果的重要观点和理论创新
1.马克思的哲学观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观
(1)马克思确立了新哲学观的逻辑出发点。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的哲学观是用哲学的“一般本质”或“一般哲学”去解释现实存在的特殊哲学。黑格尔说:“在理念中出现的一切的部分和所有这些部分的系统结合,均由此唯一理念产生”,“作为全体中的部分,个人就像瞎子一样,他乃是各全体的内在精神驱使着前进的”。而马克思的新哲学观则是从现实的社会历史条件出发去解释现实存在的、有个性的特殊哲学的。所谓“一般哲学”只不过是哲学家们的幻象,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有个性的特殊哲学才是“现实的哲学”;现实的社会历史条件才是“现实的哲学”的存在所依赖的必要条件。这样,马克思就在哲学观上颠覆了形而上学,确立了一个与传统旧哲学观完全不同的“观哲学”的逻辑出发点和思想路线。形而上学的本质主义的哲学观的思想路线是唯心主义的思想路线,马克思的从现实的哲学出发的路线,才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思想路线。
(2)马克思的哲学观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观。马克思的新哲学观是唯物主义的哲学观,但不是坚持“物质决定意识”的形而上学的旧唯物主义的哲学观,而是坚持“生活决定意识”的历史唯物主义的哲学观。
(3)“哲学终结论”实际上是“形而上学终结论”。如果说“哲学就是形而上学”是西方传统哲学家们在哲学观上的一个核心判断的话,那么,马克思哲学和西方现代、后现代的哲学家们在哲学观上得出的一个核心判断则是“哲学已经终结”。“哲学终结论”所要“终结”的不是“全部哲学”,它要终结的仅仅是西方传统哲学。也就是说,它只是否定了“作为形而上学”的那种哲学,而不是也不可能否定全部哲学。所谓的“哲学终结论”实际上也仅仅是“形而上学终结论”。
(4)“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仅仅是西方传统哲学——形而上学哲学的基本问题,而不是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因此,以往形而上学哲学的基本问题也不再是马克思哲学以及西方现代哲学和后现代哲学的基本问题。马克思把自己的新哲学的基本问题归结为“生活与意识的关系问题”。“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的命题就是马克思对由他创立的新哲学的基本问题所做的唯物主义的回答。如果认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仍然是马克思哲学的基本问题,就必然认为马克思哲学仍然是形而上学的旧哲学。
(5)哲学的评价问题。我们把哲学和时代性联系起来,认为“现实的哲学”都是在特定历史时代产生并为特定的历史时代服务的哲学。哲学的用途,是要为时代提出的人类生存问题做出哲学回答。因此,我们谈的哲学的评价,主要是在哲学与时代的关系中,把特定时代人的生存价值作为评价现实哲学的尺度。因此,只有那些符合自己时代的需要的哲学才是有用的哲学,相反,那些落后于时代的哲学,由于它本身是以往的历史时代的产物,由于它仅仅是属于以往的历史时代的,因而对于当代来说,它所提供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则不仅是无用的,而且是有害的。这种依据时代性所做的评价,才是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的评价。
(6)哲学的功能:解释世界还是改造世界?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存在论(本体论)哲学的功能就是“解释世界”。它们无论是追问世界的本原是什么,还是追问世界的本质是什么,都是为了给人们提供一种关于世界的永恒不变的“终极解释”的知识,这就是为世界的“不改变性”寻找哲学根据。这样的哲学只能是解释世界的哲学,不可能成为“改变世界”的哲学。马克思超越了传统的存在论哲学,改变了对待现存世界的肯定的态度,追求一个可能的未然世界。这样,马克思就实现了一场“反传统”的哲学观革命,从仅仅解释世界的形而上学本体论哲学的哲学观,走向了一种以改变世界为基本特征的实践论哲学的哲学观,实现了理论思维与革命精神的融合。
2.重新评价马克思哲学形成时期的三篇经典文献
马克思的《手稿》是一篇“完全没有成熟”的著作,马克思的《提纲》是一篇“没有完全成熟”的著作,而《形态》是一部“完全成熟”的著作,它是第一部系统阐述了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著作。
(1)之所以说《手稿》是一篇“完全没有成熟”的著作,有以下理由:
第一,抽象的人本主义是《手稿》的理论支点。《手稿》坚持的仍然是抽象的人本主义的理论原则:人是抽象的“类存在物”,“劳动”“社会”概念仍然是抽象的、理想的人本主义的概念,而不是现实性的概念;《手稿》仍然把抽象的人本主义(人道主义)看成是共产主义和人的解放的基本解释原则——人的本质异化的复归。
第二,《手稿》完全肯定了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认为费尔巴哈真正克服了旧哲学,费尔巴哈也使“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成了理论的基本原则,费尔巴哈的伟大功绩在于,他创立了真正的唯物主义和实在的科学。在《手稿》中,青年马克思还是站在费尔巴哈的立场上批判黑格尔的。
(2)之所以认为《提纲》还是一篇“没有完全成熟”的著作,有以下理由:
第一,《提纲》虽然提出了“实践”概念,并把“实践”概念作为理解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支柱性的概念,但是,这里讲的实践概念,仍然是作为人的抽象本质的抽象的概念(一般实践),而不是一个“现实的”(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的实践)概念。“实践”概念仅仅揭示了人的抽象活动的主体能动性,还不是一个现实的社会历史的概念。
第二,《提纲》虽然提出了“人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命题,因而包含着历史唯物主义的“萌芽”,但是,“人的本质”概念仍然是一个抽象的、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的基本概念,“人的本质是什么”的提问方式,仍然是抽象的人本主义的提问方式,其实质就是用理想的、永恒不变的抽象的人的本质去解释和评价“现实的人”,人的“本质”只是哲学家的一种“理论设定”,在现实中根本不存在。马克思在《形态》中已经明确地对“人的本质”概念进行了深刻的唯物主义的批判。他说,“每一代所遇到的现成的东西:生产力、资金和社会交往形式的总和,是哲学家们想象为‘实体’和‘人的本质’的东西的现实基础”。这就是马克思用“历史的原则”对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的批判,是用历史的唯物主义对“新唯心主义”的批判。这里的“社会关系的总和”概念还不是一个现实的、历史的概念,而只是一个由全部社会关系构成的“总体性”概念,它并不具有“历史性”的含义,因而还不能揭示出现实的人的历史性。在《提纲》中,我们还看不到历史的思维逻辑。《提纲》在讲到“实践”概念时,始终都是在讲“一般实践”;《提纲》讲的人,也还是具有抽象本质的“一般人”,而不是在社会历史中存在的现实的人。
(3)之所以说《形态》是“完全成熟”的新世界观,有以下理由:
第一,《形态》确立起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旧哲学的理论出发点(思想坐标)。在《形态》中,马克思把理论出发点问题概括为是“从天国”出发去解释“人间”,还是“从人间”出发去解释“天国”的问题。就是说,从抽象的观念(本质)出发去解释现实的人,就是“从天国降到人间”,就是唯心主义;相反,从现实的人出发去解释观念的东西,就是“从人间升到天国”,就是唯物主义。“从现实的人出发”,即从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出发去解释现实的意识。这种思维逻辑或解释原则,就是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思维逻辑,即历史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思维逻辑或解释原则。
第二,《形态》揭示了历史客观性与人的主体能性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也就是传统形而上学没有解决的“必然(理性)与自由”的关系。马克思指出,人与环境的关系所表现的正是前后代人之间的历史性关系:一方面,每一代人的初始活动所面对的“环境”都是前辈们活动的结果,这个“结果”对后辈们来说,是“先在”的,因而后辈对这个“环境”是不能自由选择的。因此,尽管每一代人都按照自己的目的进行着自由选择的活动,但是,由人们的自由活动产生的历史,在总体上却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另一方面,人又以自己的能动的活动改变“环境”,使历史得到了发展。因而,历史是人的活动的结果,又是人的活动的前提。
第三,《形态》批判了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抽象的人本主义或人道主义的基本特征,就是形而上学。它根据形而上学的方法首先设定人的抽象本质或本体,而现实的个人、等级或阶级则被理解为这个抽象本质的特殊存在或表现方式。这样,抽象的“类”或“一般人”就具有了一种“独立的人格”,成了历史发展的“实体”和“主体”,它始终作为一只“看不见的手”隐蔽地“操弄着”这些个人的行为,牵引历史向着理想的“目的”前进。这种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正是同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相对立的“新唯心主义”,即历史的唯心主义。马克思把所谓的“人的本质”说成是哲学家们“想象”出来的。传统的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正是把这一哲学家们想象出来的东西看成是人的“实体”或“主体”,“而现实的人”却被看成是这个本质的玩偶。这就是“人的本质”概念的理论实质。人本主义即人的本体论,而人道主义则是人的价值观和伦理观。当西方传统形而上学依据从“是”中推导出“应当”的原则,把“一般人”“本质的人”“实体的人”作为“评价”现实的个人及现实的社会历史的“价值尺度”的时候,“人本主义”就表现为“人道主义”。用这种抽象的人道去评价人和社会,就必然把现实的人或社会看作是人的本质的异化或社会的异化。因此,异化的观点,也是马克思所批判的“新唯心主义”的观点,它是以抽象的人的本质为尺度的。
3.马克思的新哲学世界观的理论特质
(1)马克思哲学不是哲学发展史中的一个“特例”或“另类”,而是整个西方哲学发展史的一个必然结果。马克思哲学在整个西方哲学发展史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马克思哲学的诞生是整个西方哲学发生的一次“历史转向”。人们曾从不同的视角把这个西方现代哲学的转向概括为哲学的“后形而上学转向”“生活世界转向”“生存论转向”等等,但是,人们却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另一个“转向”,即“哲学的历史转向”。承认这个转向,对于理解马克思哲学在西方哲学史中所占的重要地位以及马克思哲学的总体性质问题都具有非常重要的理论意义。哲学的历史转向,就是从近代“以科学精神构思的哲学”到现代“以历史精神构思的哲学”的转向。哲学历史转向的实质,是从“思物的逻辑”到“思人的逻辑”的转变、从形而上学的存在论到生存论哲学的转变,马克思是现代西方哲学转向的第一个发动者和践行者,为西方现代哲学的“后形而上学转向”奠定了基础,或者说,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本身就是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颠覆,因而就已经实现了“后形而上学转向”。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也以其特有的方式实现了西方现代哲学的“生存论转向”和“生活世界的转向”。尽管西方现代哲学家们对生活世界概念的理解有所不同,但是也有着共同的方面:它标志着哲学家已经意识到生活世界是其哲学研究无法悬搁与回避的一个基本事实,哲学思辨必须从这个基本事实开始。这样,西方哲学最终颠覆了理论与生活实践之间的古典关系,是当代西方哲学对传统哲学的一次根本性颠覆,也是哲学从主题到方法的一次根本上的革命。
(2)“现实的人”是马克思的新哲学世界观的“思维逻辑的起点”,是马克思哲学的“理论出发点”。从现实的人出发,是马克思对西方传统形而上学的根本颠覆。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哲学所提出的问题是“人的本质是什么”,它的基本的思维逻辑,就是用事先预设的、在现实中不存在的人的理想性本质去解释、评价现实的人和现实的社会,最后的结论(逻辑的结果)就是把还没有实现理想性本质的人叫作“异化的人”,把还没有实现人的理想性本质的劳动叫作“异化劳动”,把还没有实现人的理想性本质的社会叫作“异化的社会”。这种抽象的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人道主义,正是马克思要批判的“现代唯心主义”,即历史唯心主义。在我国的马克思哲学研究中,当一些研究者把马克思的实践观看作是高居于历史唯物主义之上的一般世界观,而把历史唯物主义仍然看作是下属于一般世界观的历史观的时候,实践概念实际上就被理解为一个超脱于社会历史性的、反映人的一般本质的、理想性的抽象的实践概念,这样的实践概念仍然是一个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概念,不是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概念。这样的“实践唯物主义”,不可能成为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它仍然从属于旧的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世界观,仍然是现代唯心主义的世界观;而当我们把实践概念理解为现实的实践,即社会历史的实践时,实践唯物主义就只能是历史唯物主义。
(3)“历史的逻辑”“历史的解释原则”和“历史的评价尺度”构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方法论原则。所谓“历史的逻辑”,是形成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逻辑方法,即“历史地、在同历史的一定的……联系中来处理材料的”方法,它“为逻辑方法提供了一个出发点”(恩格斯语)。所谓“历史的解释原则”,是指把对象和哲学问题放到特定的具体条件下、作为一个暂时的历史过程进行考察和解释的解释原则。这一解释原则的基本观念就是否认形而上学的终极的、永恒不变的东西的存在。所谓“历史的评价尺度”,是指把特定历史条件下的现实的人的“生存需要”作为对人、社会历史评价的价值尺度,它反对形而上学人本主义(人道主义)把抽象的、理想性的、永恒不变的人性(或人的本质)作为尺度的价值的、伦理的评价体系。“历史的尺度”与“形而上学的抽象的人道尺度”是根本对立的。这一点可以从恩格斯对奴隶制的评价上得到充分的体现:“只有奴隶制才使农业和工业之间的更大规模的分工成为可能,从而使古代世界的繁荣,使希腊文化成为可能。没有奴隶制,就没有希腊国家,就没有希腊的艺术和科学;没有奴隶制,就没有罗马帝国。没有希腊文化和罗马帝国所奠定的基础,也就没有现代的欧洲。我们永远不应该忘记,我们的全部经济、政治和智力的发展,是以奴隶制既成为必要、同样又得到公认这种状况为前提的。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有理由说:没有古代的奴隶制,就没有现代的社会主义。”如果用“形而上学的人道尺度”去评价奴隶制,那么,奴隶制就是一种最坏的社会制度;但是,如果用“历史的尺度”去评价奴隶制,那么奴隶制的形成和存在,就不仅具有历史的、客观的“必然性”,而且具有“人道的”“必要性”,即奴隶制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符合人类的生存需要的。
(4)提出了这样一种观点: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世界观,不仅不反对人道主义,而且它本身也是一种“人道主义”。这里实际上存在两种不同的人道主义:一种是西方传统哲学的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的“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从人的理想性的一般本质出发,以虚构的、哲学家们想象出来的理想性本质为尺度去评价现实,这种人道主义是一种“恶的人道主义”,这种人道主义最终导致的是“异化理论”,这种人道主义是现代唯心主义(我国很多学者现在仍然坚持这种人道主义,他们离开历史性、时代性抽象地谈论真理、正义、公平和公正等伦理概念);而马克思的“新人道主义”则是“现实主义的人道主义”,它以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类现实的“生存价值”(需要)为尺度,去评价人的现实的劳动和社会历史,是“反形而上学”的,是“现代唯物主义”的人道主义,即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的人道主义,马克思讲的正义、公平、公正,是现实的、历史的。马克思哲学并不与所有的人道主义相对立,而仅仅是与西方传统哲学的那种形而上学的人本主义的唯心主义的人道主义相对立。
注释
[1]刘福森,吉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