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兼爱》

墨子论兼爱

解题

“兼爱”是墨家的中心思想之一，墨子认为“天下之害”的根源在于“不相爱”，只有“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也就是说，人们只有“兼相爱”才能平等友爱，融洽相处，除去天下之害。墨子的教育目的也是围绕“兼爱”这个思想，就是要培养“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兼士”。墨子培养的“兼士”与孔子培养的“君子”在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是要做治术之材。墨子的“兼爱”与孔子的“仁”同样要求“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但二者又有很大的不同，“兼爱”强调无差别的爱，“仁”强调“爱有差等”。

选文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然则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

然则崇[174]此害亦何用生哉？以不相爱生邪？子墨子言：“以不相爱生。今诸侯独知爱其国，不爱人之国，是以不惮举其国以攻人之国。今家主[175]独知爱其家，而不爱人之家，是以不惮举其家以篡人之家。今人独知爱其身，不爱人之身，是以不惮举其身以贼人之身。是故诸侯不相爱则必野战。家主不相爱则必相篡，人与人不相爱则必相贼，君臣不相爱则不惠忠，父子不相爱则不慈孝，兄弟不相爱则不和调。天下之人皆不相爱，强必执弱，富必侮贫，贵必敖[176]贱，诈必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其所以起者，以不相爱生也。是以仁者非之。”

既以非之，何以易之？子墨子言曰：“以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易之。”然则兼相爱交相利之法将奈何哉？子墨子言：“视人之国若视其国，视人之家若视其家，视人之身若视其身。是故诸侯相爱则不野战，家主相爱则不相篡，人与人相爱则不相贼，君臣相爱则惠忠，父子相爱则慈孝，兄弟相爱则和调。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执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敖贱，诈不欺愚。凡天下祸篡怨恨可使毋起者，以相爱生也，是以仁者誉之。”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天下之难物于故也。[177]”子墨子言曰：“天下之士君子，特不识其利，辩其故也。今若夫攻城野战，杀身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苟君说之，则士众能为之。况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特上弗以为政，士不以为行故也。”“昔者晋文公好士之恶衣[178]，故文公之臣皆牂羊[179]之裘，韦以带剑，练帛之冠[180]，入以见于君，出以践于朝。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为之也。”

“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要[181]，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肱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182]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昔越王句践好士之勇，教驯其臣，和合之焚舟失火，试其士曰：‘越国之宝尽在此！’越王亲自鼓其士而进之。士闻鼓音，破碎乱行，蹈火而死者左右百人有余。越王击金而退之。”

是故子墨子言曰：“乃若夫少食恶衣，杀身而为名，此天下百姓之所皆难也，若苟君说之，则众能为之。况兼相爱，交相利，与此异矣。夫爱人者，人亦从而爱之；利人者，人亦从而利之；恶人者，人亦从而恶之；害人者，人亦从而害之。此何难之有焉，特君不以为政而士不以为行故也。”

然而今天下之士君子曰：“然，乃若兼则善矣。虽然，不可行之物也。譬若挈[183]太山越河济[184]也。”子墨子言：“是非其譬也。夫挈太山而越河济，可谓毕劫有力矣。自古及今未有能行之者也。况乎兼相爱，交相利，则与此异，古者圣王行之。何以知其然？古者禹治天下，西为西河、渔窦[185]，以泄渠孙皇之水；北为防原泒[186]，注后之邸，嘑池之窦，洒为底柱，凿为龙门，以利燕、代、胡、貉与西河之民；东方漏之陆防孟诸之泽，洒为九浍[187]，以楗东土之水，以利冀州之民；南为江、汉、淮、汝，东流之，注五湖之处，以利荆、楚、干、越与南夷之民。此言禹之事，吾今行兼矣。昔者文王之治西土，若日若月，乍光于四方于西土，不为大国侮小国，不为众庶侮鳏寡，不为暴势夺穑人黍、稷、狗、彘。天屑临文王慈[188]，是以老而无子者，有所得终其寿；连独无兄弟者，有所杂于生人之间；少失其父母者，有所放依而长。此文王之事，则吾今行兼矣。昔者武王将事泰山隧，传曰：‘泰山，有道曾孙周王有事，大事既获，仁人尚作，以祗商夏，蛮夷丑貉。[189]虽有周亲，不若仁人，万方有罪，维予一人。’此言武王之事，吾今行兼矣。”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君子，忠实欲天下之富，而恶其贫；欲天下之治，而恶其乱，当兼相爱，交相利，此圣王之法，天下之治道也，不可不务为也。”

【出处】（清）孙诒让著，孙以楷点校：《墨子间诂》卷四《兼爱中第十五》，北京，中华书局，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