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经典文选(传统经典文献导读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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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生产

《礼记》:论自强

解题

本文主要反映先秦的自强精神。自强精神,“强”包含勉力、努力、奋力的意思。下面这段话中的“知困,然后能自强”,原指发现自己的不足,因而必须不断学习,决不能自满。我们也可以借用它,来说明劳动实践活动和人的主观能动性二者之间的关系,即自强精神会激励人们不断地去发展生产。

选文

虽有嘉肴,弗食不如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是,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曰:教学相长也。

【出处】《礼记·学记》,《四部丛刊正编》经部,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

墨子:论生产与衣食足

解题

这里的两段选文,主要反映墨子的劳动创造财富这个观点。不劳动者不得食。墨翟对物质生产的重视,启迪了法家的生产论。在墨翟看来,一方面,依靠自己的劳动以创造财富的人才能生存;另一方面,只有依靠自己劳动的人才能分配社会财富。

选文

今人固与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异者也。今之禽兽、麋鹿、蜚鸟、贞虫因其羽毛以为衣裘,因其蹄蚤以为绔屦,因其水草以为饮食。故唯使雄不耕稼树艺,雌亦不纺绩织纴,衣食之财固已具矣。今人与此异者也,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

【出处】《墨子·非乐上》,《四部丛刊正编》子部,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

选文

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蚤朝晏退,听狱治政,终朝均分[105],而不敢息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治,不强必乱;强不宁,不强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殚其思虑之知,内治官府,外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而不敢怠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农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强乎耕稼树艺,多聚升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故不敢怠倦。……王公大人怠乎听狱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则我以为天下必乱矣;农夫怠乎耕稼树艺,妇人怠乎纺绩织纴,则我以为天下衣食之财将必不足矣。

【出处】《墨子·非命下》,《四部丛刊正编》子部,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

解题

本文主要反映墨子对生产和储备的认识。墨翟认为,对于国家来说,抓紧生产、注意节俭、粮食储备是大事。灾荒属于自然现象,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储粮实为备荒,而备荒又是强国御侮的必要条件。之所以把通过搞好农业生产进行粮食储备当作国家的一件大事,关键就在于,它和“家无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相等同,即“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

选文

凡五谷者,民之所仰也,君之所以为养也。故民无仰则君无养,民无食则不可无事。故食不可不务也,地不可不力也,用不可不节也。五谷尽收则五味尽御于主,不尽收则不尽御。一谷不收谓之馑,二谷不收谓之旱,三谷不收谓之凶,四谷不收谓之馈,五谷不收谓之饥。岁馑,则仕者大夫以下皆损禄五分之一;旱,则损五分之二;凶,则损五分之三;馈,则损五分之四;饥,则尽无禄,禀食[106]而已矣。故凶饥存乎国,人君彻鼎食五分之五,大夫彻县,士不入学,君朝之衣不革制,诸侯之客、四邻之使雍食而不盛,彻骖騑,涂不芸,马不食粟,婢妾不衣帛[107]。此告不足之至也。

……故时年岁善,则民仁且良;时年岁凶,则民吝且恶,夫民何常此之有?为者疾,食者众,则岁无丰。

故曰:财不足则反之时,食不足则反之用。故先民以时生财,固本而用财,则财足。故虽上世之圣王,岂能使五谷常收,而旱水不至哉!然而无冻饿之民者何也?其力时急而自养俭也。故《夏书》曰:“禹七年水”;《殷书》曰:“汤五年旱”。此其离凶饿甚矣,然而民不冻饿者何也?其生财密,其用之节也。

故仓无备粟,不可以待凶饥;库无备兵,虽有义不能征无义;城郭不备全,不可以自守;心无备虑,不可以应卒。是若庆忌无去之心,不能轻出。夫桀无待汤之备,故放;纣无待武之备,故杀。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然而皆灭亡于百里之君[108]者何也?有富贵而不为备也。故备者国之重也,食者国之宝也,兵者国之爪也,城者所以自守也,此三者国之具也。

故曰:以其极赏,以赐无功;虚其府库,以备车马衣裘奇怪;苦其役徒,以治宫室观乐;死又厚为棺椁,多为衣裘;生时治台榭,死又修坟墓。故民苦于外,府库单于内,上不厌其乐,下不堪其苦。故国离寇敌则伤,民见凶饥则亡,此皆备不具之罪也。且夫食者,圣人之所宝也。故《周书》曰:“国无三年之食者,国非其国也;家无三年之食者,子非其子也。”此谓之国备。

【出处】《墨子·七患》,《四部丛刊正编》子部,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

解题

本文主要反映墨子对生产与国泰民安的认识。生产对于国家的生存和发展都极为重要。只有大力发展生产,国家的政治凝聚力、军事与国防实力、外交影响力等才能得以壮大;只有在贤明的政策引导下,只有在经济实力逐渐增强的情况下,综合国力才会不断增强与提升,此时方可称为“国泰民安”。

选文

贤者之治国也,蚤朝晏退,听狱治政,是以国家治而刑法正。贤者之长官也,夜寝夙兴,收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是以官府实而财不散。贤者之治邑也,蚤出暮入,耕稼树艺,聚椒[109]粟,是以椒粟多而民足乎食。故国家治则刑法正,官府实则万民富。上有以絜为酒醴粢盛,以祭祀天鬼;外有以为皮币,与四邻诸侯交接;内有以食饥息劳,将养其万民;外有以怀天下之贤人。是故上者天鬼富之,外者诸侯与之,内者万民亲之,贤人归之。以此谋事则得,举事则成,入守则固,出诛则强。

【出处】《墨子·尚贤中》,《四部丛刊正编》子部,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

孟子:论恒产恒心

解题

这里的两段选文,主要反映孟子对恒产与恒心的认识。孟轲的“有恒产者有恒心”是一句名言,自古以来,人们常把它与拥有私有财产和安心从事某个行业相互对应,以说明私有财产在人类经济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孟轲的这个“恒产”说,还关联到一个问题:富国的途径必须取民有制,不应取民无制,否则将是“为富不仁”。言外之意,取民有制就要让人民拥有私有财产,“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也只有这样,才能称之为以仁为富。

选文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限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出处】《孟子·滕文公上》,北京,中华书局,1998。

选文

(孟子)曰[110]:“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己。及限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农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出处】《孟子·梁惠王上》,北京,中华书局,1998。

荀子:《富国》

解题

本文主要反映荀子对生产与富国富民的认识。作者荀况(前313-前238),字卿,战国时期赵国人,做过齐国稷下学宫祭酒、楚国兰陵县令,主要从事讲学和著述。以生产为本,以财政为末,生产放在首位,节用和积累联系起来,以求富国富民。荀子在这篇文章中注重用典故来论证自己的观点,比如《诗》等。

选文

足国之道,节用裕民,而善臧其余。节用以礼,裕民以政。彼裕民[111]故多余,裕民则民富,民富则田肥以易,田肥以易则出实百倍。上以法取焉,而下以礼节用之。余若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君子奚患乎无余!故知节用裕民,则必有仁义圣良之名,而且有富厚丘山之积矣。此无他故焉,生于节用裕民也。不知节用裕民则民贫,民贫则田瘠以秽,田瘠以秽则出实不半,上虽好取侵夺,犹将寡获也;而或以无礼节用之,则必有贪利纠譑之名,而且有空虚穷乏之实矣。此无他故焉,不知节用裕民也。《康诰》曰:“弘覆乎天,若德裕乃身。”此之谓也。

礼者,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故天子袾裷衣冕,诸侯玄裷衣冕,大夫裨冕,士皮弁服[112]。德必称位,位必称禄,禄必称用,由士以上则必以礼乐节之,众庶百姓则必以法数制之。量地而立国,计利而畜民,度人力而授事;使民必胜事,事必出利,利足以生民,皆使衣食百用出入相揜[113],必时臧余,谓之称数。故自天子通于庶人,事无大小多少,由是推之。故曰:朝无幸位,民无幸生。此之谓也。

轻田野之税,平关市之征,省商贾之数,罕兴力役,无夺农时,如是则国富矣。夫是之谓以政裕民。

人之生,不能无群,群而无分则争,争则乱,乱则穷矣。故无分者,人之大害也;有分者,天下之本利也;而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枢要也。故美之者,是美天下之本也;安之者,是安天下之本也;贵之者,是贵天下之本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异之也,故使或美,或恶,或厚,或薄,或佚乐,或劬劳,非特以为淫泰夸丽之声,将以明仁之文,通仁之顺也。故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使足以辨贵贱而已,不求其观;为之钟鼓管磬、琴瑟竽笙,使足以辨吉凶、合欢定和而已,不求其余;为之宫室台榭,使足以避燥湿、养德、辨轻重而已,不求其外。《诗》曰:“雕琢其章,金玉其相,亹亹我王,纲纪四方。”此之谓也。

若夫重色而衣之,重味而食之,重财物而制之,合天下而君之,非特以为淫泰也,固以为王天下,治万变,材万物,养万民,兼利天下者,为莫若仁人之善也夫!故其知虑足以治之,其仁厚足以安之,其德音足以化之,得之则治,失之则乱。百姓诚赖其知也,故相率而为之劳苦以务佚之,以养其知也;诚美其厚也,故为之出死断亡以覆救之,以养其厚也;诚美其德也,故为之雕琢、刻镂、黼黻、文章以藩饰之,以养其德也。故仁人在上,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其所是焉诚美,其所得焉诚大,其所利焉诚多。《诗》曰:“我任我辇,我车我牛,我行既集,盖云归哉!”此之谓也。

故曰: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百姓之力,待之而后功;百姓之群,待之而后和;百姓之财,待之而后聚;百姓之势,待之而后安;百姓之寿,待之而后长。父子不得不亲,兄弟不得不顺,男女不得不欢。少者以长,老者以养。故曰:“天地生之,圣人成之。”此之谓也。

今之世而不然:厚刀布之敛以夺之财,重田野之赋以夺之食,苛关市之征以难其事。不然而已矣,有掎挈伺诈[114],权谋倾覆,以相颠倒,以靡敝之,百姓晓然皆知其污漫暴乱而将大危亡也。是以臣或弑其君,下或杀其上,粥其城,倍其节,而不死其事者,无它故焉,人主自取之也。《诗》曰:“无言不雠,无德不报。”此之谓也。

兼足天下之道在明分。掩地表亩,刺草殖谷,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守时力民,进事长功,和齐百姓,使人不偷,是将率之事也。高者不旱,下者不水,寒暑和节,而五谷以时孰,是天之事也。若夫兼而覆之,兼而爱之,兼而制之,岁虽凶败水旱,使百姓无冻馁之患,则是圣君贤相之事也。

墨子之言,昭昭然为天下忧不足。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忧过计也。今是土之生五谷也,人善治之,则亩数盆,一岁而再获之;然后瓜桃枣李一本数以盆鼓,然后荤菜、百疏以泽量,然后六畜禽兽一而剸[115]车,鼋鼍鱼鳖鳝以时别一而成群,然后飞鸟、凫雁若烟海,然后昆虫万物生其间,可以相食养者不可胜数也。夫天地之生万物也,固有余足以食人矣;麻葛、茧丝、鸟兽之羽毛齿革也固有余,足以衣人矣。夫不足,非天下之公患也,特墨子之私忧过计也。

天下之公患,乱伤之也。胡不尝试相与求乱之者谁也?我以墨子之“非乐”也,则使天下乱,墨子之“节用”也,则使天下贫;非将堕[116]之也,说不免焉。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蹙然衣粗食恶,忧戚而非乐。若是则瘠,瘠则不足欲,不足欲则赏不行。墨子大有天下,小有一国,将少人徒,省官职,上功劳苦,与百姓均事业,齐功劳。若是则不威,不威则罚不行。赏不行,则贤者不可得而进也;罚不行,则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贤者不可得而进也,不肖者不可得而退也,则能不能不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失宜,事变失应,上失天时,下失地利,中失人和,天下敖然,若烧若焦;墨子虽为之衣褐带索,嚽菽饮水,恶能足之乎?既以伐其本,竭其原,而焦天下矣。

故先王圣人为之不然。知夫为人主上者不美不饰之不足以一民也,不富不厚之不足以管下也,不威不强之不足以禁暴胜悍也。故必将撞大钟、击鸣鼓、吹笙竽、弹琴瑟,以塞其耳;必将錭琢、刻镂、黼黻文章,以塞其目;必将刍豢稻粱、五味芬芳,以塞其口;然后众人徒、备官职、渐庆赏、严刑罚以戒其心;使天下生民之属、皆知己之所愿欲之举在是于也,故其赏行;皆知己之所畏恐之举在是于也,故其罚威。赏行罚威,则贤者可得而进也,不肖者可得而退也,能不能可得而官也。若是则万物得宜,事变得应,上得天时,下得地利,中得人和,则财货浑浑如泉源,汸汸如河海,暴暴如丘山,不时焚烧,无所臧之,夫天下何患乎不足也?故儒术诚行,则天下大而富,使而功,撞钟击鼓而和。《诗》曰:“钟鼓喤喤,管磬玱玱,降福穰穰,降福简简,威仪反反。既醉既饱,福禄来反。”此之谓也。故墨术诚行,则天下尚俭而弥贫,非斗而日争,劳苦顿萃而愈无功,愀然忧戚非乐而日不和。《诗》曰:“天方荐瘥,丧乱弘多。民言无嘉,憯莫惩嗟[117]。”此之谓也。

垂事养民,拊循之,唲呕之,冬日则为之饘粥,夏日则与之瓜麮,以偷取少顷之誉焉,是偷道也。可以少顷得奸民之誉,然而非长久之道也;事必不就,功必不立,是奸治者也。傮然要时务民,进事长功,轻非誉而恬失民,事进矣而百姓疾之,是又不可偷偏者也。徙坏堕落,必反无功。故垂事养誉,不可;以遂功而忘民,亦不可:皆奸道也。

故古人为之不然:使民夏不宛[118]暍,冬不冻寒,急不伤力,缓不后时,事成功立,上下俱富;而百姓皆爱其上,人归之如流水,亲之欢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愉者,无它故焉,忠信调和均辨之至也。故君国长民者欲趋时遂功,则和调累解,速乎急疾,忠信均辨,说乎赏庆矣;必先修正其在我者,然后徐责其在人者,威乎刑罚。三德者诚乎上,则下应之如景响[119],虽欲无明达,得乎哉!《书》曰:“乃大明服,惟民其力懋,和而有疾。”此之谓也。

故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诛而不赏,则勤励之民不劝;诛赏而不类,则下疑俗俭[120]而百姓不一。故先王明礼义以壹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重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若是,故奸邪不作,盗贼不起,而化善者劝勉矣。是何邪?则其道易,其塞固,其政令一,其防表明。故曰:上一则下一矣,上二则下二矣;辟之若草木,枝叶必类本。此之谓也。

不利而利之,不如利而后利之之利也。不爱而用之,不如爱而后用之之功也。利而后利之,不如利而不利者之利也。爱而后用之,不如爱而不用者之功也。利而不利也,爱而不用也者,取天下矣。利而后利之,爱而后用之者,保社稷也。不利而利之,不爱而用之者,危国家者也。

观国之治乱臧否,至于疆易[121]而端已见矣。其候徼支缭,其竟关之政尽察,是乱国已。入其境,其田畴秽,都邑露,是贪主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不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不能;观其便嬖[122],则其信者不悫,是暗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属,其于货财取与计数也,须孰尽察;其礼义节奏也,芒轫僈楛[123],是辱国已。其耕者乐田,其战士安难,其百吏好法,其朝廷隆礼,其卿相调议,是治国已。观其朝廷,则其贵者贤;观其官职,则其治者能;观其便嬖,则其信者悫,是明主已。凡主相臣下百吏之属,其于货财取与计数也,宽饶简易;其于礼义节奏也,陵谨尽察,是荣国已。贤齐则其亲者先贵,能齐则其故者先官;其臣下百吏,污者皆化而修,悍者皆化而愿,躁者皆化而悫,是明主之功已。

观国之强弱贫富有征:上不隆礼则兵弱,上不爱民则兵弱,已诺不信则兵弱,庆赏不渐则兵弱,将率不能则兵弱。上好功则国贫,上好利则国贫,士大夫众则国贫,工商众则国贫,无制数度量则国贫。下贫则上贫,下富则上富。故田野县鄙者财之本也;垣窌仓廪者财之末也;百姓时和、事业得叙者货之源也;等赋府库者货之流也[124]。故明主必谨养其和,节其流,开其源,而时斟酌焉。潢然使天下必有余,而上不忧不足。如是,则上下俱富,交无所藏之,是知国计之极也。故禹十年水,汤七年旱,而天下无菜色者,十年之后,年谷复熟而陈积有余,是无它故焉,知本末源流之谓也。故田野荒而仓廪实,百姓虚而府库满,夫是之谓国蹶。伐其本,竭其源,而并之其末,然而主相不知恶也,则其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以国持之而不足以容其身,夫是之谓至贫,是愚主之极也。将以求富而丧其国,将以求利而危其身,古有万国,今有十数焉,是无它故焉,其所以失之一也。君人者,亦可以觉矣。

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凡攻人者,非以为名,则案以为利也,不然则忿之也。仁人之用国,将修志意,正身行,伉隆高,致忠信,期文理。布衣紃屦之士诚是,则虽在穷阎漏屋,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以国载之,则天下莫之能隐匿也。若是,则为名者不攻也。将辟田野,实仓廪,便备用,上下一心,三军同力;与之远举极战则不可,境内之聚也保固,视可,午其军,取其将,若拨麷。彼得之不足以药伤补败;彼爱其爪牙,畏其仇敌。若是,则为利者不攻也。将修小大强弱之义以持慎之,礼节将甚文,珪璧将甚硕,货赂将甚厚,所以说之者必将雅文辩慧之君子也。彼苟有人意焉,夫谁能忿之!若是,则忿之者不攻也。为名者否,为利者否,为忿者否,则国安于盘石,寿于旗翼[125]。人皆乱,我独治;人皆危,我独安;人皆失丧之,我按起而制之。故仁人之用国,非特将持其有而已也,又将兼人。《诗》曰:“淑人君子,其仪不忒,其仪不忒,正是四国。”此之谓也。

持国之难易:事强暴之国难,使强暴之国事我易。事之以货宝,则货宝单而交不结;约信盟誓,则约定而畔无曰;割国之锱铢以赂之,则割定而欲无猒[126]。事之弥顺,其侵人愈甚,必至于资单国举然后已,虽左尧而右舜,未有能以此道得免焉者也。辟之是犹使处女婴宝珠,佩宝玉,负戴黄金,而遇中山之盗也,虽为之逢蒙视,诎要桡腘,君卢屋妾,由将不足以免也[127]。故非有一人之道也,直将巧繁拜请而畏事之,则不足以持国安身,故明君不道也。必将修礼以齐朝,正法以齐官,平政以齐民,然后节奏齐于朝,百事齐于官,众庶齐于下。如是,则近者竞亲,远方致愿,上下一心,三军同力;名声足以暴炙之,威强足以捶笞之,拱揖指挥,而强暴之国莫不趋使,譬之是犹乌获与焦侥搏也。故曰:事强暴之国难,使强暴之国事我易。此之谓也。

【出处】《荀子·富国》,《四部丛刊正编》子部,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79。

华核:论趋时务农

解题

本文主要通过华核的赋役政策要关注农时这个观点,来反映汉晋之际人们对发展农业生产的必要条件的认识。这是当时的一种经济观点,即抓住季节发展农业生产,停止繁重的劳役,让人们专心致力于农桑生产。广开富国的利途,阻塞饥寒的本源。广开生财的源泉,充实国库的积蓄。文中重点谈到,政府各部门执事各不相同,各自下派征调任务,劳役繁重,使人不能专心致力于农桑生产,贻误了农时。秋收时节,要求完纳赋税,按期交官。如有拖欠,就被没收财物。这样做的后果,应引起当政者的深思。

选文

今寇虏充斥,征伐未已,居无积年之储,出无应敌之畜,此乃有国者所宜深忧也。夫财谷所生,皆出于民,趋时务农,国之上急。而都下诸官,所掌别异,各自下调,不计民力,辄与近期。长吏畏罪,昼夜催民,委舍佃事,遑赴会日,定送到都,或蕴积不用,而徒使百姓消力失时。到秋收月,督其限入,夺其播殖之时,而责其今年之税,如有逋悬,则籍没财物,故家户贫困,衣食不足。宜暂息众役,专心农桑,古人称一夫不耕,或受其饥,一女不织,或受其寒,是以先王治国,惟农是务。军兴以来,已向百载,农人废南亩之务,女工停机杼之业。推此揆之,则蔬食而长饥,薄衣而履冰者,固不少矣。

……何爱而不暂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也,使管、晏[128]复生,无以易此。汉之文、景,承平继统,天下已定,四方无虞,犹以雕文之伤农事,锦绣之害女红,开富国之利,杜饥寒之本。况今六合[129]分乖,豺狼充路,兵不离疆,甲不解带,而可以不广生财之原,充府藏之积哉?

【出处】陈寿:《三国志·吴书·华核传》,北京,中华书局,2000。

邱浚:《论制民之产》

解题

本文主要反映邱浚对生产资料的重要性的认识。邱浚从农业养民的角度谈起,回顾了西周之前的“受田之法”和西周时期“分田受民之法”,以此论述生产资料在生产过程中的重要性。

选文

臣按人君之治莫先于养民。而民之所以得其养者,在稼穑树艺而已。稼穑树艺,地图各有所宜。故禹平水土,别九州,必辨其土之质与色,以定其田之等第。因其宜以兴地利,制其等以定赋法,不责有于无,不取多于少,无非以为民而已。

……臣按民生天地间,有身则必衣,有口则必食……臣按民之所以为生产者,田宅而已。有田有宅,斯有生生之具。所谓生生之具,稼穑、树艺、牧畜三者而已。三者既具,则有衣食之资,用度之费。仰事俯畜之不缺,礼节患难之有备,由是而给公家之征求,应公家之徭役,皆有其恒矣。礼义于是乎生,教化于是乎行,风俗于是乎美。是以三代盛时,皆设官以颁其职事,经其土地,办其田里,无非为是三者而已。后世听民自为,而官未尝一问及焉,能不扰之足矣。况为之经制如此其祥哉。明主有志于三代之隆者,不必泥古以求复井田,但能留意于斯民,而稍为之制,凡有征求营造,不至妨害于斯三者,则虽不复古制,而已得古人之意矣。

臣按此言受田之法。大略与《周礼·大司徒·遂人》所言相同。《周礼》所载,周家一代分田受民之法,皆出乎此也。

臣按此章朱熹谓此制民之产法,而尽法制品节之详。所谓五亩宅,百亩田,法制也。五十衣帛,七十食肉,品节也。有法制而无品节,则民为用不足。有品节而无法制,则民取用无所,抑斯言也。孟子两言之,一以告梁惠王,一以告齐宣王。赵岐[130]所谓王政之本,常生之道是也。盖天立君以为民。民有常生之道,君能使之不失其常。则王政之本,于是乎立矣。后世人主不知出此,而其所施之政,往往急于事功,详于法制,而于制民之产反略焉。是不知其本也,后世之治,所以往往不古若者,岂不以是欤。

臣按三代盛时,明君制民之产,必有宅以居之。所谓五亩之宅是也。有田以养之,所谓百亩之田是也。其田其宅,皆上之人制为一定之制,授之以为恒久之业,使之稼穑、树艺、牧畜其中,以为仰事俯育之资,乐岁得遂其饱暖之愿,凶岁免至于流亡之苦,是则先王所以制产之意也。自秦汉以来,田不井授,民之产业上不复制,听其自为而已。久已成俗,一旦欲骤而革之难矣。夫先王之制,虽不可复,而先王之意,则未尝不可师也。诚能惜民之力,爱民之财,恤民之患,体民之心,常使其仰事俯育之有余,丰年凶岁之皆足,所谓发政施仁之本,夫岂外此而他求哉。

臣按朱熹所谓因时制宜,使合于人情,宜于土俗,而不失先王之意。此数语者,非但可以处置井地,则凡天下之政施于民者,皆当视此为准。

【出处】邱浚:《论制民之产》,《大学衍义补》,《钦定四库全书》子部“儒家类”,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