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大路断了险些又断
何剑[3]
1976年,我所在的单位——北京市交通局——推选末代工农兵大学生,是北大哲学系,师傅们推选了我。可是因为我正“以工代干”,替各级领导起草各种总结、报告,是个相当出活儿的劳动力;加上出身不大好,属黑五类外围,故单位领导把我的名额给了局团委副书记。
我和进北大读书的机会失之交臂。
那年咱们党已经开始整顿党风。记得上边还来人找我谈过话,问是否在推选过程中有走后门现象。那位团委副书记和我私人关系不错,我也不想自己去不成再拉个垫背的,就向来人汇报说,问题是有的,属于本位主义,不存在走后门现象。后来,团委副书记如愿以偿,我则去找男朋友,也就是我后来的先生,大哭了一场,认定此生与北大无缘。
1977年恢复高考。作为一个“文革”中刚上初中的学生,中学阶段基本全在抓革命中度过,自知希望不大。但我的人生哲学是“宁可失败,不能后悔”,所以也报了名。单位领导一开始仍是不批,并许愿说要将我列入第三梯队培养。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加上1976年那次有愧于我,拖到1977年秋,终于同意让我报考,那时离高考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我当时的本职工作尚是“以工”阶段,到交通队去开出租车,三班倒。每天八小时,一公里收费两毛,每日定额27元人民币。我们的候车点一是北京站,一是和平里。开票的师傅得知我正在备考,尽量派给我一些拉往返的活儿,这样等客人的时候还能看点书。结果有一次等客人时,因为看书太专心,客人居然脚底抹油——溜了,害得我自己倒贴了几块钱,只好算在考大学的投资成本里了。
虽然中学的学业因“文革”而荒废,但因从小喜欢读各类杂书,文科方面还差强人意。唯有数学,差距甚大。男朋友“文革”前就是清华工物系的学生了,当我的数学老师绰绰有余。周末从房山石化总厂回城给我恶补,倒也颇有成效。
1977年是恢复高考头一届,全国各省自行命题,考试时间也略有先后。离北京的考期还有三天的时候,传来了南方的考试题目,数学不仅有解方程,还有几何三角。那时候,我只知道有糖三角,哪懂数学的三角?这艰巨的任务就又落在了男朋友的身上。
临考前,先生把三角公式抄了一遍,让我死记硬背,考场上我把三角公式的正负符号忘了,就在纸上推演,监考老师站在我前面,脸上是让我捉摸不定的笑意,可能在纳闷儿:“就这水平也敢来考?”或者是同情我,想帮一把,也说不定。
后来,先生告诉我,考数学的那一天,临出门我撂下一句话:“考不好赖你!”让他紧张兮兮了一整天。
高考过后,听了我的描述,全家人一致认为“没戏”。男朋友家里意见:“试也试了,没啥希望,就赶紧结婚吧。”我念在先生辅导尽心尽力,就同意了。高考结束后不久,我们就领了结婚证。
人生真的很奇妙,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我和先生结婚两个月后,居然接到了北大的录取通知书。在单位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是三步并作一步跑回家的。从那以后,再也没对老前辈范进有过嘲讽的言行。怎么说?理解呗。
记得到北大报到,每人要填张表,上有“婚姻状况”一栏。我如实填了“已婚”。第二天系里董文俊老师找我谈话,说我们调查过了,你考试前确实是未婚,没有欺骗学校。但北大有北大的规定,就是已婚男生可以录取,女生不予录取。
这话要放现在,就凭性别歧视这一条就能猛敲北大一大笔。那时候哪有那觉悟?不过,董老师说,我们既然录取了你,也不想把你退回去。但有一条,你得保证,在校期间不生小孩。
说来还真后怕,要不是系里通融,我的北大之路又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