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灵魂深处:80年代之北大记忆(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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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年高考太简单

张志强[9]

1970年,我高中毕业。高中这两年,除了搞运动外,也上些课,但发的课本只有一本《工业基础课》、一本《农业基础课》、一本数学,语文是毛选中的某篇文章,英语更省事,由英语老师教几句“毛主席万岁”之类的口号。

毕业后不久,遇到部队招兵。本未想到要去当兵,大队支书动员我,只要当兵两年退伍回来,我保证保送你去上大学。多么诱人的许诺!

大串联时我们到了南宁等地,看到那些佩戴某某大学红卫兵袖章的学生们,我们是多么的神往!在南宁时我们去了广西大学、广西民族学院、广西医学院等院校,幻想着自己哪天能在这些学校读书该是多么的荣耀!于是,我几乎没有犹豫地就报了名,而且真的穿上了军装。

没想到这兵一当就是5年多,1976年3月份退伍回到农村。当年秋,一年一度的选送上大学开始。由于我是退伍军人,又是党员,且在农村干得也出色,全大队的生产队干(我也是队干)会上,一致推荐我参加体检,结果却没我的份。

农村的年青人都流行早婚,比我小6岁的弟弟这时都已经当爸爸了。我家当时在当地算是条件较好的,且本人又是退伍军人,所以时不时就有人来给我介绍女朋友。

难道我读了十几书,还当了几年兵就甘心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所以我一再表示自己不想结婚,假如一辈子不离开农村我就打算一辈子单身。

时间到了1977年,大概9月或10月(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报纸登出今年的大学招生不搞选送,恢复中断了11年的高考,凡1966年至1977年毕业的青年都可以报考!得到该消息后我没什么想法,主要是考虑到离开学校已经7年多,多少知识都已还给老师了,怎么考?

一天,我一个“文革”前读大学在县城工作的堂兄回来,特意找到我,极力动员我报考,他分析说,你虽离开学校那么多年,但你“文革”前所学的那些都是扎扎实实的。而这两年毕业的年轻人,从小学到高中根本就没学到什么东西,你比他们强。这是一个机会,难道你准备一辈子在农村不成?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也有点痒痒的。

正好过了两天,一个做农办老师的朋友给我送来一本只有几十页的《广西1977年高考复习大纲》,我花了半天认真地看了一遍,觉得似乎也不怎么难。好,下决心报考!向别人借来一套高中的课本,开始苦攻。掐指一算,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废寝忘食地把那些课本全看一两遍,每天晚上把那些数学公式在床上过电影死记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苦攻,再与那些近两年毕业的报考的小弟小妹们交谈,发觉自己比他们确实强一些,信心也有点足了。

离考试不远了,接到通知说要到中学去领取志愿表填报志愿。这是我们那一届的特色,先填报志愿再考试。填报什么学校好呢?首先,我高中的物理、化学基本没怎么学,理工科是不敢报了,只能报文科。而文科的专业确实不多,更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有多少料,在那么多考生中属于哪个层次心里根本没底。考虑到自己是退伍军人,又是党员,报政法专业是不是更合适?

于是到学校找到我当年的班主任,叫他帮我查查有哪些大学招政法专业的。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原来只有北京大学在广西招收政法专业学生!算了,报那高不可攀的北京大学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班主任老师笑笑说,怕什么?又不要你多交报名费。好吧,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报。那时我们只能报大学(含大专)三个志愿和中专三个志愿。于是我在志愿表上填写大学第一志愿北大政法,第二志愿广西大学理论写作(后听别人说其实就是哲学专业),第三志愿玉林师专中文。而中专的三个志愿我只填了一个。

12月中旬,就要进考场了。当年全博白县有一万多人报考,所以,全县十余所高中都安排了考场。为了保持头脑清醒,考前的那一天我不再看书复习。那一年由各省自行出题,文科分为语文、政治、数学、历史地理四门,即把历史与地理合为一门。

第一天上午考语文,除了语文知识题外就是作文。文科的作文有说理文和记叙文两题任选一题,说理文题目是“艰苦朴素是我们的优良传统”。我在部队时经常参加政治学习,艰苦朴素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我就选做这一题吧,一气呵成,得心应手。下午考政治,考得就更轻松了。因为仅仅在一年多前,我在部队属于理论骨干,而且正赶上那时掀起学马列风,学哲学、政治经济学等,而我们指导员每每让我在连队上辅导课,我熟记在心。

所以,两小时的考试时间我55分钟做完,检查了10分钟,实在不想待下去了,便举手报告。监考老师问有什么事,我说要交卷,他很“鄙视”地看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放在桌子上面走人。走出考场,在外面维持秩序的在校学生冷笑看着我,小声说,不懂就不要报名嘛,交白卷了吧?我心里暗暗偷笑。

第二天上午考数学。离考试时间还有十多分钟,我到考场的楼下(考场在二楼),只见其中一个监考老师在几十米外向我招手。我走过去他与我寒暄起来,说他也姓张,是本校老师,并说头天我的政治卷他们几个监考老师都看了,很不错,并鼓励我一定要考好后面两门。数学卷我一小时二十分钟做完,检查了10分钟,提前半小时交卷。下午的历史地理我考得比较吃力,因为没有复习好,且我的历史地理底子较薄。

1978年春节前10天左右,收到录取通知书,竟然被北京大学录取,那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全县一万多人报考,只有我一个人上北大。但我有自知之明,我并不认为我有多么厉害,我无非是占了一些别人没有的便宜。一是我在部队当兵时属于连队文化水平较高者,平时出板报、写总结等工作连队领导都让我去完成,所以写起作文来就很顺手。二是我在部队搞政治学习时是连队辅导员,考政治当然很轻松。三是我“文革”前上的初中,且数学一直是我的强项,更重要的是1974年我在部队参加过8个月的炮兵观察训练,成天在计算距离、计算角度,考好数学就顺理成章。相反,那些考生就没有我这样的条件,特别是在农村,在那个“知识越多越反动、读书无用”占据主基调的年代,有几个会想到去看书的?这就应了那句话,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上大学后,发现我们班的同学,真正从农村考来的只有百分之几,可见我作为一个农民,能考上北大是多么的荣幸。

总结40年前的高考,我归纳两点:一是1977年的高考太容易了。如果找出当年的考卷,你会发现简直是浅得不能再浅,你会怀疑这是高考试卷?我一个考上北师大的老乡,是“文革”前的高中生。一次谈起高考,他说可能有一道地理题不得分,我问哪一题,他说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首都的填空题。我说首都北京你都不会?他说他怀疑高考会出那么简单的题,于是写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渤海以西多少公里,燕山山脉南麓,就没写北京两个字,笑得我肚子都痛。二是1977年的高考又是最难的。虽然考题很浅,但在那荒废学业十年的年代,有几人去看书学习?特别是从1966年到1977年12年的毕业生参加考试,据统计,全国的升学率只有百分之四点几,是有史以来最低的,所以说是最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