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晦月③
朋友,恋人?还是,没有关系?我从来就没有清楚的定义。相处好则是关系好,相处差则是关系差。难不成,我要经常靠茶余饭后温习,来维持自己的一张关系表吗?
她是再三确认我会死,和我同样抱有死的想法,才默许我接近她的吗?她不肯将真实想法诉说,所以我只能无端猜测。本来,我的死期是计算好的,和聂翔同样是定在自己的生日。可是这倒计时的过程中,许许多多的期待又跳出来将悬崖边的我拖住,期待一天比一天多,一次比一次惹人眼红,渐渐就超越了倒计时的终点。那张涂满红色与黑色的纸,渐渐被冲淡意义,直到,我将其烧成了灰烬。
所以我放弃对死亡的祈祷,是因为秋月的出现吗?我想是的。当推开琴行大门的那天下午,按下琴键上的中央C那刻起,我走投无路的短暂余生突然就多出一条跨越黑暗的路来。就像是从古老的石房壁上,爬出一条青色的藤蔓,我的生活多了一条可供选择的主线。这条线不断分支,分化出无限可能的未来,就像绿树跨过严寒,恰逢初春,迎来生意盎然的景象。我开始许下心愿,接下承诺,开始和陌生人打起交道。因为我已经向自己证明,我不会死,我会活着,我会将与苦难抗争的绝美音符薪火相传。我会将她月染黑暗于无形的力量,永远传递下去。是她的出现,重新唤醒了我的决心。
如果秋月想轻生的话,我定要不择手段地去解救她。这是报恩,也是出于我自私的行动。
对关系模糊的秋月,我绞尽脑汁,可聂翔作为我十多年的挚友,却丝毫不担心他有三长两短。身为彼此心目中无可替代的挚交,我这样不问不顾,是不是显得冷酷无情了呢?他免于一死又如何呢,当他回想起我曾连一句关心都没有,是不是会对我痛恨至极。
聂翔和我,虽说算不上志同道合,但有很多兴趣爱好和情感是互通的。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就像拜了靶的兄弟一样,伙着疯玩打闹,无恶不作,从上课疯到下课,从上学玩到放学。他看到太阳周围出现的日晕还郑重其事地跟我说,“世界被改变了”,看到天上喷气飞机留下的白线又跟我说,“飞船驶入大气层了”。吹牛皮从不眨眼的聂翔,还干过不少坏事。洗手间水槽的圆塞,被他扣下来当作玩具,这一举动,导致班上男生跟风,引来学校水槽塞被洗劫一空的大风波。就连安分守己的我,也受影响参与了两起犯案。确实,聂翔在我眼里是个坏人。以前,当有人提到他和我是朋友,我都觉得是耻辱,无形中对他排斥。但这位被我心机玩弄的朋友,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却次次毫不吝啬地向我伸出援手。就算如今分道扬镳,被我认可的朋友关系也从未斩断,总能一见如故。
傻小子,以前还在作文里写我。上课问我看不看漫画书,我说不看,没过多久,我还是悄悄拿来看得津津有味。这事被当着大家的面念出来,可让我脸丢尽了。
正好歌单里播放到那首我们乐队创作的《夏之花》,我发给了聂翔,意图得到评价之类的话,顺便也借此机会叙旧。
站在好久没有进去过的琴行门边。我摸着玻璃,透过我隐约的倒影,面前是一架硕大的三角钢琴。漆黑又光滑,我仿佛被转移到了玻璃之内,与钢琴一指相隔。饱满的色泽与房内灰色调相融相衬,定眼一看,空置的琴凳上又好像坐着人。她快速地交换指法,全力弹奏,身子同音符在五线谱上般起起伏伏地抽动着,如跳跃的火,如潮涌的水。浩如骇浪,动如雪崩,瀚若宇宙,又静若芳容。撑起的顶盖与琴键之间露出一道空隙,那空隙将她的脸分割开,就像漆黑的影子反复扫过溢光的月亮,演绎着残缺美。
我一鼓作气推开门,刘阿姨却不在柜台前。耳边净是各种乐器的声音,我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像第一次来,我推开盖板,小心地摆正琴凳,坐在上面。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双手悬空,用心回想琴谱。
我弹的是Shimmer。
“好久不见啊陈臻。”
刘阿姨从大门进来,提了一口袋蜜桔。
“啊……好久不见。”
“阿姨刚专门出去买桔子的,来,吃桔子吧,很甜的。”
刘阿姨将口袋敞开,支到了我最便于拿的位置。
我道了谢,说不用了,阿姨从口袋里抓了几颗塞到我手里,还说,“以后别跟阿姨客气。”
她坐到柜台处,把那袋桔子摆在了台上。“随时可以拿来吃哦。我一个人吃不完,买这么多就是送别人吃的。”
我看了看手里捧的桔子,已经想象到它甜甜的味道,由于不好丢垃圾,将它们塞进了裤袋里,我正要开口,刘阿姨就问。
“你和秋月怎么这么久没来练琴了呢?”
“……我们,是去一位朋友家练的,她家有很多乐器,因此我和秋月在内,我们组建了一支乐队。”
“乐队忙着创作,所以就没机会来。”
刘阿姨看向我,给了我一个欣慰的笑容。
“不错嘛。还以为你俩闹矛盾了呢。希望你们在创作路上越走越远。”
矛盾一词在我心头惊颤,先前酝酿好的问题,我更加不好意思提出口。
这件事情,真的有必要向刘阿姨说吗?秋月从没有搭理过的她,能为我提供到帮助吗?我决定改变了疑问。
“我有个问题,就是……你了解秋月的家庭吗?”
“啊。”
“嗯?”
没有听清吗……
“你了解……”
“算是了解吧。她家里现在就爸爸一个人。”
“她爸爸怎么样?”
“怎么样喔,现在来说应该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以前还好吧。就是那段时间意气风发,去创业,结果欠下一屁股债。要不是离了婚,可能全家都要栽进去。”
“彩珊去世后,是父亲回来照顾秋月的。对她爸爸我不太了解,好像是经常不在家吧,所以秋月应该挺孤单的。我当她钢琴老师的时候,觉得她家庭是多么温馨美满,没想到后来,美满的家庭就这样破碎了。”
“你和彩珊,就是秋月的母亲,是朋友吗?”
“对。彩珊全名叫夏彩珊,做过我几年的大学室友。我们还是挺熟的,彩珊知道毕业后我就去当了音乐老师,所以托我来教秋月。”
刘阿姨望着天花板笑了笑。“秋月是我印象最深的学生,也可以说是最爱的。”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许多罕有的优点,开朗、纯真、善于发现和感悟,对音乐极为敏感,每次教的知识都能最快学会。我认为这些优点她保留到了现在,你觉得呢?我也敬佩她,不被世俗侵染,不为浮华折腰的性格。这一点真是袭承了她的母亲,是绝大多数人学不到的。”
“彩珊去世后,她很久都没来练琴,也许是爱才心切吧,我当时很担心。后来她肯定是忍不住了,才跑来问我用琴的价格,我说这儿的乐器随便你用,不收一分钱。而且我说这是她母亲的嘱托,她才欣然接受的。如果她没有遭遇那些事,说不定我能将她培养成,不说世界顶流,肯定也是名列前茅的音乐家。”
“挺羡慕彩珊的,我要是有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
说到这,刘阿姨再次咧嘴笑着,“不过怎么可能呢,真要是我女儿的话,肯定就不是秋月了。”
趁刘阿姨暂时歇气,我浅做了几下呼吸,疏通闷闷的胸口。
“我还是很困惑,在你看来,秋月的性格确实是家庭所致吗?”
“这绝对是很大一部分原因。主要是她自己,不愿意走出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