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谜题
清代以东为上,西路的建筑是恭王府中最僻静的地方,也隐藏着主人最隐秘的心思。王世仁对此有透彻分析:“值得注意的是,和珅居住的西路,表面上看是休闲居住的宅院,有抄手游廊、垂花门、什锦灯窗、竹木花卉等。但正厅为七间,台基高二尺八寸(约87.5厘米),与东路公主前厅(多福轩)相同;同时,明间的面阔与柱高和中路大殿一致。厅前设月台,用石雕须弥座,柱顶用石雕鼓座,厅内仿宁寿宫乐寿堂设‘周制’仙楼。而且西路房屋,包括厢房、围房,都用雕花屋脊,豪华程度远远超过东路。”他认为,由此可以看出,和珅建府时,在典章与富足之间选择的心态。
和绅的罪状中也写得清楚,第十三条称:“昨将和珅家产查抄,所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其多宝阁及隔段式样,皆仿照宁寿宫制度。其园寓点缀,竟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肺肠!”
这座“楠木房屋”指的就是西路的锡晋斋。史载,锡晋斋内部构件均为金丝楠木,金砖墁地,外看为一层,但实为两层,精巧异常。陈彤认为,这是恭王府里最有价值的房子。2004年10月,陈彤第一次来到恭王府,就被这里吸引住了。当时,锡晋斋被改建成会客室,会议桌、沙发椅、吊灯,一派现代风格。但透过落满灰尘的窗户,嵌紫檀雕花隔扇虽有残损,仍不掩其精致。
“莲花瓣状的柱础,与故宫内乾隆晚年居住的‘倦勤斋’一模一样。地面的花斑石,只有宁寿宫才有。平面形制上,锡晋斋也很特别,五开间楠木殿,有歇山顶的抱厦,比颐和园七开间的乐寿堂还要复杂。而它二层仙楼的复廊也比乐寿堂的单廊精巧。这对于它的主人和珅而言,都是‘逾制’的。”陈彤说,说这座房子的蓝图是宁寿宫,并没有冤枉和珅。
根据仅有的历史照片与现状比对,锡晋斋恢复了原有的大致格局。“把后来建的两座楼梯拆掉,重新按原来的照片恢复了西边的单跑楼梯。但东部的“L”形楼梯没有恢复,因为它要跟整体装修结合,这个楼梯原是环绕宝床的,四周还有花罩,现在其他装饰没有了,一个楼梯很突兀。”
与锡晋斋相比,水法楼的谜题更多。水法楼位于160余米长的二层后罩楼西侧,《华裔学志》中,将其形容为“小迷宫”:“假山上有缸,缸内有水,水流下来,有池子盛之。”陈彤描述,水法楼两层之间抽去隔板,倚靠着一面墙的假山与墙上图画浑然一体,实景入画,画如实景。从假山的“山径”走上去,可以由一楼直到二楼。假山上水缸的水涓涓流淌,在“山下”汇成池,池中还有游鱼。陈彤说,这是国内唯一的室内水法园林实例,可惜毁于辅仁大学入驻后,一切只能依据零星文字去想象。
“如果要做,我认为要做成‘可识别可逆’的,将来有人发现水法楼的更多资料,还能将我们修的东西拆了重来。”郭黛姮认为,在目前水法楼室内依据不足时,宁可不做。
最让陈彤兴奋的是,重修恭王府让他有机会到古建筑顶子里去看,看到很多以前看不到的东西,那些还没被抹去的隐秘细节。“就像身处案发现场,给一个人做解剖,论证一个千古谜案”。
他觉得,古建筑有两种意义上的损毁,一是物理上的,梁架腐朽,房屋坍塌;二是文化意义上的,往往是更重要也是易被忽视的、大量细节的流失。古典建筑为何好看?正是因为充满了细节,是无数能工巧匠,点滴时间堆积而成的手工艺品。
“细节或许只是装饰性的东西,与古建筑安全无关,但包含信息量最大,也最容易流失。比如彩画,就是‘管窥全豹,可见一斑’,反映了王府规制。”陈彤说,这次大修在彩画泰斗王仲杰的主持下,对104个房间全部重绘,如此大规模的群体性彩绘,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吴杰也认为,复建的好坏,彩绘占60%,甚至比古建筑还重要。
恭王府里外檐彩画基本全部被苏式彩画所覆盖,看上去焕然一新,可是没有价值。“比如七八十年代绘制的《红楼梦》彩画,花花绿绿,但从文物保护角度,这是具有欺骗性的”。所幸有些内檐彩画还在,陈彤他们仿内檐彩画翻至外檐重绘。这是典型的手工艺,很多内檐彩画看不清楚,要根据造型、规制重新推敲,再根据外檐结构延伸而来,做成严格的1:1平面图再绘。
郭黛姮说,修复中尽量保留了各个时期的历史信息,最晚留至辅仁大学。但对于另外一些时期的信息也做了适量保留,比如“文化大革命”时期的大标语“大兴三八作风”等。“当时的人也很疯狂,红色墨迹很难弄下来,除非覆盖掉。”
宅院里原有很多王府忌讳的树种:柏树——阴宅的树,梨树——离别的树,桑树——与丧事相联,但为了保留部分历史,仍留存了一些辅仁大学时期的树木。吴杰说,恭王府里现存最老的树就在锡晋斋院内,是两棵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西府海棠,据说当日辅仁大学校长陈垣常在树下设宴,邀友人吟诗作画。
有历史的谜题待解,也有现实的困难。“本来申请了2.69亿资金,只给了1.6亿,恭王府又自筹4000万,这次大修一共花费了2亿。”吴杰的每一笔账目都算得清楚,恭王府大部分房间的室内装修没做,文物回收更少。
在郭黛姮主持的第一版规划中,在银安殿地下设计了一个考古博物馆:玻璃地面下,考古发掘的旧砖瓦清晰可见;也为文物保存和研究提供了必需的现代化空间。但因种种原因没有实现。原设计中的地下停车场也因资金问题而搁浅。陈彤说:“某种意义上说,恭王府目前只修了一个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