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正月十五夜
梅香被她的父母以二百四十八元的最高价的彩礼钱定给了朱贵。
从那以后梅香被她的父母看了起来，朱来福放话说如果看见梅香再和郭占金有来往，要她们家陪双倍的价钱，所以即使后来郭占金常常去李家村排练，演出，也再也没有看见过梅香。
只是从那以后，郭占金将对梅香的全部爱都倾注在了那把二胡上。从早晨一起床就开始拉，尤其是整个秋冬季排练就不必说了，休息的时候也是抱着把二胡没完没了的拉，甚至有时会坐到房顶上拉，拉到动情的时候，自己还会偷偷的掉眼泪。
姥爷说，让他拉吧，拉起二胡他就忘了。但其实那把二胡就是梅香，梅香就是二胡，在他的潜意思里，他正和梅香没日没夜的在一起排练呢。
那年的春节刚过，大队为了丰富群众的文化生活和搞活过年的喜庆气氛，要在正月十五的时候连唱几天的戏，于是剧团的成员们有的忙了，他们从初四五就开始排练了。
梅香的父母害怕梅香和郭占金接触，逼梅香退出了剧团。
正月十五那天，剧团的安排是：上午在桃花村演一上午戏，下午休息，晚上在李家村先进行查灯表演，然后开始唱戏。
查灯是每年的正月十五必须要进行的一个最重要的表演形式。就是表演队要挨家挨户的进行，到谁家以后，各种装扮的人都要踩着鼓点儿走着十字步扭一圈儿，然后领队的问人家个过年好，来年更好。大家都为了讨个吉利，查完后都会给表演队几块钱。
表演队挨家挨户的走，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穿着新衣服热热闹闹的跟着挨家挨户的转，这大概是人们在那段岁月里一年中最快乐的时刻，最后还要唱几出戏，都是些这里的老百姓耳熟能详的二人台经典剧目，像挂红灯，拜大年这些。
郭占金是这个剧团里必不可少的一员，整整一个晚上，他都一边跟着走一边心不在焉的在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两条街已经查完了，还是没有见到梅香，他微微有些失望。
自从梅香订婚以后，已经半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过梅香了，心里一直都很牵挂，听说她被父母看起来了，只为了不和自己见面，真有这个必要吗。
当查灯的队伍来到梅香家的时候，郭占金站在人群中，偷偷的张望。梅香出来了，就站在她家堂屋的门口，门口挂着一盏纸糊的红灯笼。在红灯笼的映衬下，郭占金看清楚了，梅香有些憔悴，但依然不缺妩媚，只是许久未见，感觉消瘦了好多。郭占金的心里一阵酸涩，眼泪在眼眶里不住的打转，模糊了梅香，扭曲了红灯笼，他急忙擦掉眼泪，跟着查灯的队伍缓缓前行。
院子里燃起了一堆旺火，人们围着旺火转了一圈，郭占金也随着人流转，走到距离梅香最近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梅香，此时，梅香也正好看着他，四目相对的瞬间，郭占金明显的看到梅香消瘦的脸颊上闪着泪光点点，他的心一阵剧烈的抽动，吧嗒，吧嗒的碎了一地，可是，脚尖顶着脚后跟的队伍，没有时间停下来，他来不及拾起破碎了的心，跟着匆匆的人流拖着一架没有心的躯壳一路走了。
心已经丢了，还怎么继续，他失魂落魄的像个木偶一样。
许久未见，他以为这份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来越淡，但没想到再次相见时，他才发现彼此眼神里的那份爱依然热烈，只是默默的埋在心里不敢触碰而已。时间可以像水一样一去不回，但爱她的心从不曾走出过她爱的藩篱。
查灯结束了，就在人们紧张的准备开戏的间隙，郭占金呆呆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想着心事，他太想见一见梅香了，哪怕就看一眼也行。
老舅柱子看出了郭占金的心事，拉了凳子凑了过来，问：“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有心事？”
“老舅，我想见一见梅香，你能帮帮我不。”
“我怕朱来福打断我的腿，你没看见朱贵就在下面看着你呢，人家操着心呢，你也省省心吧，你忘了上次因为梅香你打朱贵的事儿，你爹妈就差给人家朱来福下跪磕头了，小子，咱惹不起。”
“老舅，求你了，就一次，趁今天人多乱哄哄的，以后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那我还能去人家梅香家，说你想见她，然后让梅香爹妈打我一顿，我不干。”
“老舅，我看见梅香的妹妹春香在那边站位儿呢，你去跟她说，她知道我和梅香的事儿，你看朱贵的眼睛就盯着我这边，他不注意春香，你去问问春香，梅香出来看戏不，就问一下，好不，我的亲老舅。”
“好吧，好吧，我就助纣为孽一回。”
梅香本不想出来看戏，她害怕看见郭占金。
家里的人都出去了，梅香坐在灯下默默的发呆。她想这多半年发生的事情，让她和她最爱的占金哥竟然成了路人，见了面连一句话都没了，甚至连看着她的眼睛都躲躲闪闪的。
这时，春香气喘嘘嘘的跑进来，说：“姐，你也出来看戏吧，走吧。”
“我不想看。”
“我知道你为啥不去，因为那个人是不是？”
“春香，你都知道，姐没法儿看见他，看见他就难受。”
“他想见你，说只要你坐在那儿看戏就行。”
“他找你了？”
“没有，朱贵在盯着他呢，他动也不敢动，是她舅舅和我说的。”
“朱贵，我让你盯着，走，看戏去。”梅香听见朱贵在盯着，越发来了气了。她突然生出了想耍一下朱贵的注意，她说：“春香，你找到郭占金舅舅和他说，散戏以后我在大队房后面等着，你帮姐缠住朱贵，就说让他到咱家坐坐，等郭占金离开后，就说天不早了，让他回哇。”
“行呢，姐，我也真的不喜欢朱贵，哎。”
“生在咱们这种家，找对象跟喜欢没关系，有钱就行。”
梅香来看戏了，站在很远的位置上。透过明亮的汽油灯，她看到在靠边的位置上，郭占金在轻拉慢捻，女演员那高亢的唱腔也没能掩盖郭占金二胡的悠扬，心的涟漪再一次泛起，眼泪随之夺眶而出，心里默默的念着：郭占金啊，我怎么才可以将你忘却，忘不了你，这辈子可怎么过。
报幕员出来报幕：“今天晚上的演出到此结束。”
看戏的人们呼啦一下乱做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找孩子的，丢了鞋子的，被绊倒了的，哭声，喊声，笑声交织在一起，不亚于万马奔腾的场面。
春香紧紧的盯着朱贵，拨开拥挤的人群，来到朱贵的跟前：“哎，姐夫，走到我家坐一会儿，喝口水再走。”
“春香呀，不了，这么晚了，得跟着看戏的人一起走呢，晚了一个人路上不敢走。”朱贵说着话，不住的回头瞅着郭占金，春香叽叽喳喳的在他的眼前来回的晃动着，朱贵一个不留神，郭占金找不见了。
春香见差不多了，说：“好吧，看你们村的人都走完了，就不留你了，你也赶紧走吧。”说完，一路小跑着出去了。
朱贵踮起脚尖这个找哇，他盯了一个晚上的郭占金突然之间丢失了。
回来的路上，朱贵一路小跑，在稀稀拉拉的人流中寻找郭占金，直到回了家也没找见，他的心在打鼓，懊恼的无处诉说，也不敢向任何人提起。
大队部位于李家村的最后一排，屋后很少有人过来。梅香一个人站在阴森森的屋后，紧张的发抖。
这时，侧面传来了匆匆的嘎吱嘎吱的踩着积雪脚步声。梅香的心突，突直跳，她屏住呼吸仔细的听。是他，是他，这熟悉的节奏，这有力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他熟悉的味道，一定是他。
郭占金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迫不及待的来到梅香的身边。不知怎么，也许是能见一面的不易，他们没有了见面后的矜持，省略了问候的短语，上来就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亲吻，哭泣，哭泣，再亲吻。
久别重逢，思念的泪水像刚刚开启的闸门汹涌而出，躺过脸颊，流过心头，缓缓的注入他们播种着爱情的心田，如甘霖一般滋润着干渴的幼苗，任其自由的在彼此的心田茁壮长大。
“占金哥，我也想忘了你，可是，我忘不了啊。”
“梅香，怎么可能忘，心里除了你什么也不想了，没办法啊。”
“占金哥，我爱的人是你，即便是嫁给朱贵，我的心里也只有你。”
“我也一样。”
“朱来福家来话了，说过了年就想娶呢，我坚决不愿意。”
“你才十九岁，不到结婚的年龄呢，他们这么着急干嘛。”
“说是先不领结婚证，办了事儿就行了。”
“梅香，你还这么小，真的舍不得你。”
……。
情意缠绵温暖了这个初春的夜晚，点亮了新一年的第一轮圆月，月光亮堂堂的如水流泻，折射起两个人，四张脸颊上晶莹的泪滴。
“占金哥，时间差不多了，以后恐怕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抱抱我，我想记住你的感觉。”梅香哽咽说。
郭占金席地而坐，将梅香抱在怀里，两个人贴着脸默默的流泪，
梅香轻轻的捧起郭占金的脸，含泪凝视，她多么希望时间可以静止在此时此刻，哪怕是死了也都心甘情愿。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没有语言，只有静静地与月光一起流逝在寒夜里的绵绵情丝纠缠在一起疯狂的滋长。
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天上一轮白玉盘般的明月高高的悬在头顶，皎洁的月光洒满了大地，映射出一个黑白分明的世界，也照拂着情路迷途和迷途中不知归路的人们。
月光如水，流泄在大地上，一对久别的恋人吻别在这无人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