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钱
雨淅淅沥沥的整整下了一天，梅香坐立不安，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还差着钱呢。郭占金没有任何动静，谁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也不能冲人家要啊，越是焦急的心烦，越是觉得朱贵碍眼，可恨这该死的老天爷，下上个没完没了，要不朱贵是不会待在家里碍眼的。
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憋了一天的人们终于可以出来放放风了，可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节气不饶人啊，朱贵出去了不大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进里屋站了站，梅香没有理他，自己知趣的出外屋去了，蜷缩在那不足半个平方的炕头上一边看电视，一边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
梅香一天都没喜欢过朱贵，可是，再怎么说，朱贵也是她的男人，她还是不愿意朱贵太受罪，每天都将朱贵的炕烧的热乎乎的，家里唯一的电视搬到外屋给朱贵看，她说自己不爱看电视，朱贵爱抽烟，她也从来没有断过他的烟，只是没有特殊的事儿的时候，从来都不想和朱贵多说一句话，也不想看见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转悠，这些朱贵也都早已习惯了。
自从出了三桃的事以后，除了吃饭，他很少敢上里屋的炕。
就这样将就着，日子在外人看来好像没什么变化，梅香依然是朱贵的老婆，朱贵依然是梅香的男人。
可梅香的心早已不在朱贵的家里了。
随着近几年来，郭占金老婆秀芬的病情一天一天的加重，郭占金偶尔会找梅香诉诉苦。梅香看得出来，郭占金很累，甚至有时候她真的好想让占金在自己的身上靠一靠，不为别的，只为让他歇一歇。可是，他是个大队书记，太多的眼睛都盯在他的身上，尤其是自己家的三桃。
晚上，大约是心有灵犀，梅香锅里热着饭，灶火还在烧着，水打着盆儿在锅里嘎噔噔的响着，锅沿上冒着白气。梅香独自坐在里屋呆呆的出神，她在等郭占金。
她知道，今天，郭占金一定会来，因为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在这个节骨眼上，郭占金是不会不管她的。
果然，院子里传来了踩着泥巴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接着是两声清嗓子的声音。梅香知道这是郭占金来了，她急忙拿起笤帚刷，刷，刷的又扫了一遍已经扫了三遍的炕，然后整整自己的衣服，拢了拢头发，就要下地的时候，郭占金已经一推门进来了。
郭占金关上里屋的门，就像个家人一样，脱掉满是泥巴的鞋上炕，然后摸出一支烟，点上，深深的吸了两口，向着空中吐了一个长长的烟泡，一脸的享受，超级过瘾的样子，然后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沓钱，顺便问：“还差多少？听说秀儿回来了，给拿了多少”
“还差两千多，秀儿给了三千，你吃过饭了？看你这几天累的，实在忙不过来就多顾几个人，你还当自己是二十来岁呢，那么拼命。”
“我就这命，用再多的人自己也闲不下。”说着话，嘴里叼着烟，一张一张的开始数钱，“这是三千，你先拿着，把人家打发了再说。”
“又用你的钱，我这一辈子欠你的太多了，还不完了。”
“是我欠你的，这辈子怎么还都还不完，梅香，我真的有点饿了，有现成的吃的没，垫补一口。”
“就知道你会过来，锅里给你准备的呢，又怕你已经吃过了，没敢给你拿出来，洗洗手吃吧。”说完，急忙下地，张罗了起来。
“不用，庄户人不讲究，饭前从不洗手，一辈子了也没啥毛病。”
“你呀。”梅香说着话已经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上了炕桌，还拿上了一瓶酒，并亲自斟满，递给郭占金说：“喝一杯吧，解解乏。”郭占金从梅香的手里接过酒杯，抬眼望着正满目深情的梅香，心酸酸的，他急忙收回眼神，低头嘬了一口，热乎乎的酒，喷香的饭菜一并下肚，那种莫名的温暖一点一点的自内而外的渗透，从未有过的幸福感自脑海飘忽而过，可遗憾的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短暂的可以忽略不计，这种幸福的渴望却成了郭占金几十年来遥不可及的梦想。
他靠在梅香家的墙上，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梅香，青丝白发间岁月的痕迹依稀可见，眼角眉梢条条皱纹刻画出了岁月沧桑的年轮。眼睁睁的看着时间一天一天的捱过，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就在眼前，她却不是我的妻子，他的心酸酸的无法平静，这个画面应该是我的家啊，这个女人也应该是我的女人啊，他的内心五味杂陈，只可恨这个该死的朱贵横刀夺爱，生生的葬送了几个人几辈子的幸福。
郭占金和梅香在里屋说着话，他们说三桃，说今年的粮食，说他们都憋在心里好久，好久的那些话。甚至郭占金觉得三桃不在了，反而更方便了许多。以前，想见梅香还总的趁三桃不在的时候才敢来。
大约是时间有点长了的缘故，外屋朱贵不住气的咳嗽，大有一口气上不来就过去了的势头。梅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她想要出去制止。郭占金摆摆手，笑了笑下了地，就要出门的时候，梅香从后抱住了他。郭占金迟疑了一下，他的内心在做着最激烈的斗争，怎么办，因为自己的错误，梅香这么多年受了多少罪，他是看在眼里的，何况朱贵就在家里，再怎么也不能欺人太甚。
他拿开梅香紧紧抱着的手，攥在自己的手里，回头微笑着看着梅香说：“梅香，孩子们都大了，咱们不顾忌点儿也不行，都是有脸面的人，梅香，梅香。”
“你也看见了，朱贵已经不上我的炕了。”
“再怎么说，朱贵还是你的男人，我算什么。”
“在我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人，你不用怕，没想丢你的脸面。”梅香的心里酸酸的，她闭上眼睛，努力的嗅着那身酸骚的老男人味，不愿意撒手。
“梅香，我的心里其实也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你，这么多年我也知道你过的是什么日子，可是，我们有什么办法吗，都有自己的家。我姥爷说的对，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做缺德的事儿，可惜我们知道得晚了。有时候，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第一个出现的总是你，因为我欠你的，所以我不管做什么都弥补不了了。总想着这辈子我们好像还有机会在一起，可是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我们从十几岁等到五十几岁，那一天还是遥遥无期，真的不知道这一辈子还有多久。可就算是这样，我们也不能无所顾忌，因为我们都是人前的人，而且梅香，岁数越大，越不能乱来，那样的话，别人是不会尊重你的。你看，不论远近，不论大小，三里五村的人们只要见了都要喊声郭书记，虽然不是什么大官，那也听着心里很暖和，这是为什么，因为还有一张老脸在呢，别人才尊重的。”
说着朝门外努努嘴：“人家好歹也是个人，再说了我家里还有个酸醋坛子呢，又是个病人，我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又怕东东埋怨。”
“听你的，可是，你是我的什么人，这一辈子好的坏的都让我听你的话。”梅香欲言又止，满眼期待的望着郭占金，郭占金伸手将梅香搂在怀里，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却也暖暖的。
此时，外面咳嗽声渐起渐高。
郭占金笑了笑，松开梅香夺门而去。匆匆离去的瞬间，瞟了一眼蜷缩在一角的朱贵，正睁着一双复杂的三角眼，从眼角堆满皱纹的缝隙中偷偷的看着自己，及其的可恨又及其的可怜。
郭占金从梅香家出来，天已经很晚了，下了整整一天的雨，云层已经大部分退去，外面冷风嗖嗖，天上依稀可见点点星光闪烁，支离破碎的月色，忽明忽暗，一如他那颗飘零的心若即若离，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这份爱并没有越来越淡，而是越铸越浓。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回家的路上，昔日的故事，一幕一幕的在脑海中过往，遥远的恍如隔世，又近的触手可及，抬起手轻轻抚摸湿冷的夜色，连绵的思绪如潮般涌进他孤寂的心房，在层层暮色中倦倦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