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霁月如冰(1)
暗夜悄然,月色渺茫。
华服人迎风而立,被风荡起一丝黑发,如山岳般的气势在他抬手的一瞬间穿透夜的黑幕。
“今晚就动手。”沉着如深潭静水,冷然如千尺坚冰。
侍立在一旁的仆从退下,华服人的眉头突然深皱,他的眼中掀起一片黑色的波浪,仿佛静水中投入一片石子,当一圈圈的涟漪终于随着夜色隐藏,决然与无奈却仍在心中深深地纠缠。
阿瑞回到客栈,心中却始终腾着小小的鼓点,一会儿喜悦,一会儿踯躅,一会儿便是连她自己也理不清的思绪。
她叹了一口气,食指在桌面轻轻叩动。
从柳州相遇开始,相大哥已经救了自己两次。
阿瑞若是愿意,今后便由我护着阿瑞。
他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荡,她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愿意,或者说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她懊恼的低下头,盯着正团成一团在旁边凳子上打盹的黑猫,察觉到阿瑞的视线,黑猫抬起头打了个呵欠又眯上了眼睛。
“问你也没用吗?”阿瑞语气中带着几分嗔怪,却又无奈的抬起头,视线过处正好看到胭脂盒子下压着的一张纸条。
是秀才走时差白鸟儿送来的信,阿瑞起身拿过来又看了一遍,这个秀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阿瑞随手将纸条放回胭脂盒子下,趴在凳子上的黑猫突然起身冲着窗户吼叫一声,窗前一道黑影一闪,阿瑞跑过去推开窗户,外面空空荡荡,窗格子上却贴着一张纸条。
阿瑞扯下纸条,只见上面写着“跟我来”。
阿瑞喜道,“酸秀才”,抬头看时,只见左面湖岸边一个白色的身影正起起跃跃,她从窗台一跃而出,展开身形追去。身后黑猫跳到窗台上,对着阿瑞的背影直叫唤。
“小狸奴,我去去就回。”阿瑞说话时身子早在三丈之外。
夜色下,两个白色身影一前一后沿着湖岸远去,逐渐变得模糊。
阿瑞跟着酸秀才行了一段距离,本想追上去问问他怎么突然回来了,只是秀才的身影看着轻缓,速度却极快。
阿瑞心里纳闷,也不知酸秀才为何叫了她出来却又走的这么快,她还有一大堆问题等着问他,想到这儿她口中低声咕哝了一句,“也不知酸秀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瑞虽在嘀咕,却也乐在其中,因为秀才如此神秘早已勾起了她好奇的性子。
秀才的白影拐进一处石巷,接下去东一折西一折,走的都是曲曲折折的深巷。深巷中冷清寂静,抬头也只见一线夜空,秀才的身影时隐时现,阿瑞只好加快了自己的速度。
可是出了一条长巷时,阿瑞还是失了秀才的所在。眼前两条巷子分岔而去,她望着黑漆漆的两条路,实在不知秀才走了哪一条。
“酸秀才”,阿瑞站在长巷尽头朝着虚空喊了一声。
秀才没有回答她,她左手边的巷子尽头却出现了昏暗的灯光。阿瑞朝着光芒处走去,转过巷角,入眼处仍是一条深巷。
这条深巷之中有一处院落,黑色的院门正对着深巷,门前左右各悬一盏大灯笼,发出黄色的光芒。并不十分明亮的灯光绵延到巷子的两个尽头,阿瑞方才所见的光正是由此而来。
阿瑞来到门前,靠右手的一扇门半开着,从露出的空隙里看过去,院子里没有灯火,亦没有声响。
深巷中并没有风,阿瑞的背后却生出一股冷意,她的心中突然腾起一股直觉——引自己前来的并非秀才。这样的直觉从何而来她不明白,但是她知道这股直觉并没有骗她。
她本想抽身回去,但是这半扇打开的门仿佛有着无穷的吸引力,令她觉得无比的好奇,所以最终还是忍不住伸手去推开了它。
院中空荡冷寂,左边一棵高大的枯树,没有叶子的光秃枝干张牙舞爪的指向夜空,添出几分这个季节不该有的萧索。正对面一间大屋,房门也同院门一样半开半阖。
毕竟在柳州时曾被鬼谷老人设计抓住,所以在院门外时阿瑞多少还是有些犹疑,不过这些顾忌自她进门时便已忘得干干净净,此刻她正大摇大摆的推开房门。
房中没有灯,阿瑞正要掏火折子,突听到头顶微响,一张绳网已兜头罩了下来。
一阵响动,一阵寂静,房中灯火亮起,从堂后转出四个蒙面人。
四人都没有说话,眼光齐齐看向地面,几人的反应训练有素,绝非普通的江湖中人。只是地上的情景显然出乎几人的预料,他们的目光在同一刻陡变。
地上一张网,空空如也。
“你们是在找我?”几人还未来得及四处查看,一个清脆娇嫩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
四人一瞬间回身,阿瑞正笑嘻嘻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四人。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阿瑞是何时绕到他们身后的。
阿瑞见他们不说话,继续道,“你们既在找我,怎么又不说话?”
阿瑞话音刚落,四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已同时出手,只是四人抓向她的手还未及身,阿瑞却又从眼前消失了。
原来阿瑞嘴上虽说得悠闲,心里早有防备,所以几人抓向她时,她看准了空隙又绕到了他们身后。
房中本来狭窄,几人出手速度都如闪电般迅捷,可是阿瑞却轻轻松松绕过几人,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回身时,阿瑞面上又带着十分的笑意看着他们了。
四个黑衣人心中虽然也惊讶于阿瑞的速度,出手却丝毫不缓,几人身形腾挪飞动,掌法相接,步伐相承,顷刻间已在阿瑞身前身后编制出一张无形罗网。
只是这张网虽然织的严密,却难以网住阿瑞。她的轻身功夫诡谲奇异,步伐倏忽不定,她穿梭在这张网中,便如同矫捷的春燕展翅在牛毛细雨中,滴水不沾身。
其实若是单论武功,阿瑞恐怕确实不敌眼前四人,但是他们出手之时颇留余地,似乎并不想伤了阿瑞。对于他们来说,杀了阿瑞不难,抓住阿瑞也不难,可若是想抓住阿瑞又不伤她分毫,那是难上加难。
四人此时虽然抓不到她,她却也逃脱不得,因为几人无论如何变换身形,房门总是被死死封住,绝不露出半点破绽。
四人都不做声,阿瑞不知道几人底细,其实就算他们露出什么特征,依着她对中原武林的了解,怕是也看不出什么。
她打是打不过几人,逃却也逃脱不得。几人久久抓不住阿瑞,也显出急躁,他们出手速度加快,下手也比之先前更狠。
先时阿瑞闪躲之时还不费功夫,此刻便不敢那么大意,她加了十分的小心最终却还是被逼入屋角。四个黑衣人有了先前的教训,这个时候便不留一丝缝隙给她溜走,身后是死角,身前是密网,既无退路,又无出路。
阿瑞眼中出现惊慌,黑衣人眼中精光一闪,耗了这么久他们终于要抓住她了。但阿瑞眼中的惊慌还未褪去,脸上却又露出笑容,那笑意仿佛泉边一朵新绽的花正在逗弄春风,既活泼轻盈,又狡黠俏皮。
黑衣人还未反应过来,迎面突来一张绳网兜头而下,四人此刻已来不及后退,只能急急止住步伐。在这片刻之间,阿瑞脚上一点在半空中一个翻跃,一只脚倒挂在房上屋梁,身子借势远远落到几人身后。
阿瑞落脚之时,手中几粒珠子弹出,直指四个黑衣人的要穴。黑衣人才打落身前绳网,又要手忙脚乱躲开身后的暗器。
“不和你们玩了”,阿瑞说话间,身子如同飞鸿一般悠然向门边划去,方才抛出的珠子是虚,她想要离开才是实。
若是她出了房门,便没人能抓住她。
四个黑衣人又急又悔,方才阿瑞故意露个破绽被逼到墙角,却早将地上的绳网为他们准备好,如果他们不那么着急,便不会如此大意。
四人眼睁睁看着她即将掠出房门,他们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也追不上她,正当几人焦急异常的时候,房门口突然传来暗器破空之声。
这些暗器正是向着阿瑞而来,阿瑞并没想到房外还有人埋伏,所以没有丝毫的防备。这两下暗器来势迅速精准,阿瑞只觉两腿膝盖一酸,口中一声轻呼,便跌坐回了房门内。
房门外空空如也,除了这两发打中阿瑞的暗器和黑漆寂寥的院子,并没有人出现。可是阿瑞脸上的表情却急剧的变化,这种变化并不是因为膝盖上的疼痛,也不是因为即将被抓住的处境。
仿佛在黑寂的虚空中看到了什么她绝不想看到的东西,她的眼中出现疑惑、惊讶、难以置信,渐渐又漫出一些伤心。她仿佛在确认一件事,又仿佛已经确认。
在这瞬息的空当,房中的黑衣人早已赶上来。
阿瑞被抓住时并没有挣扎,她的心思全不在自己此时所处的险境之中,她脸上的表情呆呆的,一双眼睛只是盯着房门口,似乎那里是世界上最奇异的地方,会生出万般奇异的事物。
这扇房门并不奇异,阿瑞想看的,只不过是会走进这扇门的人。
只是房门外半晌也没有任何动静,并没有人走进来,那如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在提醒她,永远也不会有人从这里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