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当木舟穿过水门时,摆渡人故意放慢了速度,武士等人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极具仪式感。
所谓的水门,其实是由水桶粗细的圆木结构,左右两边的门脚扎扎实实地插进水里,上方门户在两端用榫卯相互咬合,圆木表面刷了红漆。
驶过水门不远,就来到了一座栈桥前。栈桥在水面延伸出相当长的距离,穿长袍的光头管家领一队穿鱼皮铠甲的卫兵在那里等候已久——鱼皮铠甲,成易之所以那么认为,是因为他们浑身包裹的铠甲确实呈现着鲤鱼的鳞片那般花纹,前后胸分别挡着亮黑色的金属护镜。至于那身装束是否结识,是否能承受住刀、枪或炮弹的袭击,成易不得而知;可单从他们一身的行头,以及手执的双头步枪和护盾来看,便知并非等闲之辈。
木舟侧身靠停于栈桥边,武士率先上了岸,和管家低语了几声,似乎在获得管家的同意。在管家轻轻地点了点头后,猎手和机械师才带着成易上岸。
来到管家近前时,成易以为他会说些什么,但是他没有。他昂着胸脯,抬起了下巴,眯着眼睛,光光的脑袋竟然反射出亮堂堂的光,成易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看自己。照理说,成易和管家身高差不到哪里去,但眼下成易似乎觉得对方比自己高出了许多——他只能够得上管家脖子,那里挂着一串用白玉串成的项链。白玉内圆外方,筒状,成易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极为精细地雕刻着一枚奇怪的图案:像是一个人骑在一只野兽上。
管家挥了挥手,与鱼皮铠甲卫兵在头前带路,领着成易一人朝北边行进。
栈桥走到了尽头,便是黄色的城墙,中间留了不算大的开口,中间摆置了铁质的拒马。门两侧站着把守的士兵,亦穿着鱼皮铠甲。见到管家,士兵移开了拒马放行,一行人沿着之字形的白色石阶,登上三层由黄土夯成的平坡,最终来到一座宫殿前。
说是宫殿,其实是一堂占地面积广、建造规模大的黄土屋。屋顶看起来使用干枯的芦苇杆制作,高高隆起,占据了整个房子高度的一大半;屋檐夸张地延伸出许多,从外头看来几乎与门窗齐平。宫殿前亦有士兵看守,他们身上的铠甲呈红色,怕是以此显示区别。
管家上前与士兵交谈。其中一人让众人等候,自己进屋禀报去了。
在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成易环顾四周,打量这一片老者所说的“域城”。
自己所在的位置,是一块视野极好的高地。四下里野蒿丛生,蒹葭凄凄,大面积地生长着等高的莠草,草顶部结着紫色的毛穗,迎着海风来回招展。土夯平台的四周围了两三圈屋阵,那些屋子的模样与宫殿相仿,但面积小了许多;房屋呈矩阵式排列,围着宫殿形成一个回字,直至城墙根。
猥亵者的巢穴。他皱起眉头,想起了寿带的话。
寿带说黑是个猥亵者,就算岛上的人也有那么认为的。
进屋禀报的士兵很快出来了,他对管家传达了几句话,并朝成易说,只允许他独自一人进入。
管家看起来有些失望,他让在一边,眼看着成易从自己身边经过,用手指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门内闪出两个侍从,帮成易开了门,并示意成易拖鞋入内。
这是一堂极为开阔的宫殿。
事实上,成易十分怀疑将其称之为“宫”是否恰当——高耸而空荡荡的天花板,一如从外部所见,将房屋的上部空间撑得极为宽旷;东西的墙壁相隔足有五六十米,站在正中间朝两边望,竟然一下子看不清尽头;地面铺了原木色的木地板,四下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黑就坐在北边的窗子边。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四方草席垫上,面前摆着一方实木矮桌,身后是贴满整面墙壁的书架,上面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暖黄色的射灯打在矮桌上,黑正在泡茶。
他坐在一只蒲团上,穿着异常宽松的藏蓝色盘口麻质立领衬衫。一根铁链从屋顶垂下,吊起一支乌黑的铁壶,悬挂于他的右侧。那里有只火红的炉子,正在马不停蹄地煮着铁壶里的水。从屋子的入口处看不真切,但能看出他确实在极为认真、专注地泡着手中的茶。
他抬起头,朝成易报以微笑。
短发,脸庞削瘦而棱角分明,笑容颇具感染力。
成易怔怔地望着他,说不上来怎么一回事,但总觉得他极为眼熟。
黑朝成易招手,并指了指矮桌对面的蒲团,示意他走上前入座。
成易脱了鞋子,穿上一旁侍从递过的草屐。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门口走到黑近前。
入座后,成易闻到了熟悉的茶香。他很快想起,正是自己在姵家喝的那款。
“大龙山?”
“诚然!”
黑将泡好的茶稳妥地递到成易面前。
“尝一下。”
成易端起杯子,喝了。回味亦很熟悉,正是看护师泡的那茶,但是,和看护师泡的又分明有所不同。
“我在姵家喝过这茶,但两者多少有些区别。”
黑再度笑了。他笑的时候眯着眼睛,用一种极为可亲的表情凝视成易。
“茶是同一种茶,”他说,“但泡茶之人不同,泡出的滋味当然有所不同。”
“何以这么说?”成易问。
“煮水的温度不同,有人喜欢用滚烫的水泡,有人喜欢用温一些的水;茶叶的用量不同,有人喜欢喝浓些,便也认为客人亦喜欢浓的,反之亦然;喝茶用的茶具不同,有人喜欢用玻璃杯,能清楚地看到茶叶泡开的变化,有人钟爱陶器;泡茶人的心境不同,有人心急,巴不得快一点让客人品尝,有人性子慢,不骄不躁,让客人也跟着慢下来;喝茶的环境不同,有的地方逼仄,让人难以好好品尝,有的地方空旷,喝茶的人自然就能把心打开。”
成易煞有介事地打量矮桌对面的黑。他越来越觉得对方看起来相当眼熟,熟到像某个自己身边没少打招呼的人,可就是无法在脑子里唤起那个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