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窗子上留着缝隙,于是总是有潮湿的小风吹进房间,带来白色荒漠与海洋相互混杂的气息。成易顺着气流望去,不经意间发现板栗树上空还有海鸥在飞翔。
“明天,一大早,武士会带你去见黑。”
姵在烟灰缸里弹了烟灰,轻描淡写地说。
成易“哦”了一声。“我该注意些什么?”
姵没有回答,再次地。
成易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尽管抽着烟,但他目前仍旧处于姵的凝视下,姵的目光,宛如某种聚光灯。他万没想到,和姵的交谈竟然进行得如此艰难。他想起了看护师的话,不消说和姵一同吃饭,就算是一同喝茶,其过程都显得极为干涩,如同突然启动干燥多年的齿轮组。
看来是不大可能好好聊下去了,他心里想。
“尤利的码球,拿出来看看?”
姵指了指茶桌尽头的一张托盘。
“投影器?”成易问。
姵点头。
成易将码球抛在了空中。姵倚在沙发上,右手捧在胸前,托住了夹着香烟的左手,将眼睛眯成两条缝,细细地查看那枚蓝色的码球。
“找到自在岛的王,敲碎九盒子,”姵嘴里念念有词,“荒唐的任务,不长进!”
成易愕然。他没想到姵能轻松地读懂尤利的码球,另一方面,他不知道姵所说的“不长进”是指尤利,还是尤利所代表的阁部,甚至进一步延伸至全体泛华都人?
“不会在说我吧?”他问道。
姵皱起眉头,扭过头静静地盯着成易。成易从那张娇美的脸上读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愤怒?或是疑惑?或是责备?一个都没有。
“还存在一个任务?尤利单独委托你的?”
“呣,确实有,”成易点头,“临走之前,他通过叮叮加密留言,要我找到一个从泛华都来到自在岛的女子,并在完成任务时带上她一同回去。我从未和他人提起过,因为他特意嘱咐。”
姵一声不吭,继续端详着码球,然后示意成易收起码球。
她掐灭了手里的烟,坐了一会儿,喝了几口茶。
“找人之事,大可不必操心。”她说。
成易朝她看了一阵子。
“是你吗?”
姵没有回答,喝光杯子里的茶水,对成易说:“睡吧。”
她的口气不容置疑,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但身体却还未动弹。她在等待成易的确认。
果然,成易一旦站起身子,她也便跟着起身。
两人一齐走出了茶室,一齐朝各自的卧室走去。当成易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时,他喊住了姵。
“我说,明天,那个武士,只是带我去见黑吗?”
姵停下脚步,朝他点头。
“那便好,”成易低头思考了一会,“请尽量让寿带返回泛华都,此事与他毫无干系。”
姵沉默片刻,再度点头。
“不必担心,”她说,“他是成年人,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我尽力帮他。”
成易对她微微一笑。
“不管你信不信,他在路上说,觉得我和你很能谈得来。”
“不是么?”
她反问了一句,并且没打算给成易回答的机会,径直朝自己屋子而去。
成易望着她的背影,消失于走廊的尽头,自觉无趣。他进屋在沙发上坐了一阵子,想抽烟,抓起烟盒时最终又放弃了。他走进卫生间洗漱,光着上半身在镜子里打量了一阵自己。
谈不上能找到确凿的证据,但他总觉得镜子里的自己多少在发生些变化。
十多分钟后,他穿上睡衣上床。窗子外面,隔壁阳台上站着姵,她依旧像昨晚那样,面朝向大海在抽烟。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阳台上的背影,想看她抽完烟时转过身子,但不想自己却先行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天尚且还未亮透,看护师就前来叩响了成易的门。
“很抱歉,”看到穿着睡衣的成易,看护师用带些愧意的口吻说,“但是姵临走时吩咐我早些来唤醒你,并给你提前准备好了早餐。”
他们是等成易刚吃完早饭后来的,那时候寿带还没醒。三个人,武士,猎手和机械师,成易清楚地记得他们。这一次,机械师倒是很有礼貌地询问成易是否有什么要带的,没有像上回那样冷不丁飞出一把刀子,只是漫不经心地把一只脚放在成易房门内,大概存心让他快点出发。
成易摇摇头。他想,不知道在岛上的居民眼里看来,这家伙是不是也是令人生厌。
“我们前来接你去见黑,这个早上已经和姵说过。”喜好绿色的猎手说道。
知道。成易说,并请他们在前边带路。
出门之后,三人领着成易沿着山道盘旋而上,一如昨天成易与寿带散步的路线。道路上依旧站着稀稀拉拉的人群,分别在两边盯着成易的脸,没有人上前搭腔,尽管成易知道其中肯定有能认出自己的人。机械师和猎手分别在一左一右,武士神情肃然地走在最前边——事实上,跟在后头的成易除了他那宽厚高大的肩膀,什么都看不到,只是根据踱步的节奏推测他怀揣着肃然的神情而已。
绕过巨石,穿过镇子的广场,四个人踩着急剧下坡的石子路,朝北方走去。路上的石子们很光滑,武士等人显然对此已了然于心,如履平地,可成易并不适应,加上坡度陡,落差大,他好几回险些踩空摔倒。
走出镇子后,路两旁都种满了茶树,正如看护师所描述的,都顽强地在贫瘠的岩石地里扎了根。再走过茶树林,他们在种了板栗林的河边停下了脚步。
只等待了几秒钟,一艘用整根树木制成的木舟,从板栗林西边的树荫里驶了出来。舟尾掌舵的摆渡人长得精瘦,装束与武士一行相仿,他让成易先上,接着是猎手和机械师,成易蹲在船头。载了人的船身左右晃动个不停,直到武士牢牢地站在木舟的中段,整艘船像是突然加了稳定器一般消停了下来。
摆渡人呼喊了一声,用力将木舟支出了河岸,箭一般地朝正北边那扇红色的水门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