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鸟:在法律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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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毕业

2014年6月20日

乌冬被冷气给吹醒了,天亮了,寝室里其他人都已经搬走了,白色的蚊帐还挂在斜对面的床铺上面。

早就在外面租了房子,但乌冬还是决定在学校规定的离校日前回自己寝室,住最后一晚。自从大四去律所实习,她几乎没怎么在寝室住过。洗漱完毕,乌冬挎上包,坐电梯离开了梅苑5号楼。6月下旬的A市并不太热,穿过沙沙作响的喷泉,阵阵凉意袭来,她已经走出了学校的西门。她回头看了看学校,便随着熙熙攘攘的自行车流走开了。

坐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地铁,她回到了位于金区的住处,这曾经是她与牛河的家,但牛河从来不把这里称作“家”,每次乌冬问他回家了没,他总会回答说——我回到了住处,或者还没。牛河比乌冬高两级,是乌冬在法学院读书时的师兄。他是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文质彬彬,不太喜欢说话。牛河成绩优异,高中毕业时以全区文科第5名的成绩考入位于A市的S大学,并在两年后遇到了刚上大一的乌冬。

牛河在大学期间保持了勤奋学习的习惯,并凭借对法学的悟性与热爱,顺利直升民商法系攻读硕士研究生。乌冬在大学期间过得更加随性一些,除了参加社团活动,还培养起了绘画和摄影的爱好,这也是吸引牛河的地方。

与乌冬相识的那一天,牛河正在图书馆写一篇民事诉讼法课留下的作业论文,电脑旁边堆了很多本书,其中有一本是台湾知名学者王泽鉴的民法著作,这是他去年去台湾大学交流时买的。正在读大一的乌冬刚刚开始上民法课,授课老师是一位留德博士,推荐给学生很多课外读物,要求学生必看台湾学者王泽鉴的民法著作。大一的乌冬还是比较好学的,于是就主动问牛河可不可以把这本书借给她看一看。牛河抬眼看了一下这位师妹,她留着齐肩的长发,穿着米白色的毛衣,身材修长匀称,眼睛光亮清澈。牛河笑了,故作镇定地说:“可以啊!”说着把书抽出来。乌冬感激地连说多谢多谢。牛河说:“你是大一的吧?我是牛河,大三2班的。你看完还我吧,这是我的电话。”牛河在书的扉页用铅笔写上了自己的电话,但他忘记要乌冬的电话了。

台湾学者王泽鉴,阴差阳错地成了两个人的红娘。

乌冬是在大二时彻底放弃做一个学霸的,所以图书馆不再是她的主要活动场所。牛河依然驻守在法学院的图书馆,与他的拉伦茨、波斯纳为伴。他不怎么喜欢踢足球、打篮球,不怎么喜欢旅行,也不怎么喜欢参加所谓的社团活动。

牛河对自己的评价是“还行”。他对学习和生活保持着较为刻板的自律,比如作业一定要在截止日前三天写完,比如每周晚上12点之后睡觉的天数不能超过两天,再如陪乌冬出去玩的次数,每周不能超过3次。牛河有着自己的哲学——凡事都有一个度,过了这个度就会出问题。对这个度的把握,牛河有着比较一贯的坚持和自信。

牛河具有法律人所珍视的理性,但他时常会在读书的间隙莫名地发呆,他会在无比难捱的时候到学校旁边的公园里坐上好长时间,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波光粼粼的湖边,让阳光毫无遮拦地打在脸上。尽管课业比较繁重,但牛河的独处时间总是多得瘆人,牛河有段时间一直想知道别人是如何度过这漫长而枯燥的时间的。“学画画吧,”乌冬对牛河说,“或者继续写你的书法。”牛河的书法写得不错,他喜欢行书,练习了很多年,运笔的时候,嘈杂的思绪便被深埋了。

乌冬不是一个放纵任性的女生,只不过相比牛河,她想得没那么多,对很多事情的认识和理解保持着克制,不怎么走心是她的生存哲学。

2013年9月16日

钱明是哲威律师事务所(GW Law Ofce)的资深律师,也是该所主管诉讼的合伙人,已经45岁的他仍然保持着相当体面的仪表。20多年前,他从北京大学毕业,成为当时少数几个去加拿大留学的法律系毕业生。辗转新加坡做了几年律师后,四年前,他独自一人回到了出生地A市,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位新加坡国民了。钱明在新加坡的妻子和女儿并没有随他一同回国,所以他一个人住在CBD的公寓里。

钱明的前任助理是一位美国留学归来的女律师,在与钱明共事了3年后,去年结婚了,并选择永久告别这个永远在加班的律师行业。前任助理的离职让钱律师感到有些沮丧,他决定下一次一定要聘用一位将律师职业作为终身追求的男律师。他让人力资源部在网上挂出了招聘初级律师的启事,性别歧视的字眼当然不会被提到。

GW律所在业内是一个以高工作强度和高收入著名的律所,乌冬对此早有耳闻。乌冬就是很想去这种律所历练一下,体验在一流律所工作的感觉。刚进入大四的她只剩下毕业论文还没有写,找工作成了当前的首要任务。牛河读研二,明年他将和乌冬一起毕业,与乌冬不同,他已经基本确定了毕业后的工作——留在一个国企的法律部。在工作选择上,乌冬与牛河没有干涉彼此的冲动,事实上,他们在生活和学习上也从未试图干预过彼此的选择。GW的招聘启事上虽然列明需要有一年以上工作经验,但乌冬依然把自己的简历投了过去。时间过去一周,乌冬没有收到面试通知,但她并没有死心,她决定酝酿一封电子邮件直接发给这个部门的主管合伙人钱明律师。

作为主管诉讼的合伙人,钱明的主要工作不是参与具体案件的审理或仲裁,而多是去参加研讨会或者拜访重要客户。钱明新加坡国籍的身份也使得他没有资格参与中国法院的庭审,但他可以代理中国客户的国际仲裁案件,特别是新加坡国际仲裁中心的仲裁案件。流利的英语是必须的,所以钱明团队的律师大多具有海外留学或工作的背景。人力资源部转给钱明的简历很快便超过30份,他决定今晚回家后,从中仔细地挑选出5位候选人。自从回国后,钱明很少在公寓过夜,而是经常性地去各地出差,以及每月一次飞回新加坡与家人团聚。钱明并不缺钱,如此长期与家人两地分居的生活,在常人看来多少有些得不偿失。或许他在新加坡过得并不开心,也或许他在新加坡的律师领域里永远无法获得主流的认可,毕竟他是大陆出生的新加坡人。钱明不怎么喜欢谈起他在新加坡时的工作和生活,外人自然也了解不多。

钱明对如何取得客户信任有一套自己的办法,虽然在海外生活了二十多年,但作为一个在机关大院长大的孩子,他对于中国人好面子、走后门、搞小圈子的那一套全都在行。虽然可以说一口地道的英语,但在酒桌上他滴水不漏、顾全所有人的聊天本领还是令客户很受用的。即便如此,钱明对自己团队的律师也有非常高的专业要求,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专业就是律师的生命。专业的确是律师的生命,但单纯的专业恐怕只能让律师过上温饱的生活,要像钱明一样开豪车、打高尔夫,那需要的东西可就多了。这些东西就是要靠个人的先天优势和后天造化了。牛河的导师也是一名兼职律师,以他对牛河性格和追求的了解,他建议牛河还是不要做律师了。牛河自然也不对做律师有过多的兴趣,他对法律的兴趣更多在于法学理论的研究。他曾经想过硕士毕业之后去国外读博士,但由于种种原因搁浅了。

长得不好看的女律师是没前途的。这是乌冬在大三期间去其他律所实习时收获的一句所谓的业内金句。当时指导她的律师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律师,在男律师普遍主导的律师界,她是少数几个吃得开的女合伙人。智商已经在法学院入学考试时考查过了,情商与美貌似乎才是女律师制胜的利器。乌冬似懂非懂,她并不完全清楚她所要选择的律师职业对她究竟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