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国庆过后，幼儿园的功课明显增加。
私立幼儿园为了契合家长对学前教育的超前要求，开始教小学一年级的部分内容，数学是二十以内的加减法和时钟认知；语文增加了书写要求，从笔画开始。每个周末都有相应的作业，虽然不多，但对乐天来说，无疑是一大负担。
乐天画画的笔触还算细腻，但写字却非常生硬，描红本上，三个笔画，分别写一行，扭扭捏捏写了三十分钟才写完。
转向数学，从一加一，一加二开始，用尽各种方法，数手指，画苹果，排铅笔……实物的，形象的，抽象的……各种方式试过，他却仿佛在破解哥德巴赫猜想一般，云里雾里，始终不明白，一加一应该等于多少。
深呼吸，平静自己，好不容易耐着性子再教一遍，但他耐不下来，一会儿玩铅笔，一会儿折书角，一会儿趴着，一会儿分神，各种不配合。你有多平和，他就有多挑衅，磨光你最后一滴耐心，战争爆发。
一顿怒吼，雷电交加。
他转而像无辜的小兔，眼里擒泪，温顺柔弱，颤颤巍巍。升腾的怒气悬在半空中，又硬生生强压下去，塞回心间，幻化成自责。
吴云闻声，从小房间里出来，不知趣地，加入声讨：“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还好意思哭，能不能……”
“你闭嘴！你不来教就别插口！”找到情绪接盘者，我转而将矛头对准他。
“嘿，我这不是在声援你吗，你搞清楚敌我好吧？”吴云一脸无辜。
“谁要你多管闲事？要你管的时候你不来，刚叫你陪他读《向日葵上的房子》，你陪了吗？每次让你教，你没有一次认真完成，都是敷衍了事。现在才来指手画脚？”
“好好好，算我多管闲事，你们女人，从来就不会就事论事，每次都这样不讲理、东拉西扯，明明在帮你，你倒扯上一堆八百年前的事了？”
我一人得罪你，又拉着全世界的女人垫底，你们男人何尝又是就事论事，只讲道理？这种单单打打的争吵完全没意义，我主动熄火，省得火烧成灾。
低头一看，导火线乐天已然转移阵地，正全神贯注地画着画。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情。
大好周末，不能就此被破坏。偃旗息鼓，还彼此自由。
最近在看《蒙台梭利儿童教育手册》，受益匪浅，我栽进沙发里看书。各自安生。
良久，从书本里抬头，见乐天还在伏案画画，地上扔着几张画不好的稿纸。走近他身边，画的是一辆小火车上坐着几只小猪，这是把他最爱的托马斯小火车和小猪佩奇合并了。他刚涂完色，似乎大作告成了。
“这是谁呀？”我指着开车的小猪问。
“猪爷爷！”
“后面的呢？”
“佩奇，乔治，Rebecca”
“他们坐的小火车好漂亮啊。”
“这是高登，是快车，可以开很快很快，最快最快地！”他兴致高昂，介绍得比往常有条理。
“今天画得这么好，你拿去给爸爸看看好不？”
“唔~”他摇头。
“让爸爸看看你画了什么，说不定他会表扬你呢。”
“不要！”
“这么好的画要跟人分享，让别人知道你画画很棒！要不，我带你去，一起拿给爸爸看，好吗？”我试着激发他的荣耀感，也让他懂得表达自己，懂得炫耀自己——普通小孩轻而易举的事情，于他，如举千斤重。
“嗯！”他终于首肯。
我们拿着画来到电脑旁，乐天先串进吴云怀里，面向电脑，自己不敢提画半句。
我知道他竖起耳朵在听，用故作夸张的口气道：“爸爸，你快看啊，我们儿子画得多漂亮，你看这是什么？”
吴云望了一眼画面，配合地大赞：“哇，好漂亮的小火车啊，还有这么多小猪。”
乐天带点害羞地窃笑，难掩自豪。他顺手敲起面前的键盘。吴云大叫：“别动，我马上赢了。”
这一叫更激发乐天的好奇心、好胜心，抢过鼠标一通乱点，嘻哈大笑。吴云情急抢回，一手推开乐天，训斥道：“走开！就会捣乱，快被你搞死了！”
固执的小孩岂容你硬来，玩笑变成对峙，明知力道悬殊，也要赖着一搏，夹着眼泪和蛮力，只为破坏。
吴云立起家长的淫威，又呼又喝，以暴还暴，一只手足以把他推远。
一个连哭带闹，拼尽全力，只为破坏，谁叫那游戏比自己得到的关注多？
一个不分轻重，使劲阻止，我高我大，我肯定能赢！
堂堂七尺男儿，于游戏面前，轻易便鬼迷心窍，不知理智为何物，无端勃发一次争执。在儿子面前是万能的家长，在游戏面前是俯首称臣的孙子！
冷眼旁观一切，失望和怒气交加，我强忍着，轻轻一举手，强制关了电脑。
“噢！”乐天意外轻呼。
一切归于平静。
吴云看向我，怒目相视。
我挑衅相迎，带着轻蔑。
四目相交，风云电斥，彼此怒气不相上下，不发一言，于无声处大战五百回合，胜负难分。
吴云转而扔掉鼠标，夺门而出，逃离阵地。
我忽然满心疲惫，眼泪嗖嗖而下，跪地掩面抽泣起来。
乐天着急地，不知所措地，一会用小手掰开我掩面的双手，一会强拉我手肘想扶我起身，不停大哭着喊叫“妈妈！妈妈！”
看他情急慌乱，却又不懂表达自己，也不懂安慰大人，心更伤……
我努力调整心绪，深呼吸，收起眼泪。坐进电脑椅，搂过乐天，一面帮他擦去眼泪，一面安慰：“妈妈没事了。你看到妈妈哭，是不是很害怕，很难受？”
“哇！”被我说中心声，他更放声大哭，小脸埋进我胸怀。
待他哭完，我耐着性子教导：“你看到妈妈哭，心里很害怕难过，那样就是着急，当你很着急的时候，可以对妈妈说：‘妈妈，你怎么了？’；也可以说：‘妈妈，你别哭，我很担心。’懂不懂？”
“妈妈，你别哭，我很担心。”他带着哭腔重复一遍，说到最后两字又止不住哭了起来。
待他完全发泄完，抬起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妈妈，爸爸是坏人吗？”
“不是！”我试着用最平和的态度跟他解释，同时也帮自己分析：“爸爸喜欢玩游戏，就像你喜欢画画一样。如果你画画的时候，妈妈抢你的笔，你会不会生气？”
“嗯!”他点了一下头。
“所以，你刚才抢爸爸的鼠标，破坏游戏是不对的。”
他猛地摇头，泪眼看着我，万分委屈地。
“你不是要破坏，你只是想跟爸爸玩，是不是？”
“是！”被说中心事，他一边点头一边又哭了起来。
“妈妈知道！妈妈知道你只是想逗爸爸玩，但是玩的方式不对。以后你可以直接对爸爸说：‘我也想玩游戏，能不能和你一起玩？’如果爸爸同意，才可以一起玩。要不，爸爸以为你在捣乱，就会很生气了。”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继续道：“妈妈哭，不是因为你捣乱。是因为……”我找不到易懂的方式解释给他听，“是因为生爸爸的气。”
“爸爸是坏人吗？”又把他绕回去了。
“当然不是，爸爸肯定不是坏人。只是爸爸和妈妈的想法不一样，所以妈妈生气。就像有时你吃棒棒糖，妈妈怕你吃了咳嗽，不让你吃，你就会生气，对不对？我们都没有错，只是想法不同。我们都不是坏人。”
“哦！”他又似懂非懂地点头。
“现在，你把地上的画纸收拾好，我们出去吃晚饭。”
“吃哪里？”
“是‘去哪里吃’。”
“去哪里吃？”
“你想吃什么呢？”
“PIZZA!”笑容浮现，眼里还闪着未干的泪光。
“好！你收拾东西，妈妈换衣服。我们两个去吃PIZZA!”
“耶！太好了！那爸爸呢？”
“不管他，我们两个自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