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百公里路程，只见路与车。

提前一晚出发，是为着避开国庆当天的高峰期，结果出城的时候还是塞了两个小时，晚上十二点到达信丰县，寻一处酒店，暂住一晚。第二天十点继续赶路，一路畅通，踏着暮色到家了。

“爷爷！奶奶！”乐天一下车，风一般跨进家门，穿过院子，直扑到迎在门口的爷爷怀里，旋即跑到奶奶面前抱抱。他用欢快的笑声，让温暖、幸福四处洋溢。

往常见到这一幕，我都只是单纯地跟着乐，而今，这份快乐被蒙上一层灰：这个活力四射的小男孩属于自闭症人群！大概，从今往后，我们的生活里，哪怕是开怀大笑之际，也无法擦去这层灰了？

此时此刻，我和吴云置身这片温暖幸福中，各怀心事，表面上一如既往，任由小家伙挥洒他满身魔力，搅动整个家里的空气，让老老少少笑声荡漾。

每次回来老家，我俩都很默契地，给予乐天最大限度的自由，放开城市里的束缚，让他尽情享受两位老人的溺爱，呼吸乡间自由的空气。

江南一隅，庐山脚下，四处山峦环抱，流水悠悠。

村里没有工业，没有商业，除了房屋就是农田，池塘。最原始的生活状态。

正值初秋，一出门口便望见收割完或未收割完的稻谷铺洒在稻田地里，有平地，有梯田，金黄片片；屋前舍后，熟透的或未熟透的瓜果蔬菜随处可见，伸手可采。

每日清晨闻鸡醒，喂鸡，晒谷，捡柴，烧火，挖红薯，摘瓜菜，乐天乐癫乐癫地跟在爷爷身后，忙里忙外。

日落人歇，吃过晚饭，关起大门，欢声笑语，闲话家常，在满屋子的温馨里悠然徜徉。

平日里村里人不多，年轻人要么外出工作，要么在附近的城里买房定居，学龄儿童大多跟着年轻的父母往城里去，受更好的教育，只有过年才会回来。

留下来的，除了年老者，就是学龄前幼童，搅不动太大涟漪。哪怕国庆这种长假，村里也是安静安详，如常。

我们带着乐天，在村里串门，他时而嘴甜声靓，见人就问好，爷爷好，奶奶好，伯伯好，伯娘好；时而懒得理人，自顾自地玩汽车玩具。但是，只要一见到小朋友，就会一身热情地往前凑，分享自己的零食或玩具，绕着别人转，每每如是。

我寻思：所谓自闭症干预，刻板行为和狭隘兴趣，我们有力去改变的很少，越想介入，越被抗拒；只有社交，或许能通过给予足够的引导和示范，让他学会与人交往，逐渐融入社会。而这种引导和示范，如果能渗透于生活，或者会比一板一眼的机构教育更有效。乐天不乏与人交往的兴趣，缺少的是，更好更恰当的沟通能力和沟通技巧。没错，哪怕再小的孩童，在交往时都是有技巧的，这种技巧渗透于一言一行中，一个眼色，一声薄嗔，都能心领神会，这是普通人与生俱来的能力，不需要刻意去学习。而自闭症儿童恰恰没有这个能力，他们面对同伴，要么直接粗鲁，要么手足无措，要么答非所问。如果后天的习得能补足这种先天的缺失，那么，自闭症或许并没有大家所理解的那么悲观？

我把想法告知吴云，他秉承一贯的“听老婆的话，跟党走”原则，无限支持。有他的配合，这种渗透于生活的教导才能更好地实施。趁着假期，我粗略地制定了一些日常教导方向和具体操作要点。

乐天在爷爷奶奶的宠溺下，白天多数时间不会粘我，他那么自在，我乐得放手，只有睡前的阅读时光必须属于我俩。

趁机，我重拾荒废多年的瑜伽，早晚习练，于汗水里觅一方净土，身心安放处。

完美度过一周假期。8号一早回程，一路畅通，赶在午夜前到达广州的家。

因多休了两天假，9号仍在假期中。

乐天开始出现节后综合征，早上九点，还在被窝中，忧伤地说：“我不想假期很快过去，最喜欢放假了，我不想去幼儿园，每天都要跟爸爸妈妈一起！”说着说着，似乎悲从中来，哇哇大哭起来。

这般无理又这般可怜，真让人苦笑不得。

唯有百般劝慰，却越劝越哭。

“哎！”我叹了口气：“假期早过了，昨天和今天大家都回园了，就你一个人还在放假呢。”一边用手拍他背，安抚他，一边说。

“就我一个吗？”

“是呀，就你一个没上幼儿园，妈妈帮你多请了两天假。”

“哈哈，所有的人都去了，就我一个人没上幼儿园啊。会说：咦，怎么乐天又没来？”

“谁会这样说呀？”

“老师和同学，哈哈！就我一个啊！”

我歪打正着止住了他哭点，见他由悲转喜，我暗暗疑惑：这是为着偷来一日清闲而窃喜吗？

无从深究。至少他不再为明日上学而心生抗拒。

慵懒而舒服地度过一天，储存足够的能量，来应对来日方长的正常生活。

正常生活，势必方方正正，疲累疲惫才是正常生活？

翌日，闹钟刚响，我迅速按掉，蹑手蹑脚出房间。

六时一刻，天刚微亮。简单梳洗完毕，于厅里铺上瑜伽垫，打开手机的瑜伽课程，晨练开始。

每日里工作、家务、正常作息占去全天时间十之八九，剩余时间要给予乐天积极干预，少有的空隙也被阅读、学习挤满。运动成了奢望。

可是，要精力满格、情绪稳定地应对生活，坚持运动又是必须之选。

思量再三，唯有晨起时光可利用，趁天地混沌，人心昏沉，用瑜伽唤醒身心。

六十分钟，身舒展，心亦舒展。

左邻右里渐渐苏醒，煎蛋香，面包香，咖啡香，阵阵飘来；叫唤声，训斥声，各种碰撞声，层层传递。

忙碌的一天各自开启。

七点二十分，慢悠悠唤醒乐天，给足时间让他发泄起床气。趁他刷牙洗脸换衣之际，煮个鸡蛋，冲杯牛奶麦片，候着。

乐天挑食，极其挑食。深知幼儿园里的早点不合他胃口，他基本吃不饱，平日里还是很少给他准备早餐，通常就是一杯奶粉搪塞他，美其名曰，让他适应集体生活。实际就是赖床惹的祸，你知我知，大概乐天不知吧？

等他吃完简单的早餐，我们心满意足地出门了。时间上的从容可以沉淀脾气的急躁，没有吼叫的早晨分外爽朗。

见他精神抖擞、气宇轩昂地回归幼儿园，我投身步履匆匆的人群，继续朝九晚五的刻板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