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失眠

我无法入睡，也不期待入睡——

我放弃了入睡的希望，甚至死了也这样。

星体广大的失眠等着我，

一个宽阔如世界的、无用的哈欠。

我无法入睡；无法读书，当夜里醒来，

无法写作，当夜里醒来，

无法思想，当夜里醒来——

我的上帝，甚至无法做梦，当夜里醒来！

哦，有没有让我变成另外一个人的鸦片！

我无法入睡，躺在这里，醒着的尸体，感觉着，

我的感觉是一个空虚的思想。

它们前呼后拥从脑子里流过，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为之痛悔，责怪自己——

它们前呼后拥从我脑子里流过，没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为之痛悔，责怪自己——

它们前呼后拥从我脑子里流过，没有意义的事——

我也为之痛悔，责怪自己，无法入睡。

我没有力气哪怕去点一根烟。

我盯着卧室的墙，好像那是整个宇宙。

外面，聚拢了所有这一切的沉默。

一种巨大的、可怕的沉默，在别的时间，

在别的时间，我能感觉之时。

我在写很好的诗——

在诗里说我没什么好写的，

在诗里坚持这么说着，

诗，诗，诗，诗，诗……

如此多的诗……

全部的真理，它们和我之外的全部生活！

我累了，无法入睡，我在感觉，不知有什么好感觉的。

我是一段感觉，却没有那感觉着的人，

一种没有自我意识的自我意识的抽象，

除了刚好够用的、能感觉到意识的那么一点，

除了——我不清楚除了什么！

我无法入睡。我无法入睡。我无法入睡。

巨大的困倦穿过大脑、眼睛和灵魂！

唯一没睡的，是我的无能去睡！

哦黎明，你太晚了……来吧……

来吧，毫无用处地来吧，

带给我类似今天的一天，带给我类似今晚的一晚……

来吧，带给我这悲哀希望的幸福，

因为据感官的古老文字所说，

你总是带来幸福和希望。

来吧，带来希望，来吧，带来希望。

我的精疲力竭沉入床垫。

我的脊背疼痛因为我不是侧躺。

如果我侧躺，我的脊背会因为侧躺而疼痛。

来吧，黎明，来吧！

几点了？不知道。

我甚至没有精力去够那块钟表，

我没有精力去够任何东西，甚至空无……

只有这些诗行，写于明天。

没错，明天。

诗歌总是写于明天。

绝对的夜晚，外面绝对的寂静。

大自然沉入平静。

人类休息，忘记痛苦。

确实如此。

人类忘记欢乐和悲哀，

他们经常这么说的。

人类忘记，是的，人类忘记，

但甚至清醒的时候，人类也忘记。

确实如此。但我无法入睡。

1929.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