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再搏一回
有了端午的郢都大祭的基础,大端午节鄢都祭祀之事很轻松就过了。但对于节后第三天的摆阵约战,羽巫却轻松不起来,灵儿的心理也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只有咸儿还是那样无忧无虑,整天拿着挑木剑砍砍杀杀。
当时也是太大意了,或者说是为了争一口气,不负天下第一巫的名声,不负望子成龙的父母期望。答应挑战那个倔老头摆阵之约的当晚,羽巫就觉得自己还是冒失了一点。才从入楚时的那场险境中走出来,好不容易让娘仨的光景灿烂起来,却又一次把俩孩子带到险地,甚至是死地。
灵儿肯定是希望能赢,破了那老头的鬼阵,就得到千年不坏身的真传。既显出了赵人的威风,也学到了见都没见过的绝技,一举两得,为郢都之行锦上添花。若能把这绝技带回赵国,那就成她家的了,肯定是唯一的绝活儿。只是那鬼阵……恐怕比上次行尸斗蛊还难呢!从没听到她说过什么阵法之事,能赢么?
每当这时,羽巫就给灵儿打气,凡事都不要怕,输赢也不是生定的。娘仨好好配合就能赢,更何况咱还有蛊灵相助呢。白花蛇是当今最厉害的,金蟾又是万福之灵,有两者相助则一定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俩孩子睡着之后,羽巫在犯难的同时仔细设想可能出现的情况。那老头儿会以什么怪物来摆阵,又会摆出什么阵形。这熊山巴郡素来听说鬼灵精怪多,不同的精怪有不同杀伤力,对付的办法当然不同。世上万千精怪,她也不是什么都对付得过来的。见都没见怎么对付呢?还有那阵法也是从来没玩过的,听人说过一些,可都没有下文。
由此,她联想到,俩孩子将来肯定也会遇到这些问题。尤其是咸儿那砍砍杀杀的叫声,让她觉得这孩子将来投军到战场也是有可能的,学习兵法阵形就是必修的了。至于灵儿,虽然不会上战场,但估计未来的命却会跟自己差不多,做这一行本身就是对付不可见又不可预料之事,多见识一下自然是好。更主要的是,千年不坏体之术可以渡人成仙,还魂之时有所寄。不管是自己还是孩子,要想修仙就得保住自己的肉身不坏。当然,这是后话。
眼下最重要的是破阵法,至于什么精怪也无所谓,肯定不会毒过蛊尸的。当然,让娘仨活着回来也是必须的,至于以后来不来楚国都无所谓。楚国大巫如云,楚王不会不同意。来年的斗巫比赛还不知道什么结果,肯定有新的高手出来。
于是,羽巫从鄢都返回郢都的路上就开始琢磨阵形阵法,回到郢都小屋又用木偶去假设各种阵形,相信能摸出点门道来。
在这两天精心准备的时间内,羽巫获得了补充信息。那个提出斗阵的倔老头儿是墨家巨子,医仙之一。至于真名不知道,墨家人出来均以巨子相称。如此以来,羽巫就可以对精灵阵法初步画个圈圈了,墨家也是从阴阳五行学说中来,视天地万物为精灵,注重养生的同时还养死,所以有不坏身的医术。墨家就住在这熊山一带的茫茫大山中,就近所用的精灵自然是花草树木砂石水土,加上山中飞禽走兽了。如此说来,所有难点还是集中在阵形阵法上。万变不离其宗,应该脱离不了阴阳五行八卦。
恍然大悟之后,羽巫就觉得没那么大压力了。灵儿再出现畏难情绪的时候,她就有充分理由说明可以赢了这场赌局。羽巫就都从凶险的心理压力中走了出来,灵儿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鸡鸭鱼肉端上来,补充体力,养足精神,再搏一回。
这天申时刚过,小院突然进来一个自称巨子的人,要将娘仨带到约战地点,并交代有什么法器武器之类都带上。娘仨所有家当行当都在马车上,自然是随身不离了。那巨子没说二话就让跟着他后面走,找不到地点也算挑战不成功。
路上,那个巨子策马跑得飞快,娘仨全都坐在车前,三双眼睛跟踪带路者的身影。走了一段平路之后,就开始进入弯曲的山路,马车跑不快,只能循着远处的马蹄声前行。一直到日落西山之时,穿过一段长长的峡谷之后,听到了前方回荡着的笑声。
“不错,不错!有胆量来,也要有本事回。哈哈……”
又走了一里多地,路就没了,一条淙淙的小溪从山缝里流出来。抬头向上看,矗立的崖壁挨得很近,一条弯弯曲曲的蓝天上染着红霞。娘仨下了马车,把马栓在一旁的小树上,探索前方的道路和可能出现的凶险。
羽巫从马车上拿下一袋镇邪豆米后,把那张桑木弓挎在肩上,将两桃木剑给咸儿,又将石印和楚埙给灵儿,小声地交代了一些配之事。俩孩子表示明白之后,羽巫又从箱子里拿出那块一丈二尺二寸画有朱砂符的青红绢布,这是她上次跑马场大战楚巫之后预备的。灵儿很默契地抓住绢布一头,羽巫退到马车后平坦的路面上,把绢布平铺在地,把豆米袋放在上面。
叫俩孩子站到绢布中央,羽巫就摇起了五彩缯,吸气念咒。灵儿看着她的举动就明白了,凑过咸儿的耳旁低声告诉咸儿与娘一起“皋”叫,咸儿很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只觉得很好玩。
“皋——皋——彩云速起,穿缝十里,急急如律令!皋——”
咸儿随着羽巫尖声“皋”叫之后,抓住了灵儿的手,羽巫一边念咒一边挥动五彩缯,指向小溪上游。突然,一阵山风从背后冲来,娘仨身子一倾,彩绢飘了起来。沿着五彩缯所指的方向,飘进了一线天。罅隙中的蕨草和铁芒其随几倾倒,崖壁上稀稀落落的矮树也摇动起来。
大约过了两里地,飘到了一片空旷的山窝中,四面树林上的乌鸦像炸了窝似的飞了起来。不远处的小山尖上出现那个医仙巨子,穿着黑白各半的衣服,露着右肩盘腿而坐。巨子看到娘仨乘彩绢而入,便抱起双手在面前划弧线,三圈之后双手推了过来。
密密麻麻的树叶从四面八方涌来,羽巫明白这是到地方了,急忙让灵儿持石印建立魔障,同时念了降落之咒。站稳之后,羽巫再次念出“画地为海”咒生成魔圈将娘仨保护起来。咸儿见到那么多树叶飞过来,躁动不安地双手操起桃木剑就要冲出去。羽巫碰了一下灵儿的头,灵儿一把抓住了他。接着,就看到树叶撞击到魔障上,纷纷坠落。
树叶落下之后,山谷静了下来。那巨子又在摆弄一些动作,双手上下左右反复分劈。羽巫缩小了地上的魔圈,让灵儿收起魔障盘腿坐在圈内吹埙,引导咸儿的动作。咸儿手持桃木剑摆出架式,和羽巫背靠背站立。
这时天色渐暗,四周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就窜出低矮的身影,一起围拢过来。羽巫没过这是什么精怪,三尺多高,长得像猴子又没有尾巴,像是传说中的矮人却又面目狰狞,手里全都拿着小石头。咸儿觉得稀奇,蠢蠢欲动起来。灵儿赶紧吹起了埙曲,试了几下才找着调儿。
也许是低沉呜咽的声音让那精怪觉得奇怪,纷纷停住脚步,在几丈远的地方围成了一圈。那山尖上的老巨子又在比划什么动作,感觉就是在排兵布阵。
埙音中,羽巫的目光远近切换,注意着老头儿的动作和精怪的举止。数量这么多,咸儿两只剑怎么砍得过来?肯定是妖怪,还得先用法术。她立即念起了镇压山邪咒,然后自己拿起石印,建起一个带缺口的魔障,将这些妖怪分而击之。
精怪都站在原地不动,远处的老巨子双手掐在一起放在额头,像是在念咒。羽巫转过身取下桑木弓和咸儿站在同一个方向,一上一下应对魔障豁口进来的精怪。灵儿的埙音忽高忽低,咸儿肚子的金蟾蛊还是没有反映。羽巫只好采用以守为攻的策略,静待巨子的变化。
突然,外围的精怪转着圈跑动起来,每一排的方向不一样,一圈顺转一圈反转。羽巫观察片刻便拉开了桑木弓,叫咸儿守住口子不要让精怪进来了。同时交代灵儿,如果精怪进来了,乱吹都行,声音越急躁越好。灵儿点点头,密切注视着豁口调整曲调。然后,羽巫就对着豁口外放弓。
法术弓是不用箭子的,靠的是巫师的法力和弓的法力,弓弦只是起到助力作用。也就是说,巫师将全身法力集中到指头上,借助紧绷的弓弦与弓弦法力一起射出去,三力一起击中妖怪则有很强的杀伤力。
随着羽巫弹出的一道闪电,打圈的精怪七零八碎地倒下,然后就化为无形。弹射了一阵之后,羽巫发现这精怪越来越多,从树林边上不断地冒出来加入到车轮阵中。这样单次拉射肯定不行,弓弦拉断了也消灭不尽。
于是,她又将桑木弓挎到右肩上,提起豆米袋子,一边念咒一边抓着往外撒。果然,一撒就是一片。不一会儿,豆米撒完了,精怪还是越来越多。怎么办呢?她要是也能把树叶碎草果子之类用起来,就能对付这无穷无尽的精怪。可是,她没学过这些法术。怎么办?能不能念咒请求草木精灵或者山猫山鼠之类的妖怪来帮忙呢?
快试试!
羽巫急忙念咒,但没有反应。倒是灵儿的埙声已经激活了金蟾蛊,咸儿跃跃欲试地要冲出去砍杀。羽巫立即改念飞剑斩邪咒,并让咸儿往桃木剑上吐口水,灵儿加快了吹埙节奏。快要暴跳起来的咸儿在豁口来回走动,羽巫发出一声“皋”叫,咸儿也跟着尖叫起来。
忽然,两道金光从咸儿的肚子传向双臂,又传到剑尖,咸儿举起双手对着豁口左右交叉扫动。灵儿加大吹奏力度,金光不断加强。豁口外的精怪随着咸儿的剑气所指,一条线一条线的倒下消失。羽巫见状立即收了魔障,带着咸儿绕圈儿,耀眼的光芒随即照亮山谷,精怪成片倒下。树林中的树叶也被金光扫落,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天色已经全黑了,漩涡之外什么也看不见。精怪也都被挡在树叶漩涡之外,也可能是那巨子正在换法子,反正圈内的娘仨都看不到他。羽巫立即给灵儿使了个眼色,咸儿就平静下来,剑光随之消失。
娘仨都松了口气,在黑暗中搜索巨子的身影。突然,咸儿大叫起来,姨,有人来了!
羽巫和灵儿都张目四望,没看到人,只有一圈绿荧荧的亮点越来越近,树叶漩涡也瞬间崩塌。
看到了,来的不是人,是怪人。身材高大,至少有两丈多高,越来越亮的荧光可以分辨出他们的头部,有鼻子有嘴,却只有一只发光的眼睛。莫非是传说中千年前的深目族?手里拿着木棍,棍头还绑着石头状的物体。
这是一场硬仗。可就凭娘仨的力量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赢,就算没被杀死,也要活活累死。怎么办?还是先将他们挡住,再想办法各各击破,或者让一个中了蛊毒再去传染。这样应该可行!
于是,羽巫又施了画地为海咒,在深目人几尺的地方形成一个圈。那深目人独眼直视,根本没注意脚下冒气的圆圈,继续往前走。有一个先踩上去了,缩回腿,蹲了下来。接着又有几个深目人试着跨过圆圈,也缩了回去,坐下了。后面的深目人都停了下来,把荧光一齐汇集在娘仨身上。灵儿松开右手挡住了眼睛,那绿光也很剌眼。埙音一停,咸儿就瘫坐在地上,元气消耗很多了,小孩子撑不住。羽巫见状,又用石印在隔着气圈三尺远的地方画了一圈魔障,挡住了荧光。
就在娘仨以逸待劳的时候,深目人荧光突然一起消失了。什么情况?打都没打,就全都跑了?那不就算赢了吗?
灵儿站了起来,拿埙的手也松了下来,探过头要看看弟弟怎么样。羽巫把她推开了,让她准备好,肯定还有一场。至少过了三场才算赢,这才两场。咸儿又站了起来,说又来了好多人。
灵儿赶紧把腿盘好,双手把埙孔按好,立即吹了起来。埙音在山谷里回荡,夹杂狗吠声。紧接着黑暗中的双荧光点在攒动,羽巫立即站了起来,咸儿也拿起了双剑,都摆出迎战的姿势。羽巫这时的心理有些紧张了,这才是一场硬仗!法术对狗来说是没用的,狗本来就可以用于抓鬼魂,那气圈和魔障很快就会被狗群冲破。
怎么办?
没办法!
娘仨所剩的只有靠蛊灵了。可是,如何让咸儿与群狗搏击呢?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跑,边跑边打。能用剑劈就劈,劈不死就咬。不对,最后是让剑上都带蛊毒,砍到狗头狗嘴就可以了。中蛊的狗因为难受还会乱咬其它的狗,当然可能是抓到什么就咬什么。
荧光走近以后,咸儿就惊叫起来,这不是狗,是狗人!羽巫仔细一看,这墨家的医术可真了得,把狗头接在人身上。是尸体还是活体呢?看那摆手抬腿的协调性和灵活性,应该是活体。天啊,还魂大法还用到这样的地步,死狗头拼在死尸上变成活的狗人,这不会是传说吧?如此神奇,输了也是心服口服。
不过,不战而降肯定讨不到好处。跑吧,转着圈跑。于是,羽巫一手拉起了灵儿,一手提着咸儿的衣领,待狗人靠近时就开始跑。灵儿在内环边跑边吹埙,咸儿在外环边跑边砍,她自己则拉起了彩绢当武器。
狗人手持石刀靠近了,有几个已经发起了冲锋。羽巫带动孩子沿着右手在外的方向跑了起来,然后她双手抓着彩绢往外侧打击狗头。咸儿侧着身跑,双剑砍狗人的膝盖和小腿。跑动的灵儿把埙音吹得忽轻忽重,没有感染力,咸儿的爆发力没被激发出来。羽巫低头看了一眼灵儿,用左手顺势将她推到圈子中间去吹,自己带着咸儿保护这个圆圈。
在圆圈中间慢走的灵儿终于吹起了高亢嘹亮的调子,节奏越来越激钺。咸儿的双手挥动得更快,金蟾蛊的灵力发挥出来了,金光火气传到剑稍,往狗腿上一劈狗人就倒了。嗷嗷的叫声引动的蛙鸣,在山谷中回响。
不一会儿,一道闪电从一线天方向冲了过来,在狗头上空盘旋片刻就来到咸儿身边。没错,白花蛇出动了,有救了。羽巫收起了彩绢,把咸儿抱了起来,让他往狗头人胸上去劈。而白花蛇则冲在他们前面,飞到狗头上方张开大口,毒液像浇水一样注入狗眼中。荧光次第熄灭,惨烈的嗷嗷嗷声混成一片。
跑了几圈之后,在惨烈的狗叫声传染下,狗人一哄而散,闪到树林中去了。白花蛇正在选择进入树林的方向,羽巫急忙让灵儿停止吹埙,顺势拉住咸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咸儿一坐下,白花蛇又是一道闪电飞进了一线天。娘仨现在都知道了,这白花蛇一直就潜藏在马车,想找又怎么找不到,遇险就突然冲出来了。看来,这蛇的灵性极高。超出了羽巫的预期,也给咸儿留下一个谜。
“你们赢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哈哈,你会收到东西的。”
“在哪里呢?前辈不出来见一见?”
“有缘自会相见。后会有期!”
黑乎乎的山谷看不到树林以外的地方,这个老巨子的身影更是无法找寻。羽巫坐了一会儿,把俩孩子揽在腋下,教他们看天上的星星。东方七星、南方七星、西方七星、北方七星,看了一圈也就休息得差不多了,娘仨又乘着彩绢飘回了马车停靠处,沿着来时的路上慢悠悠地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