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籍唐通事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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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唐年行司林时亮

宫田安的《唐通事家系论考》[3]和台湾学者李献璋先生的《长崎唐人之研究》[4]考证了林时亮的经历。林陆朗(林时亮后孙)博士的论著《长崎唐通事——大通事林道荣与他的周边人物》[5]更详细地介绍了林时亮在日本成家立业的经历。下面根据这些文献,概述林时亮的生平。

一 林时亮出生地考

林时亮(1598~1683),字公琰,俗称林一官(见图4-1),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十月,出生于福建省福清县化北里前林村。林时亮的父亲叫林大侃,号瑞如。据说在长崎崇福寺祠堂里,摆放着林瑞如的牌位,上书“明大檀越主瑞如林公”,落款是“孝林时亮同孝孙应宰应宦拜立”。

图4-1 林时亮画像

资料来源:旅日华侨陈东华先生提供。

林时亮,出生于福建省福清县化北里前林村。那么,明代的化北里属于今天的哪个乡镇?查阅《福清市志》后,发现明清有个东隅化北里,民国有个化北乡。这正是今天的港头镇。2017年11月19日上午,我们课题组一行,冒着阳光雨,踏上了“寻祖”之路。从福清市区行驶约半个小时,就到了港头镇,前林村位于305号福建省省道与渔平高速公路港头收费站交叉的地方,村口耸立着牌坊,上书“前林”两个大字。村部宣传栏上张贴着各小组选民名单,1500多人的村庄,林姓竟占了八成。

接待我们的是村委会主任林珍兴,村文统林崇兴,村老年协会会长林珍明,还有94岁高龄的林福桃。淳朴憨厚的林氏村民热情好客,我们简单介绍来意后,林珍明老人马上扛来了一个大旅行箱,打开便是前林村林氏家谱。在一箱子厚厚的家谱堆里,珍明老人抽出前林林氏家谱(简谱),名曰《长林族谱》,是个手抄本。我们从林时亮父亲瑞如追溯到了前林林氏始祖林钦仁公和开闽始祖林每再公。据家谱记载,林时亮的父亲林大侃(瑞如),生于嘉靖二十年(1541)丁未(嘉靖二十年应为辛丑,丁未年是嘉靖二十六年,即公元1546年)三月二十八日巳时,卒于天启六年丙寅(1626)四月十九日巳时,遭海劫溺水身故。并记载“娶北埔郑氏”,生二女,分别叫长适、次适,但没有“时亮”的名字。在第十四世“时”字辈里,也找不到时亮的名字。

我们认定林大侃为林时亮的父亲,其理由是:第一,林时亮的第十三代嫡孙林陆朗在《长崎唐通事——大通事林道荣和他的周边人物》中指出:“长崎崇福寺祠堂里供奉着牌位,上面写着公琰父亲的名字——瑞如。”第二,家谱里明确记载林大侃号瑞如,而且大侃的下一代为“时”字辈,林大侃的亲兄林大佐的两个儿子叫时迪、时善,与林时亮的辈分相吻合。

那么,为什么家谱里没有记载“时亮”?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与林氏村民进行了一番探讨。据林珍明分析有两个原因。第一,前林村林氏家谱是手抄本,家谱的修订并不是随时都可以进行,有时隔几代才补修一次,一般由村里人口述,族里“文人”记录,所以生卒年月日等信息难免有出入。估计林大侃在世时没有遇到补修家谱的机会,眼前的家谱是大侃离世若干年后,村里的宗亲口述记录的。第二,中国人的家谱,一般不记早于父母离世的未婚子女。按照这个逻辑,因父亲大侃遇难,时亮去日本杳无音信,被当作早逝,所以没有记录时亮是合乎情理的。

由于前林林氏家谱是手抄本,生卒年月日的记载有很多出入。比如:时亮的祖父国大出生于嘉靖八年己丑(1529),卒于万历三十二年甲辰(1604);伯父大佐出生于嘉靖四十一年(1562),卒于万历四十年壬子(1612);父亲大侃生于嘉靖二十年丁未(1541),卒于天启六年丙寅(1626)。问题一,次子大侃生日早于长子大佐21年;问题二,次子与父亲国大年龄只差13岁;问题三,嘉靖二十年为辛丑年,丁未年是嘉靖二十六年(1546)。

次子生日早于长子,说明也许大侃是长子,如果大侃出生于丁未年也就是嘉靖二十六年(1546),那么与父亲国大之间年龄差18岁,这是符合逻辑的。

按照这个逻辑,我们从家谱中读到以下信息:

(1)林大侃(嘉靖二十六年丁未年,1546年生)53岁,母亲郑氏(1547年生)52岁时生林时亮,大侃81岁遇难(1626),时亮是父亲遇难三年前(1623)东渡日本的。

(2)从林大侃“遭海劫溺水身故”这几个文字里,可以读出:林大侃有可能当时从事海上贸易,并且家境殷实,船上装载着财物,才被倭寇劫持的。林大侃生活于明代中期,此时沿海一带私人经营的海上贸易十分活跃,同时倭寇也十分猖獗,他的过世与时代背景相吻合。林时亮的商人身份,且有文化的事实,从另一个侧面佐证了林大侃家境富足,或许就是商人或船主。林大侃遇难前三年时亮东渡日本,可能是主动去的,这也说明林家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

据林珍兴主任介绍,之前有几批日本人和国内的学者,都来查询过林时亮,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初,林时亮的后裔林陆朗老先生(2017年元月离世,享年91岁)也曾前来进行过寻祖访问。但是,未能找到任何线索。原因很简单,他们都直接查找林时亮,而未能从他的父亲林大侃着手。

林氏宗祠里奉安着林氏十七代祖先的画像,他们认定的祖先是晋安郡王林禄公。祠堂内大堂正中间悬挂的画像是林禄公,两侧则是从第二代到第十六代十五位先祖和第十七代九位(九牧林)先祖。前林林氏家谱,从林禄公的父亲黄门侍郎林颍公开始记载,一直到第二十二代林仲雅辈。对于福建林氏始祖林禄公,《福州姓氏志》和百度网都有详细介绍。

二 林时亮东渡日本

林时亮东渡时间是,明代天启三年(1623),他在26岁时只身到日本,最初落脚的地方是肥前国彼杵郡大村藩,也就是现在的长崎市大村市,他娶了藩士森氏的女儿,得到大村藩的保护。前文已论述过江户时期日本等级制度森严,所有的居民分为四个阶层:武士、农民、手工业者和商人,而且其身份不能轻易改变,其中武士居于最上层。幕府将军和藩主都养着自己的家臣,也就是武士,藩主的家臣也叫藩士,在藩内拥有一定的权势。有了藩士这个强大的保护伞,并娶藩士的女儿为妻,这是林时亮在日本齐家立业的重要保证。

林时亮为什么东渡日本?林陆朗博士说,《日本林氏家谱》记载,林时亮为“避战乱”而来日本。但时亮东渡日本的1623年,福建一带虽然有倭寇来犯,但基本没有特别的战事。林时亮去日本的行为可以断定为经商,他的身份就是商人。

1628年林时亮移居长崎,其原因是,两年前(1626)幕府当局下令禁止外国船驶入大村藩境域,只允许停泊于长崎一港,所以林时亮在大村无法进行唐船贸易,只好移居长崎。林时亮移居长崎后一开始租住一个日本人的房子,不久得到时任长崎奉行水野守信的居住许可,获得住宅唐人的身份。顾名思义,“住宅唐人”就是可永久居住在长崎的华人,也就是归化,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获得日本国籍,拿到了“绿卡”。把归化的华人叫“住宅唐人”,以区别于贸易客商“渡航唐人”。林时亮获得居住权后,可与日本人混居于长崎市内,而渡航唐人没有这个权利,他们从上岸到回国期间只能花钱租住“船宿”。

林时亮移居长崎后,好事接踵而至,1636年被任命为唐年行司。林时亮长期担任唐年行司,一直到1683年去世为止,共48年,他的职位由次子袭任。

1640年,林时亮43岁时长子林道荣出生,他后来成为著名的唐通事,因此林时亮家族在长崎成为唐通事名门。

三 林时亮与黄檗僧人

林时亮与长崎崇福寺有很深的渊源,他与超然、隐元、即非、木庵、千呆等黄檗东渡名僧交往甚笃。林时亮作为长崎有实力的第一代华人,为黄檗宗及黄檗文化的弘扬做出过很大贡献。

长崎圣寿山崇福寺是福州人的寺院,开基人是超然禅师。据《黄檗东渡僧宝传》介绍,超然禅师[6]是林时亮的同乡(福州府人),早在隐元之前,于明崇祯二年(1629)到长崎。崇福寺祠堂里供奉着林时亮的牌位,称林时亮为大檀越。虽然找不到林时亮出资多少的文献资料,但他所皈依的寺院称他为“檀越”,而且前面加“大”字,这说明林时亮肯定为建立崇福寺出过不少力。

隐元于1654年7月到长崎,最初入住兴福寺,1655年5月移到崇福寺,当年9月开始北上,入住摄津普门寺,三年后到江户参谒将军德川家纲。在隐元滞留长崎一年多的时间里,林时亮及其长子林道荣多次拜见过隐元,曾蒙受过隐元的法恩,林道荣更是得到隐元的宠爱,他的学问、诗文、书法都受到隐元的指点,后来林道荣成为远近闻名的唐通事和文人与此不无关系。林时亮与隐元有交情,以隐元写给林时亮的诗偈(法语)为证。《示长崎林一官》[7]收录于《黄檗隐元和尚云涛二集》(侍者性莹、性派编录,这是隐元在日本长崎兴福寺、崇福寺及摄津普门寺等地的诗偈)。现摘录开头和结尾部分:

丈夫贵决择,

勿错好时光。

百岁浑如梦,

随流梦更长。

……

安贫常快活,

市隐名犹香。

不梦繁华事,

是为极乐场。

隐元比林时亮年长6岁,两人又是福清同乡同姓。这首诗偈是隐元作为德高望重的长者对林时亮的勉励和教诲,也是对客居长崎的同乡人的一种情感寄托。

林时亮与即非[8]关系尤其密切。即非与林时亮是福清同乡同姓人,1657年抵日本长崎,初任崇福寺住持,被称为“崇福寺中兴开山”。即非在崇福寺期间,林时亮父子经常拜访即非大师,林道荣年少而能书善诗,得到即非的夸奖,即非说林道荣“诗词敦笃有乃父之风”,也就是说林道荣的才华遗传自林时亮。这从侧面说明林时亮也是能书善诗的文人。即非曾3次写诗偈赠给林时亮,在此介绍前两次的诗偈。

第一次是1660年,写给林时亮的诗偈是《梅石偈示林公琰居士》。[9]

梅花说法石头听,

听着无得法无剩。

无剩无得无非无,

如空合空镜照镜。

即非写给林时亮的这首七绝,表面看没有什么意思,但实际包含临济宗的“即心即佛”“明心见性成佛”等禅宗思想,这也是对林时亮的褒扬和勉励。据宫田安介绍,这里所说的梅石是指,原来长崎兴福寺后头有一座东卢庵,其遗址上有块石头,上刻“梅友石”,即非和林时亮走到这里,即非触景有感,把两人的友情比作梅石,即兴作诗赠予老友兼老乡林时亮。

第二次是,1667年在林时亮七十寿辰之际写的《赠林公琰居士七十》。[10]

逢君方耳顺,

不觉又稀年。

欲笑云边鹤,

何如地上仙。

交朋推礼仪,

教子拨英贤。

不羡长生术,

惟参直指禅。

这是即非对林时亮为人重友情的高度评价,是对他教子有方的褒扬,也是对他余生的寄托。

1671年5月,即非示寂,此时74岁的林时亮携福建同乡众信徒,为即非写了很长的祭文,以示沉痛悼念。

千呆与林时亮父子也有密切交往,1660年即非与千呆师徒分别为林时亮准提观音(对观音请愿仪式)结愿写颂偈。千呆(1636~1705),字性侒,号云瑞,长乐县陈氏之后,1657年随即非东渡至长崎,是继即非后崇福寺中兴第二代住持。[11]

据林陆朗说,长崎县北高来郡饭盛町有一座寺院,名曰长寿山普同寺。[12]这座寺院就是在林时亮的资助下得以复兴的日本寺院。林时亮十分孝敬父母,虽然只身来日,多年未回故里,但经常梦见已故的父亲,怀念故乡。林时亮为了纪念父亲,在此捐助寺院,可见林时亮的孝心非同一般。

1683年9月14日,林时亮在长崎自宅与世长辞,享年86岁,千呆禅师前来主持法式,礼忏说偈(应该指念经)。林时亮临终当天不可思议地为自己留下了一首遗偈(九月十四日公琰辞世偈):八十六年心直如弦,今当坐脱花雨连天。这是林时亮对自己86年耿直、勤奋、洒脱一生的自我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