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一路行来，予光予暗

我一路行来，予光予暗

阴暗的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在微弱的灯光之下，只隐约照出了房间内的轮廓。十数个阴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脸上涂着的城市迷彩让他们在灯光下如同鬼魅一般。他们的目光一致投向台灯方向——准确来说，是台灯旁边的老人。

叶夫根尼站在桌子后，抬起一根手指，在暗室里所有属下的注视中，点在了桌面上的地图某处。

“根据情报来看，那个荒漠里适合躲人的地方也就这么四个，那家伙就算能够不吃不喝活下去，也不可能一直承受日光曝晒吧？‘圣柩’里装着的存在，他可能要比我们任何人都慎重对待。

现在美国佬已经在调动人马，准备在沙漠的四个点里展开强攻了。我们唯一的优势，便是我们渗透进去的同志，悍不惧死，比他们更早地侦查过其中两个点，那里并没有任何生物存在过的痕迹。”

他自信地一笑，重重按了按自己所点的地方。

“在这里，有一家开了数十年的牧场，它坐落在剩余两个重要的搜索点之间，面前就是一条公路，天然的长跑道。不用我说，你们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对！恐怕最迟就是明天晚上，那些人就会来到这附近。他们不一定会把这牧场的人家卷入，也或许会来征用这家牧场作为重要战略部署基地。而我们……就要赶在他们之前，占据这个地方，并袭击两个搜索点之一，那真正的目标！”

“不错。”老人的话语刚说完，他身后的黑暗里便浮现出了一个笔挺的轮廓。列昂尼德从影子里走到光前，把手上的纸张放到台灯下。

“根据同志所拿到的情报，今夜美国佬空军的支援就会到来。是三支小队，分别是针对沙漠地理环境的伞兵小队、搜索用的救援小队跟空中攻击小队。伞兵部队预计会带来两架C-130运输机，各运载了十名伞兵与两辆伞兵坦克。而空中攻击小队则由三架AH-1武装直升机跟……一架‘眼镜王蛇’原型机组成。

他们都配备了常规碎甲弹与所谓的……‘贫铀穿甲弹’，似乎是有人从那家伙手上活下来了，这是那个人提出的建议。为了对付那个存在，他们的弹药都是这种豪华到不得了的东西呢。”

“‘眼镜王蛇’？”阴影中，一个年轻的声音发出了疑惑。

“是AH-1的进化版本，虽然之前那个计划在今年取消了，但是他们还是偷偷做出了原型机。这是……为了压制地面而做到极致的疯狂战机。据同志所说，他们还想调动‘代号雷电’的攻击机，但一时间没能调来。”

听全解释，阴影们一时间又停止了声音，归入一片寂静。叶夫根尼看了看列昂尼德，才伸手拿起他带来的情报开口道：

“这一次，我们的攻击重点就是这两支空中小队，一旦我们占领了制空权，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有反击的机会。所以，这一次，我要你们做到的事情是——静谧无声，见敌必杀，不损一人。”

叶夫根尼猛然攥紧拳头，声音沙哑却高昂地怒吼道：“虽然目标艰难，但我们决不能失败！想想莫斯科，为了我们的人民，我们决不能倒在异国他乡！”

“乌拉——”

“很好。”

叶夫根尼欣慰地点了点头，为这些孩子们的悍勇感到了无限满意。他挥了挥手，那些特工便不约而同朝他敬了个礼，往房间之外离去。

看着那些特工离去的轮廓，叶夫根尼眼神复杂。他明晓这一次凶多吉少，但这一次事情紧迫、祖国方面无法给自己支援，而这个任务却又是重中之重。

这一次，这些自己亲手教育出来的孩子们，十有八九是无法再踏入莫斯科的土地吧……

一想到自己在地狱边缘拉着孩子们往前冲锋，老特工便感到了无尽的痛心。但他却一言不发，强忍着心中的情绪收拾起了桌子。而他刚卷起那张画满战略点的大地图，几张情报便掉了下去。老特工有些迟钝地看了一眼，才想要弯腰去捡——但他手还没触及那纸张，旁边便伸来一只有些白皙的手掌，把情报捡了起来。

老特工怔怔看了几眼那手上戴着的戒指，一点点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把情报放进自己手中的列昂尼德的眼神。

“看您对我没有别的嘱咐份上，我想，您已经做好准备了是吗？”

听着列昂尼德的话语，叶夫根尼眯了眯眼，但却什么也没说。

列昂尼德的眼神有些悲伤，又显得有些失落，他苦涩地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在想，您一定在考虑如何把我踢开了。我不想到时候被您命令离开，所以现在我想冒犯一下，听您私下说。”

叶夫根尼静静看着这个年轻人，他是自己得意的学生之一，也是最有可能接替自己的存在——在曾经。

而现在，他一点也不希望对方走上自己的路。

“我还未祝贺你呢。”叶夫根尼转过身把地图带情报卷作一团丢进垃圾桶，随手从腰带解下酒壶来。他淡淡地说着，随手打开了酒壶，顿时一股刺鼻的烈性香味便充斥房间。

“恭喜你有了个大胖孩子，这次任务之后，最好还是申请几个月假期，陪陪你的妻子吧。她刚生完孩子，你又太热衷工作，这样下去……”

“您真的要把我排除这次任务之外？哪怕我是您最好的学生。”

被突然打断话语，老特工有些佝偻的背影怔了怔。但马上的，叶夫根尼就自顾自地喝了一口烈酒，把剩下的全洒在垃圾桶里。注视着老师背影的列昂尼德低下眼帘，强忍着情绪继续逼问道：“我不明白，您要我们为国捐躯，但却想把我隔绝在这一切之外。如果任务出了岔子，我苟且回国又能怎么样？莫斯科大是大，但他绝不会容纳懦夫，我也不会允许自己……”

“够了！”

叶夫根尼猛然转过身来，严厉地喝止了列昂尼德。

“列昂尼德，你的身份是特工，是我的士兵，我的部下！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谁给你的权力质疑我？”

“……是。”

列昂尼德攥紧了双拳，牙床也咬得有些颤抖，但头却低了下去。他苦涩地盯着地板，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老师了。

叶夫根尼看着面前忠诚的学生，心头不由有些恍然。他默默伸出手去，想像十几年前那般狠狠揉一顿对方的头发。但手刚伸出去，他便想到不适合处，无声地苦笑一下，停下了动作。

“夺下空中小队的装备后，我要你一个人单独看守其中一架C-130运输机，并在沙漠的边缘待命。如果途中发生什么变化，你就负责接应我们。任务开始前，我会跟所有人定好时间。但是一旦过了时间我没有联络你，你就直接开飞机走，迅速离开美国，回苏联去，不管谁来也不要理会。”

叶夫根尼一手扶起列昂尼德，伸手从桌上的罐子里蘸了些迷彩往他脸上涂去。一如很久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出任务时自己曾亲手为他画上迷彩祝福一般。

“对方虽然有所防备，但我们在暗处，截杀美国人不是问题。真正的困难，是在那之后。遇上那个存在，你在不在，其实意义不大。你拥有的很珍贵，正因为你那么珍贵，所以我才需要你，做更特别的一切。你应该回到国内，像我说的那样过上平和的日子，再好好地为祖国效力。”

“老师……不要像说遗言那样。这样的话，那我都会害怕。”

“我没有害怕，你也不要害怕。”叶夫根尼画好最后一横，满意地收回了手。他看着面前半遁于黑暗之中的学生，欣慰地笑了起来。

“战士，向死而生吧。正如我在1943年面对希特勒，扣动扳机那般，我没有恐惧那恶魔，现在，我也不会恐惧他留下的小鬼。”

他笑着，从腰带中抽出一个哑光的打火机来，轻轻一弹，一束火苗便冒了起来。

“列昂尼德，我最好的学生，给我听着，我要你记住我最后的教导：在我们的旗帜之下，有着太多苛刻的条件存在，所以很多人隐没于黑暗中，逐渐失去了信仰。像你像我，我们本不该拥有更多，但我们已经拿到了，那就不要疏离它，好好握紧它，别让任何东西夺去！西方人害怕我们，担忧我们的意识形态会把所有人变成同一张脸，可是他们在恐惧之中，却已经形成了另一种麻木的嘴脸。我要你记住，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在什么时代里，不要因为畏惧而动摇你的立场。你要像敬爱我一样，去用力爱着我们的祖国，不管她此刻是怎样都好。只要记住你的家，惦念那个莫斯科，你就不是黑暗中的一抹影子。”

列昂尼德静静看着老师，目光勾勒着叶夫根尼那在火光下蠕动的皱纹。他屏住了呼吸，在老师的话语中泛起难以压抑的情绪。

“这辈子，我已经失去过很多，我本来以为自己会一无所有。可是到最后，有你们这些学生，真好。列昂尼德，你们就是我最大的宝物。但，我说过，我能把所有一切都献给苏联，哪怕是你们……所以，不要以为我的决定单纯是在为了你。才不是！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苏联，一举一动皆不会背弃那抹红色！给我好好活着，看好那架飞机！这就是我的命令！”

“这就是……深爱着国家的我，要你为了祖国而做的事情。”

在列昂尼德的视野里，老师的脸已经在火光波动中失真，但话语却比什么都来得热烈。

叶夫根尼看着面前热泪盈眶的学生，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甩手，把那打火机丢向了垃圾桶，顿时便燃烧起来。

“走吧。”叶夫根尼无视身后熊熊燃烧的火柱，转身推了推列昂尼德，伸手递过一张纸巾。

他扯了扯嘴角，逆着光的表情严苛无比。

“该行动了，别让他们等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