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内敛锋利
黑船裹挟着噬魂的迷雾，自大海的深处，贪婪地喰吞着朝晨日光逼近了卧在水面上的平静汉堡。
而码头上，那位护国条顿骑士团的总团长，此刻正双手按在竖立于面前的德国双手剑的剑柄上，那镇守的姿态充满骄傲的意味。而站在他旁边的，便是拄着拐的、来自美国的艾利克斯·普鲁斯特上尉。在他们身后，更布置着两小队的来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成员，与一支三十人组成的护国条顿骑士团的中队。
他们没有一个不是精锐中的精锐，光看那尖利而毫无恐惧的眼神便能得知。当他们与队友配合的时候，得出的效应也绝不止是一加一那般简单。此刻，他们正用着最高规格的警戒度配合上司在等候着‘来客’。
而除此之外，在这被肃清的码头上，更有着近百名西德的联邦国防军，他们手上的枪械无一不配备针对男人的穿甲弹，旁边甚至还有几辆装载穿甲弹的坦克正在等待。
他们这么兴师动众，甚至出动了秘密军力，仅仅是为了一个人。
一个本该在先前被军舰击落海洋的‘人’。
他自远道渡海而来，为的只是回到这个国家中。谁也不知道那个存在此行的目的，但他们都知道，当对方登陆的时候，这里只会剩下一个遍体鳞伤的赢家。
只有战争能够定义。
只有战争的代理人能够形容。
这一点，光是看着那艘丝毫不打算减速的幽灵船就能知晓了。
它散发着黑暗，仿若将海水彻底污染，仿若吞噬天空而来，以涵盖了近一公里的黑雾席卷了人们的大半视野，快速地向这边推进。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海军陆战队，或是那秘密的新条顿骑士团，此刻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颤抖，只剩颤抖。
他们都知晓对方是个怎样的存在，也理解到如果沾染到那样的黑色会发生什么事情，使得他们即使拥有着人数与装备上的优势，也难以获得心理安慰。
这种像是吓唬孩子的夜谈，即便是幻想也太过惊人骇俗，更别提是亲眼目睹了——便是穿着奇怪科技打造的盔甲的德国特工们，也想不到曾经的‘德国秘密军力’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才能做出这样超乎人类常识的灾祸化身！
简直就像是恐怖片里的玩意啊！
“稳住，别对那样的怪物感到恐惧！此刻便是让意志来决定一切的时刻！谨记你们的任务与荣耀！”
注意到士兵们的动摇，不动如山的总团长拄着剑放声吼道，让英勇的声浪在码头上传响。
这样的作为是有效果的，不仅仅是那些相信着他的德国大兵们多少冷静下来，连外来的美军也都纷纷做起深呼吸、重新调整起自己的状态。他们自然还是会紧张的，只是他们也大都知晓，紧张并没有什么意义。早在理解了这次任务内容而决定下来之后，他们即便口中没有直说，心里也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恐惧也只有目睹到的一瞬，在那之后，所有发誓效忠于荣光的战士们都忘却了死亡。
越来越近了，而漆黑幽灵船的模样也越发清晰。那黑雾之中隐约透着的，无疑正是冥府的惨烈景象！
那是艘会令人本能反胃的巨大船只，强行以骸骨堆砌成残破战舰的模样，用让人难以直视的形态航行在海面之上。迷雾在其身下漫散着，船只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也不知道是运用了什么样的动力才能推动那般巨大的幽灵船。
但看那恶毒的姿态，简直就像是在同时亵渎人类与战舰的尸体。它的建造者到底是有多么丑恶，才会运用如此残酷的手法来打造自己的座驾？光是瞧见那船一眼，人们就觉得自己翻过地狱的诗集数篇！
虽说这可怕的模样早已被侦察机拍下而带回，但那跟此刻亲眼见到的感觉却是不同的！
那样的丑恶，那样的血迹斑斑，光是想象就可以感受到上头无数生命的哭喊，叫一个正常的人类怎也无法接受。
可是，此时此刻，这里还会有任何人想要退缩吗？
绝不！
不管是谁都不会给出否定的答案！
绝不！
他们只是静静看着，静静等待着，等待那艘血已经干涸、被害人的灵魂也被磨灭，只剩下枯萎死亡在悄然蔓延的黑船接近！
然后，战斗！
拄着拐的艾利克斯望着那艘靠近过来的黑船，手指不自觉地捏紧了拐杖。他压抑着眼底的憎恨，先是环顾了一眼四周，在看到那些战士们毫不惧死的眼神后，才终于回过头来，清明了眼内的情绪、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下一刻，他便歪过头看向那比自己高一截的总团长，轻轻发问道：
“总团长先生，如果那个恶魔没有还手之力，能让我来亲手终结他吗？”
站在他身旁的总团长此刻已经脱下披风，露出自己那身颇具古代风格的装甲，但那盔甲却各处都是各种管子与线路，就像滑稽的机器人一样。只是，如果注意到他头盔下露出的坚毅眼神的话，便能发现这套奇怪盔甲带给他的只有荣耀跟信心。
听到询问自己的话语，总团长微微转过头来，先看了一眼侧面那些跟自己穿着差不多装甲的骑士们，才低头望向那个美国军官。
“如果你是这么期盼的话，那我得告诉你，这是不可能的。”
“什么？”艾利克斯诧异地眯起双眼，努力压低声音、却还是露出了几份焦虑：“我们不是说好要毁灭他吗？”
“谁跟你约定过了？”
“你根本不明白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家伙！”艾利克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在这时候出尔反尔，顿时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高昂起来，但下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重新压低声音颤抖地说道：“那家伙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他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毁灭。而且别忘了，我们五角大楼可是跟你们的政府说好了要毁灭殆尽的。”
“从一个德国人，或者说从一个人类的角度去看，是的，我希望如此。”
总团长不紧不慢地陈述道，维持着那一如既往的冷静与从容。只是他话语中的内容却无法让艾利克斯感到认同，倒不如说听着他所说的话会让艾利克斯感到烦躁不安。
“不过，可怜的美国人啊，你是多么天真想要简单地去解决一切，可你们上层的命令却是要把他带回美国呢。噢，也不，那个存在的话，只要有部分人体结构或骨头就行，但另外一件……那个【圣柩】必须毫发无损地带回。”
“什么？”艾利克斯这才知晓五角大楼发布了两个不同的命令，但他也马上明白过来——一开始就要自己把圣柩带回去的五角大楼，怎么会轻易放过那个男人呢？
“也是呢……”
他瞬息意识到了一切，眼神都有些灰暗下去，苦笑地摇起头来。
“如您所说，我真是天真，他们见识过那样的力量，又怎么会忍得住放弃呢？”
“正是如此哦，美国人，过于强大的你们总是这样高高在上，不懂得放弃需要多大的智慧。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存在要踏上德国，恐怕他们都不会对我们说真话。”
总团长凝望着那越来越近的幽灵船，眼神与声音都没有一丝动摇。他平静地伫立着，冷静地述说着，就好像一尊长远的骑士雕像般，连身体都没有丝毫恐惧的信号。
即便是从他身上得到了自己受骗的事实，但看着这样的身影，艾利克斯就觉得自己无法生出任何动摇的心思。
“为什么现在才要告诉我事实呢？”他苦笑着昂起头，却是有些心灰意冷地碎碎念道：“您大可以继续瞒着我，直到最后一刻才阻止我。如果我不知道真相的话，动手一定会更毫不犹豫，兴许还有可能在被阻止之前完成我的复仇。”
“不让你知道真相是好事的，我明白。他们需要你，需要着一开始便负责那个对象、又屡次与其交锋存活的你。正因为如此，你的感情会影响到你的指挥，这也是为什么总指挥是我。可是，艾利克斯，就算不愿，但我们也是士兵呢。我不是你的长官，所以我更想跟你同为士兵去战斗。在一天里你所忽略的一时兴起够多了，何不把这份逆反的心情也收拾一下呢？”
“您简直就像我在沙漠中认识的一位老人。”
艾利克斯摇了摇头，轻叹着看向那艘即将靠岸的黑船。听着旁边总团长冷静到机械的话语，他突然想起了那位睿智而冷静的治安官，尽管两人的形象差距甚大，但是如此的冷静，如此让人安心的姿态，却是有着某种程度上的重叠。
“他也同你一样充满了冷静的魄力，以及与让人安心的魅力。他是个充满正义之心的老人，即便与那恶魔短兵相接也毫无退让，为了保护自己的城镇而奋战至死。我可以发誓再无一人像他那样让我敬佩了。”
“是嘛。那真是，真是极英勇的一位先生。”
感受到艾利克斯话语中的激荡，总团长的声音也不由有些唏嘘。
“所以，我一定要把那个存在抹杀。”没有一点隐瞒的意思，艾利克斯目光锐利，斩钉截铁地说道。他那充满魄力的话语，一时间引来了总团长的侧目。
“哦？”
“就连那样的正义也被轻而易举地吞噬殆尽，我不能接受五角大楼这等傲慢的命令。”艾利克斯握紧拐杖的手微微颤抖，但话语却没有一丝动摇，全然是炽烈的情感在爆发。
“我要为治安官先生复仇，我要把那埋葬正义的恶魔钉进棺材，将他送入地狱。唯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身为人类，不是无能为力的。那位老先生的牺牲充满了人性的光辉，正因如此才是我活下来、且继续追赶这恶魔的理由。我要为了那葬身于恶魔之口的人类追溯到底，我要让那恶魔付出代价，让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情有多罪大恶极！”
“另类的弗兰肯斯坦……以及沃尔顿，是吗？我明白了。原来这就是你缠着绷带、闷闷不乐的真相呢，美国人。我总算听到了，像样的美国人的话语。”
“总团长？”
艾利克斯惊愕看着对方——为什么？刚刚那样的话语里，何以会带着喜悦的意味？以他身为总指挥的立场，他为什么……会用那样的赞赏话语来说呢？
“你明白的，纳粹德国是法西斯主义者的癫狂，是曾经我们铸就的错误。但这不是我们德国人与世界其他国家的人民的仇恨，这是所有正直的人与法西斯不共戴天的决裂。啊，是的，包括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我们，包括了给我下达命令的总理大人。身为纳粹最后兵器的他，就是法西斯那战争与混乱的代理人。他是所有人类的敌人，而非人类应该利用的对象。这不是一场冷战，这是我们应该同心协力，与那恶魔奋战才得以抓住的、被纳粹魔头所砍断的世界的枢纽。艾利克斯，年轻的美国人，我们的总理曾在两年前跪于华沙无辜的游魂们面前，致于他们最深的忏悔与追悼，你又何以不信任我们的决意呢？”
总团长的话语仍旧是那么平静，好似和风中念着长诗的温厚长者一样，只是，那即便换成英语也无比有力的声音，却是再真切不过地透露出了他的内心。
“您……”
艾利克斯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一身漆黑、却无比高大的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立场。
“没有谈判，也决不会有妥协。我们护国条顿骑士团的初衷绝不会变！哪怕是美国的五角大楼也无法改变我们，无权命令我们！这样的我们从敬爱的总理那所接受到的唯一命令、唯一信条、唯一理念便是……”
‘嘭——’
不知减速为何一般的幽灵船，疯狂地撞上了码头，那骸骨铸就的船首像瞬间粉碎，与那脆弱得诡异的船身一起崩散、四分五裂开来。黑船发出了刺耳而惨烈的悲鸣，在众人的面前破碎在了阳光之下。
可是，在那黑雾之中，却有着某道邪异的力量吸回了一切飘散的黑雾，连同那些破烂的船身碎片一同卷入其中，然后——露出了黑暗的中心，那深渊中屹立的恶魔。
一个高大、身穿着黑色长服的男人站在粉碎而陷入沉没危机的甲板中心，身上燃烧着可怖的血红纹路，朝着众人投来了犹如寒冬一样凛冽的目光。
而在他背上，一副银亮美好的棺材闪闪发光。
“面见邪恶。”总团长提起长剑重重敲击地面，沉声怒吼道：“杀无赦！”
霎时间，他身后的士兵们齐齐抬枪拨开保险、瞄准了那个男人的身体。而在他们身后，码头仓库里瞬息升起数架BO 105p型战斗直升机，成圈形把那男人包围在了其中。
“欢迎来到1972年，迟到的先生。”
总团长平静地看着那没有动作的男人，用德语高声说道：
“但是现在的德国，纳粹不得进入。所以，请回到你该去的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