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序
1974年春天,作为《纽约时报》的一名年轻记者,我前往华盛顿特区,去参加美国建筑师协会(AIA)在那一年的年会。我并不经常参加会议,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刚刚成为《纽约时报》的初级建筑评论员,我盘算着,这次会议,作为整个国家规模最大的建筑师集会,也许能够给我带来一些好的报道素材,或者至少,能够让我有机会认识一些人,也让他们认识一下我。美国建筑师协会位于纽约大道(New York Avenue)的新总部大楼,当时刚刚落成,为了向参会者们展示这座新建筑,会议结束后的盛大派对,并没有如以往那般被安排在某家酒店的大厅里举行,而是被放到了总部大楼的院子里。我记得当时的我站在派对人群的边缘,正在与我的同事阿妲·路易斯·赫克斯塔布尔聊着,由于人太多,我几乎已经是站到了路边的人行道上,这时,一个留着可爱的八字胡,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子——我那会儿刚二十多岁——认出了她,走过来同她问好。
他似乎也并不是个经常出入于这类会议的人,在穿着上,他比在场的大多数建筑师都要随意一些,在20世纪70年代早期,他的那副装束,看起来既像是保险推销员,又像是大学教授。这个人的言谈举止间,有着一种安静而又充满渴望的朝气和活力。他告诉阿妲·路易斯说,他叫弗兰克·盖里,是个来自洛杉矶的建筑师。他的名字,当时的我们都还并不熟悉。他又说,我们也许听说过他所设计的一些纸板家具,几年之前曾经在布鲁明戴尔百货公司销售过一阵子,这才确实让我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不过很显然,对于他的建筑作品,那会儿的我还是一无所知的。他对于我们的记者工作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对于建筑评论和新想法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他告诉我们,相比于他的建筑师同行,他与洛杉矶的艺术家圈子来往得倒是更多一些。在派对上,他认识的人似乎确实并不多,而没过多久,他作为“局外人”的特质便也显现了出来。不过,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典型的“局外人”,或者说,他本来压根就不应该成为局外人。他是个想要进入主流的局外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发现,他所追求的,是以自己的方式进入主流,而不是向主流妥协。
阿妲·路易斯后来先回了酒店,而弗兰克和我则接着聊了很久。我们两人之间的对谈从那一晚开始,后来持续了四十多年,而这本书便是其成果之一。盖里向我发出了邀请,说如果我有机会到洛杉矶去,可以去找他进行更深入的交流,而那个时候的我,确实是正在关注着洛杉矶,并且开始愈加频繁地对洛杉矶进行造访和考察——我比大多数的纽约客,都更为深刻地意识到,洛杉矶这座城市,是一座建筑和都市主义的实验室,应该获得足够的重视。尽管在当时,我还并不清楚弗兰克·盖里将会在这座城市的建筑史上扮演多么重要的角色。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能够前往洛杉矶,亲自看一看他的作品的。1976年,我在《纽约时报杂志》上发表了《经过研究的粗线条》(Studied Slapdash)一文,介绍和评论了盖里为画家罗恩·戴维斯在马里布设计的那栋住宅,那也是盖里的建筑作品第一次见诸全国范围的大众媒体。如此说来,我从他职业生涯相当早的阶段起,就已经开始记录他的作品了。当然,如果是以我个人的职业生涯来衡量的话,就更早了,我几乎是从一入行就开始写弗兰克·盖里。
多年来,随着我对于他的作品愈加了解和欣赏,以及他的作品本身在尺度和复杂性上的发展,我在《纽约时报》《纽约客》和《名利场》——自己作为记者和评论家的三个最主要的职业阵地上——也发表了越来越多的关于他的建筑的文章。盖里和我,曾经数次讨论过由我来撰写一部关于他的建筑创作的专著的计划;不过这些计划没有一次能够付诸实现,但是,当阿尔弗雷德·A.克诺夫出版社(Alfred A.Knopf)找到我,提议由我来为盖里写一部长篇传记时——那时他已经是整个世界最著名的建筑师了——我第一时间找他进行了沟通,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合作这个项目,而暂时将那部关于他作品的专著放一放。我对他说,如果他同意与我合作,他就必须向我开放他的全部存档,与我分享他的个人生活和职业生涯当中的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当然,还有那些幸福和成功的回忆。此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必须要放弃对于文本的编辑和控制权。他欣然答应了上述所有条件,而这本书,就是我们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