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1973年
第一场
于金娣：佳佳，怎么样，这块布的花头好伐？姆妈做被面剩下的，存了两年了，（在佳佳身上比画着新衣服）佳佳一直穿姐姐的旧衣服，这下好了，今年过年可以穿新衣服咯，来，胳膊抬起来——
牛培佳：姆妈，袖子太长了。
于金娣：袖子长卷起来点，明年冬天穿正好——谁叫你长这么快，快赶上你姐姐了！
牛培佳：姆妈，今天年夜饭吃什么？
于金娣：吃馄饨。
牛培佳：（不满地）啊。我想吃鱼，熏鱼。
于金娣：还熏鱼？你就是个小馋猫!你大哥厂里一年才发一次，送人了。
牛培明：（烦躁地）妈，这事到底行不行啊？我们这一届都是要去安徽的。
于金娣：行不行，等你大哥回来就知道了。有你大哥呢，啊。
牛培丽：培明，剥花生去！
牛培明：哦。
于金娣：（叹息着）好好的一家人，非要——（强咽下）
于金娣：尺呢？
牛培明：柜子里。
于金娣：（进里屋，一边在衣服上画着）——哝，李家姆妈的阿三去了新疆好几年都回不了一趟家。为什么非要让这些孩子到农村去插队落户呢？
牛培丽：姆妈（关上碗柜柜门）——这些话不好讲的。
于金娣：妈晓得了，晓得了。
牛培丽：培明，你不要烦妈了。
牛培明：有数了。
牛培丽：妈，我们家就靠大哥一个人的工资，我们俩去插队，也可以减轻大哥的负担，再说，我们俩一起去安徽，还有个照应。
牛培佳：姆妈，那是不是我长到姐姐那么大，也要去插队落户啊？
于金娣：是、是——都走了，姆妈怎么办？
牛培佳：那我就带着姆妈一起去！
于金娣：去去去，什么都不懂，去帮二哥剥花生去。
牛培佳：（指指手上的线绳）二哥，来拉一下——
牛培明：去！
牛培佳：拉一下嘛——
牛培明：去去去去——小孩子，就知道添乱！
于金娣：（喝止）佳佳！
牛培明：当心我打你啊！（扬手故意吓唬牛培佳）
于金娣：（不耐烦地）佳佳！！
牛培佳：二哥不跟我玩！
于金娣：不是让你帮哥哥的嘛。
牛培丽：佳佳，来到大姐这来，别吵你二哥了。(看牛培明一眼，幽幽地)他心里烦，（有意支开牛培佳）来，佳佳（指指床下）去把那绿皮箱子拿出来，里面那本毛选里夹着的糖纸都送给你。
牛培佳：都给我了？（笑）姐姐就是比哥哥好！
牛培华：谁说姐姐比哥哥好啊？
于金娣：（招呼着）快快快，你们大哥回来了。
牛培明、佳：（同时）大哥！
牛培佳：大哥，你看我的糖纸好看么？
牛培华：真好看。
于金娣：培华，送出去了？
牛培华：都送出去了。
于金娣：给你哥倒杯水去——
于金娣：这么说小弟小妹可以留下来了？
牛培华：他们学校说，我们家成分好，爸是老工人，工伤去世得早，所以他们学校允许留下一个在上海，去崇明农场。
于金娣：崇明？
牛培华：对啊！
牛培丽、明：（同时）太好了！
于金娣：崇明好，崇明离家近，至少每礼拜还能坐摆渡船回来一次。培华，那另一个？
牛培华：还是要去安徽的。妈，必须得去。
牛培明：那——学校有没有指定让谁去？
牛培华：没有。学校让我们根据情况，自己决定。
于金娣：自己定，那怎么定啊？
牛培华：（故意支开）佳佳，出去玩去吧。
牛培华：大妹，把那个八宝饭蒸蒸熟。
牛培丽：八宝饭？
牛培华：这是我师父特地给我们家留的。
于金娣：他女儿燕萍，病好了吗？
牛培华：好了。
牛培华：小弟，想什么呢？去看看炉子。
牛培明：哎！
牛培华：妈，能留下一个已经不错了，我跟他们学校领导说了半天。
于金娣：培华，难为你了。
牛培华：我是大哥嘛。
于金娣：那你说，他们俩到底谁去——
牛培丽：（在另一个处）妈，安徽那么远，弟弟从小胆儿就小，我去吧。
牛培明：（在里间）姐姐是女的，要不我去？
牛培华：妈，您看看您这一儿一女，多懂事，您应该高兴。
于金娣：高兴，高兴！遇到事，都这么谦让，和和气气，有商有量的，这是妈最大的安慰了。也就是咱们家成分好，才能留下一个。这要是像那个吴家，那就完了。说起来，那个吴家，也算是住花园洋房的大户人家了，吴老先生一挨斗，他的大儿子，贴大字报，和家里划清界限——（压低声音）还带着人抄自己的家，还主动要求到北大荒去，也没见他回来过，整个家，就这么散了……
牛培华：妈，他们家……还好……有个好女儿……
于金娣：嗯——静梅这个小姑娘，坚强，顶得住。你看看，她妈妈走的时候就她一个人送的终，弄堂里都没人敢和她说话，家里，里里外外全靠这个小姑娘。
于金娣：培华，笑什么呢？
牛培华：没笑什么。妈，我出去一趟。
牛培华：（突然想起）哎哟，对了——妈，弟弟妹妹谁去安徽，赶快定下来。过了年就得走了。
于金娣：这么快？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谁我也不舍得。
牛培华：妈，你别为难了，我都想好了。
于金娣：想好了你还问我。
牛培华：（招呼着）大妹，小弟，过来——
牛培华：你们俩不管谁去安徽，都要离开家，去那么远的地方，是要吃苦头的。怕不怕？怕也不怕！大哥答应你们，只要一有空，就带上好吃的，去看你们。不管你们俩谁到了安徽，我们家所有人一定最心疼他，最照顾他。（掏出糖）哝，大白兔奶糖，哥在回来的路上买的，我们拿出一颗，包在年夜饭的馄饨里——
牛培华：（不忍地）谁吃到，谁就去安徽，好不好？
牛培华：姆妈，好不好？
于金娣：（拉着牛培华的手）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