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破了
道陵看着满地碎瓷,久久失神。
“我去替你还吧,你我是兄弟。”道陵打破寂静,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盗天狭长略尖的耳朵里。
“我不需要你还,既然你喜欢在道陵观里当道士,那就当一辈子好了!”盗天的话音久久回荡在竹林中,竹林里却已没了他的踪影。
道陵小心翼翼地收拾地上盘子的碎瓷片,自进道观以来,道陵已经忘记是第几次收拾碎盘子了。
小时候天天在道观吃食蔬,吃多吃厌了的盗天总喜欢将盘子推到地上摔碎,然后跑到外面去偷一些肉食。
盗天也想给老道士分一些,可又害怕老道士责骂他出去偷盗,于是他就只跟道陵两人分着吃。
长大后的盗天已不仅仅只是偷一些食物,他开始偷盗金银,珠玉,但他自己却从没有留下过一分一毫,都分给了一些需要的人。
老道士对盗天的行径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胡来,而对乖巧的道陵,则是日夜看护,让他勤加练字。
老道士让道陵练字一是为了平心静气,以忘却童年不堪的回忆;二是希望道陵能凭此技艺,开个墨宝小店,将来有份正经的活,衣食无忧。
一天夜晚,道陵已经熟睡过去,老道士叫住不安分的将要出去的盗天。
盗天一脸无奈的表情,双手揽着头,吊儿郎当地跟着老道士到房中。
“你与道陵,你们两个孩子年纪相仿,你性格跳脱,道陵有些柔弱。
虽然你们性格截然相反,但我很欣慰你们虽无血缘,却亲如兄弟。”老道士语重心长地诉说道。
“你想说什么,快点说,小爷赶时间。”盗天用小拇指挖挖耳朵,不耐其烦。
“你们两个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一把老骨头,膝下无子女,我将你们当成我自己的亲儿子抚养。
你整日去行鸡鸣狗盗之事,终有一天会自食苦果的。”老道士谆谆劝诫道。
“你说完没有,说完我可走了。”盗天两只手搂着头,丝毫不上心。
窗外月色明静如水,照在老道士的面容上,他那脸上条条沟壑,在月色明暗交替间显得分外的深。
老道士从油亮的道士服中伸出两根干柴一样的手,然后在自己扁平的胸前摸了几下,他摸出一本泛黄的册子,递给在看着窗外月色的盗天。
老道士脸上的沟壑齐齐向上撇,露出干柴般的笑容,他对盗天说道:“这本《静心》是我这大半生在道陵观参悟所得,能够使人平心静气,希望它能压制住你偷盗的意念。”
盗天一手拍掉老道士手中的《静心》,月色粼粼如水,少年心硬如石。
多年来,不管天下局势怎么变,天上明月依常,而道陵观也一如当年,在山中悠然坐落。
晚饭时分,道陵没有等到盗天回来,朱红色的剑匣被道陵丢在饭桌上。
道陵一个人默默吃了晚饭,如同往常,早早歇息。
道陵熟睡,盗天站在老道士门前,身影被月光拉得细长,他推开老道士的房门,踏进了这扇自那一夜后,再没进过的门。
老道士房中虽然许久未曾住人,但很干净,应是道陵每日打扫的缘故。
此处还是和以前无二,一张床,一个蒲团,再无他物。
床上叠着几件藏青色道服,蒲团后挂着一个“静”字,此墨宝正是老道士过六十大寿时,盗天研墨,道陵执笔,赠予老道士的生辰礼。
老道士当天很高兴,去山下买了肉食,跟嫩笋一块炒,三人很开心,一起吃了晚饭。
盗天在老道士的房中翻找,在老道士整齐叠放的道服下,翻出了本泛黄的册子,正是那本老道士当时想要给他的《静心》。
“老头啊老头,如果当初我拿了你的这本经,老老实实在山上过,等到我吃食蔬吃不下去时,你说道陵会不会为了我而下山去卖墨宝呢?”盗天看着泛黄的《静心》喃喃道。
“老头,你可别走太远,兴许不久我就要去那边,随你一起学一学这让我脑袋嗡嗡响的《静心》了。”
天微亮,道陵起床打扫道观,发现老道士的门半开着,道陵心领神会,进去将老道士的房间收拾整齐,将门带上。
“盗天......”道陵拿着扫帚站在道观门前,望着前方喃喃道。
朝阳升起,偶尔会有一两个附近的村民前来道观烧香。
道陵观大殿内,挂满青布,大殿正中央是一尊高九尺的神像,下方有两盘新鲜的苹果,一个青铜色的香炉,香灰不多,在地上有两个很新的金色蒲团。
此时一名衣服上打满补丁的胡茬男子,其腰间别着一柄头白身黑的利斧,他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对着神像拜伏,口中念叨:
“祈求上仙保佑,护俺一家老小,祈求上仙保佑,护俺一家老小,祈求上仙保佑,护俺一家老小。”
道陵在旁一手扶着老道士的拂尘,一手在礼敬神像,帮着胡茬男子一起祈福。
祈完福后,胡茬男子起身,对道陵说道:
“道长请收下,这是俺昨日砍了一天柴所得,是俺献给上神的贡礼钱,祈求上神能护佑俺一家老小平安。”
这是胡茬男子从他黑色的布腰带里抠出的十枚铜钱,浓重的汗味从上面飘忽而来,铜钱表面还沾着树皮屑。
“施主心存善念,必有福泽相伴。”道陵学着老道士的样子说道。
“今日来祈福的人多了些许,大哥可知晓其中缘由?”道陵问道。
“道长有所不知,外头的天啊,它破了––”
胡茬男子看着太阳,平日握斧头的那粗壮双手在微微颤抖,齐向观外举,小声地对道陵说道。
此时朝阳徐徐升起,天上云朵飘忽不定,偶有风略过树梢。
道陵不解,笑问:“这天不是好好的吗,如何破了?”
“天下五绝神剑被盗,消息传满天下,一时间,各方势力风起云涌,各方妖魔鬼怪乘机作乱,刀光剑影,血光冲天。”胡茬男子贴近道陵耳边满脸惊悚地说道。
“五剑不是门派势力所争之物吗,与寻常百姓何干?”道陵追问。
“谁不想能够拥有一柄神剑呢?寻常人能得到一柄神剑,就能一飞冲天,从此称霸一方,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地过日子。
但寻常人哪能见过神剑长什么样子,一听说哪家有一柄造型奇异一些的剑,甚至是一柄刀,都以为是神剑,立马会成为众人杀戮的目标。
俺就是个砍柴的,每天靠打些柴勉强糊口,在这世道,俺只求能给家里有个温饱,就知足了。”胡茬男子挠着头,憨憨地对道陵笑着说道。
“施主心中清明,佩服,佩服。”道陵对胡茬男子礼敬一番。
胡茬男子粗糙的双手握着道陵嫩白的手笑道:“道长真会开玩笑,俺们在山中市里前后忙活的,哪有道长日夜香火陪伴神明来得心通上天,还望道长能多为俺祈些福,保佑俺的家人平安。”
道陵感受着胡茬男子手中老茧传来的磨挲感,既温热又厚实。
“你和你的家人会平安的!”道陵夹着拂尘,两个手握住那双粗糙的手道。
胡茬男子咧嘴笑着,连连道:“谢谢道长,谢谢道长。”
七日后,毁灭神城。
五方势力齐聚毁灭神城,距离上次五方势力齐聚是在三千年前,前后同样是为了五柄神剑而来。
荒芜的毁灭神城就是三千年来在没有神剑震慑下,大城没落的产物,三千年前这里曾经是天下最繁华的大城之一,是东西沟通的扼要之地。
没有了神剑的镇压,鱼龙混杂的势力杀人越货,那是家常便饭,适者生存是这里的法则,而对普通人来说,这里局势动荡,终日是人心惶惶。
这些综合因素导致毁灭神城的人口纷纷流向五方势力范围下,以求得庇护。
此时的毁灭神城之巅,寒鸦扑腾在断壁残垣上,这里有毁灭神城最大的广场,毁灭神坛,是三千年前,毁灭神城的先民祭天祈求安宁的神坛。
神坛最上方有一处天台,雕龙刻凤,有九根巨大的图腾石柱将天台合抱拱卫,天台上设有荫蔽处,是当时达官贵胄祭天时遮阳避雨的场所。
如今在台上的正是五方势力人马,整齐肃一。
毁灭神坛如今亦有几分当年模样,黑压压的人群像涌动的潮水,此起彼伏,巨大的声浪,一阵接一阵。
“杀盗贼,得安宁!杀盗贼,得安宁!...”时刻重复的口号唤醒了这座被时光封印的古老神城。
神坛最中央是祭祀法坛,高三丈的青铜大鼎是先民通天的法器,鼎有三足四面,每一面上刻画人面兽身的凶兽,笑容狰狞,表以驱邪避厄。
三千年前,青铜大鼎是用于焚煮祭品,以敬上天的法器,今日成了人们口中诛杀恶魔的镇魔鼎。
青铜鼎阶梯顶端,用伏魔索绑着一名身着黄麻衣的男子。
伏魔索乃是大罗寺法宝,水火不侵,伸缩自如。
伏魔索绑着的黄衣男子脸色苍白,浑身满是伤痕,显然是失血过多,此时他歪着脖子,垂着头闭着目。
若能看轻他的脸,必定能认出此人便是盗天。
盗天离开道陵观后,五方势力早已在集结人手,如同三千年前联手封剑一样,此次则是为了诛杀偷天盗贼盗天,进而夺回五方神剑,震慑诸天。
五方势力通过散装势力和妄想一夜成神的普通人作为他们的眼线,设下天罗地网,对盗天重重围堵。
盗天能从一方势力中脱身,却抵不过五方联合批捕,最终在射日谷被擒。
“偷天贼人,神剑被你藏于何处,从实招来,我们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烈火焚身的滋味,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五方势力所在高台上有人喝道。
盗天缓缓抬头,眼神犀利清明。
满脸血痕的盗天这时突然大笑道:“虚伪!你们五方势力自得神剑以来,干了什么好事你们自己心里清楚。
你们才是世间最大的盗贼!
你们偷天换日,以看管神剑为由,各自持一柄自用。
就拿这座毁灭神城来说,明里镇压诸天,暗里相互争夺地盘,边境以及势力范围之外,百姓流离失所,沦为孤儿,你们就没有一点羞愧之心吗?”
盗天嘴角带血,神情激昂,字字珠玑,明晃晃地刺痛高台上的人。
“神主,何必与此人多费唇舌,将火势升起,在生死面前,不信此贼不露真言。”高台上一女子声音传出。
高台上那被称为神主的人随即大喝:“起火,焚天!”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神剑到底在哪?!”神主问道。
盗天笑得更加放浪形骸,笑到无力,最后哭泣,低声自言自语:“你们所争相抢夺的五柄剑,在他的眼中,却不及他练字重要,我给他偷来天下,却没能唤醒他的剑心。
是我错了,老头,别走远,我来跟你学一学《静心》,下辈子命苦还是孤儿的话,你把我领回去我必定在山上和他一起替你种菜。”
“斩掉盗天之手,以警天下,焚烬其躯,以慰民心!”神主拔剑直指青天,呼喝之声如同晴空惊雷。
台下黑压压一片,跟随着喊,声音撕裂苍穹。
“斩其手,焚其躯!斩其手,焚其躯!......”
随后,黄衣男子嫩白修长的双手被斩,他脸色涨红,却一言不发。
最后他被推进了熊熊烈火的青铜巨鼎中,片刻间,灰飞烟灭!
须虞间,青铜鼎内,只剩下一条金色的伏魔索,再无他物。
......
今日的道陵观无一人前来烧香祈福,风倒是大了些许,吹了许多落叶在道观庭前,所幸道陵是个清闲人,也乐得扫一扫,有事做一做。
午后,道陵心想不会再有香客前来,便收拾了前殿,拿着笔墨纸砚前往后山竹林的小篷。
风清竹正,阳光温和,景色独好,正是练字好时辰!
道陵不管怎么写字,心中总觉得差了些许,兴许是少了一个爱评自己字的人的缘故。
写着写着,道陵一回神发觉已经写了一大堆,案台几乎堆放不下。
道陵将看得不舒心的字都叠成了一个个小方片纸块,堆在一处。
若是将这些字拿出去卖,怕是能挣到不少银两。
道陵铺开最后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了“平心静”三字后,发现没有墨了,他呆了一会,然后揽起袖子,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胸中似有意气难舒。
“盗天......”道陵看旁边的竹摇椅,有点愣神,嘴里念叨着。
往常道陵都是靠盗天帮忙把墨买回来,如今已经过了七天,盗天却再也没回来过,只剩下那个赤红的木匣子仍留在道陵房中。
道陵将废纸块、笔、砚台收拾好返回房中,他收拾了衣装,打算自己去镇上买块墨,最主要的是他想在市集上看看有没有盗天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