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经典阅读,名家名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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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红衣主教大人

可怜的格兰古瓦!门官说出“红衣主教大人驾到”这几个字极具威力,简直要震破他的耳膜。这倒不是因为彼埃尔·格兰古瓦多么畏惧或者藐视红衣主教大人,他既不那么懦弱,也不那么傲慢。拿今天的话来说,他“真像遭电击”一般。

格兰古瓦这种人品格高尚而坚毅,谦让而文静,始终善于守中,不偏不倚原文为拉丁文。,富有理性和明哲,同时也恪守四德四德为正义、谨慎、节制和魄力。。这类哲人的珍贵种类从未断绝,就拿杜·勃勒伊神父来说,他在十六世纪,写出流传千古的率真卓绝的话来,肯定是受到他们精神的激励:“就民族而言我是巴黎人,就言论而言我是自由人原文这个词是拉丁字母拼写的希腊文,意为“自由派”。,因为这个词在希腊语中是言论自由的意思。甚至对孔德亲王孔德亲王历来是法国国王大弟弟的封号。殿下的叔父和胞弟那两位红衣主教大人,我也要运用这种言论自由,尽管我尊重他们高贵的身份,同样也不冒犯他们众多随从的任何人。”

可见,彼埃尔·格兰古瓦不愉快的感觉,既不是仇恨红衣主教,也不是藐视他大人的驾临。其实,诗人天性崇高,私利并不占主导作用。假设诗人的实体以十等分表示,那么就如拉伯雷所说,化学家经过分析和剂量测定,肯定会发现私利仅占一等分,自尊心倒占九等分。然而,就在门官开门让进红衣主教的时候,格兰古瓦那九分自尊心,在观众赞赏之风的吹拂下,已经虚浮膨胀,正以惊人的速度扩大开来,可想而知,现在红衣主教突然闯进来,大煞风景,会给他造成多大的影响。

千真万确,他最为担心的情况,终究发生了。红衣主教大人一进场,整个大堂就骚动起来,所有脑袋都转向看台,所有嘴巴都不断重复:“红衣主教!红衣主教!”其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倒霉的序幕再次戛然中断。红衣主教在看台门口停留片刻,他目光颇为冷漠,扫视全场,于是全场沸腾起来。人人争相从两边人的肩膀中探出头来,要把他看个清楚。

他的确是个大人物,瞧他比得上看任何喜剧。此公,查理·波旁的红衣主教,里昂大主教兼伯爵,高卢的首席主教,他既同路易十一是姻亲——因其胞弟彼埃尔·博热的领主,娶了长公主,又同莽夫查理莽夫查理(1433—1477),最后一个勃艮第公爵。有姻亲关系,因其母亲正是安妮丝·德·勃艮第郡主。不过,这位高卢首席主教性格的突出而鲜明的特点,正在于他恪守为臣之道,忠心依附于权势。可以想见,这双重姻亲关系给他制造了重重困难,随处布下各种各样的暗礁险滩。他在路易十一世和查理之间周旋,犹如他的灵魂之舟行驶在卡里布迪斯礁和希拉礁卡里布迪斯礁和希拉礁是意大利墨西拿海峡的两处险礁。之间,左防右躲,才不至于像内穆尔公爵和圣波耳内穆尔公爵(1437—1477),因居功反对路易十一而被处死。雅克·圣波耳(1417—1462),路易十一的陆军统帅,军功卓绝,后以叛乱罪被处死。统帅那样,撞得粉身碎骨。谢天谢地,他历经千难万险,总算幸免于难,安全抵达罗马。然而,也许正因为抵港了,回顾以往的艰辛与种种险恶,才不免心有余悸。因此,他有一句口头语,一四七六年“既黑又白”!言下之意,那一年他丧母,也失去了表兄勃艮第大公即最后的勃艮第公爵莽夫查理,应为一四七七年。,一悲一喜,也算有所安慰。

话又说回来,他还算个厚道人,身为红衣主教,过着快活日子,他在巴黎老百姓的心目中,还有相当的人望。这种民望绝非浪得虚名,正因为如此,他进场时,才没有受到观众的嘘哄,尽管他们刚才还十分不满,而且在要选举丑大王——另一位教皇的日子,他们也无意尊重什么红衣主教。好在巴黎人不大记恨,何况他们已经一逞威风,迫使演出开始了,善良的市民灭了红衣主教的志气,有此胜利也就心满意足了。再说,波旁红衣主教先生一表人才,又穿着一件艳美的大红袍,显得气度不凡,博得全体妇女的青睐,也就是说得到大半观众的拥戴。一位红衣主教,模样儿又俊美,大红袍穿得又神气,只因耽误大家看戏了,就要嘘他,毫无疑问,这样做既不公道,也显得缺乏教养。

且说他进到场来,以大人物面对庶众时天生的那种微笑,向观众致意,然后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迈着四方步,走向那张猩红丝绒的太师椅。他的扈从,若在今天可称之为“他的参谋部”,那些主教和神父,也都随后进入看台。

红衣主教心事重重,满面愁容,还有一件烦心事跟踪而来,几乎和他同时进入看台:那就是佛兰德使团。

他,查理·德·波旁,不得不欢宴并盛情款待无名的乡下佬;他这位红衣主教,居然款待一些乡村小吏;他这位法兰西人,快活的美食家,居然款待这些爱喝啤酒的佛兰德人,而且还在大庭广众之间,这实在是勉为其难!自不待言,这是他为了讨好国王所做出的最无聊的谄笑。

这时,门官朗声通报:“奥地利大公殿下特使先生们驾到!”红衣主教回头朝门口望去,脸上浮现出极为热情的笑容(须知他训练有素)。不用说,全体观众也都转过头去。

只见奥地利大公马克西米连的四十八名特使,一对一对入场,一个个神态庄严,同查理·德·波旁的那帮快活的随从教士,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使团为首的有两位:一个是上帝的仆人,尊敬的约翰神父,圣伯廷修道院院长,金羊毛会金羊毛会,建于一四二九年,是天主教会门,后传至奥地利和西班牙。会长;另一个是根特大法官雅克·德·戈伊,人称多比先生。大堂里顿时鸦雀无声,但是听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姓名和庶民官衔,有人不时窃笑。这些使臣一丝不苟,将自己的姓名和头衔报给门官,门官混淆起来,朗声一一通报,观众再以讹传讹,错误百出。他们是卢汶城通判洛瓦·娄洛夫先生、布鲁塞尔城通判克莱·德·埃杜德先生、佛兰德议长保罗·德·巴厄斯特,人称德·瓦米塞耳先生、安特卫普城府尹约翰·科甘斯先生、根特城法院首席判事乔治·德·拉莫尔先生、该城检察院首席判事盖多夫·冯·德哈格先生,还有德·比贝克先生,还有约翰·平诺克和约翰·狄马泽勒,等等,大法官、判事、市政官;市政官、判事、大法官,如此,不一而足,他们身穿丝绒锦缎华服,头戴黑天鹅绒披帽,帽顶缀着塞浦路斯大束金线缨,一个个身体僵硬板直,故作庄严的姿态。总而言之,一张张都是典型的佛兰德面孔,一副副好人家的正派而严肃的形象,酷似伦勃朗伦勃朗(1606—1669),荷兰著名画家。《夜巡图》黑色背景衬出的极鲜明而庄严的人物,一个个额头上分明刻着奥地利的马克西米连在诏书中所讲的:他有理由“完全信赖他们的明智、勇敢、经验、忠诚,以及高尚品德”。

然而,有一个例外,此人尖嘴猴腮,一副外交家的圆滑相,那张脸透着精明、聪颖和狡狯。红衣主教一见,立刻趋前三步,深鞠一躬;而其实,此公不过是“纪尧姆·里默,根特城参事和靠养老金生活的人”。

纪尧姆·里默是何许人,当时鲜为人知。他是个奇才,如果生逢革命时代,就能叱咤风云,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然而,值此十五世纪,生不逢时,他只好偷偷摸摸搞些阴谋勾当。正如圣西门公爵圣西门公爵(1675—1755),法国作家,所著《回忆录》,记述了路易十四朝中内幕。所说:“生活在坑道中。”不过,他深得欧洲第一“坑道兵”指路易十一世,意为专搞阴谋活动。的赏识,同路易十一密谋策划,打得火热,经常插手这位国王的机密要务。这些内幕情况,那天的观众当然一无所知,他们见到这个佛兰德典吏式的干巴老头,受到红衣主教如此礼遇,都不免诧为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