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十二月中旬,初雪那天,他们踏上了最后一程,所有的战火向皇城而去,皇帝已然是强弩之末了。
可强弩之末的皇城,也让他们足足攻打了三天,这雪也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将士们的血也一次又一次被白雪覆盖,而这素白的雪像在为最后的皇城守丧,也像在为她这个公主…哀悼。
第三天夜,为了准备明日的直入皇宫的胜利,叶离摆了一场华宴,所有人都到场了,唯有公玉靖辞退了来禀告的丫鬟,劝走了准备陪她的温意澜,自己一个人爬上了驻扎地最高的瞭望台。
见她踏上瞭望台,其守军恭敬的对她拱手道:“公玉尊者。”
公玉靖手里提着两壶酒,递一壶给守军,守军未敢接,她便一笑道:“无妨的,我一个人喝未免有些无趣。”
守军犹豫下还是接过酒,向她道了谢,公玉靖无话,独自望着远方一口又一口喝着有些刺喉的烈酒,不一会便有些许的醉意。
视线模糊间见不远处一紫色道袍的人由一位宫中宦官提着灯笼急步而来,公玉靖凝神看去,待走近她才看清来人,醉意猛然不见,心头一凛,不想来人竟然是国师。
守卫见来人也不阻拦,国师便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公玉靖连忙下了瞭望台,心里一阵阵惊疑。
“站住!”她厉声对要往里走的国师道。
国师脚步一滞,回过身,看见是她,先是一怔,而后勾勾嘴角带一丝嘲讽道:“原来是公主殿下。”
公玉靖皱眉,一步一步走向他,冷声道:“你为何出现在这?”
国师依旧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答非所问道:“没想到我这师弟竟然还留这公主啊。”
公玉靖心头微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来这里到底有何阴谋!?”
国师冷笑两声,上下将她打量一番,声音极致嘲讽,“公主殿下还真是过分单纯啊,师弟的三言两语便将您骗得团团转,哈哈哈,还真自诩是救世主吗!可笑可叹可怜啊!”
公玉靖被他一通话说的莫名其妙,愤怒的上前指这他道:“说清楚!”
国师不语,只盯着她一声声的笑,公玉靖忍无可忍,拔起随身携带的短刀对着他心口怒不可遏道:“说清楚!!”
国师看了一眼她的刀,勾勾嘴角道:“你当真不知道,你那书灵中毒本就是一场计,为的就是让你恨你的父皇,让你心甘情愿为叶离卖命,早知道你和书灵有如此功效一早我便不该阻止你嫁给魏百修,到最后还得和叶离合作演这么一出戏,如今还要费心除了你们。”
公玉靖连想到一年前温意澜的蹊跷中毒,国师的话也让她恍然大悟。
一时双目充血,声音愤怒且嘶哑,“我要杀了你!”说罢手中的短刀往他心口推,可国师怎么会让她得逞,眉目一凛,一掌将她击倒在地,她生生呕了一口血。
国师衣角一摆,蹲下来看着狼狈的她,啧啧几声,“这么心急赴死,是急着上黄泉路陪伴你那父皇吗?”
公玉靖猛然抬头,瞪大满是血丝双眼,“你说什么?!”
国师一字一句道:“你的父皇死了,被你害死了。”他的话没有温度,像一把钝刀一点一点的剜着公玉靖的心,她思及自己的所作所为,越发觉得可笑,明明叶离的阴谋那么明显,明明自己怀疑过叶离却为了所谓的天下,心甘情愿的往他设的圈套中跳。
想到因她而死的父皇,公玉靖心头大动,猛然吐出一口瘀血,接着眼前一黑,陷入了一片黑暗…
……
公玉靖梦到了父皇。
见他垂着头,公玉靖想去抓,可怎么也无法靠近,突然有人从身后刺穿了他的心口,公玉靖声嘶力竭,见背后的人缓缓走出来,杀她父皇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靖儿,醒醒,靖儿!”温意澜焦急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公玉靖缓缓睁开眼,入眼便温意澜担忧的脸,耳边有清脆鸟鸣。
温意澜见她转醒,松口气,轻声问,“醒了?可有不适?”
公玉靖目光空洞,撑起身,淡淡扫了附近环境,已经天亮了,此时的自己不在军营里而是在一片乔木树林里,又看向温意澜,见他本一直素白的衣服此时有些脏乱,想必昨夜事情败露,叶离有意赶尽杀绝。
但她无法想那么多,只知她的愚昧,自以为是将父皇害死了。如今天下从水火中得救,她也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了,闭闭眼,绝望的准备躺回地上。
温意澜抱住她急急道,“靖儿,你听我说,皇后还活着,她还在等你去救。”
公玉靖一愣,睁开眼,灰败的眼眸中总算有了一丝光芒,“在哪?”
温意澜道:“在皇宫。”
公玉靖抓住他的手臂,目光希翼的望着他道:“阿澜,帮我去救她。”
温意澜沉默敛了些许情绪,最终还是淡淡一笑,点点头答应了。
……
温意澜用了瞬行术来到了皇宫中的凤来殿,正是皇后的寝宫。
此时的皇宫已经被叶离的人包围了,没想到看守凤来殿的看门兵正是昨夜瞭望台的小兵。
小兵惊见公玉靖,还没等温意澜出手,他便立即拱手道:“公玉尊者,守卫已经被我支走了,皇后在里面。”
公玉靖微微诧异,随后颔首道:“多谢。”
说罢侧身入殿,殿中陈设依旧,她的母后一生信佛,自从生下她后便常年将自己关在这凤来殿吃斋念佛,所以偏房里摆了香案供奉菩萨,她每次来见母后时一入殿便能闻到檀香,而今天没有袅袅的檀香,一片死寂的房中她的母后正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不知是生是死。
公玉靖急步上前,半蹲在床边,摸了摸她脖子上的脉搏,感受到跳动,才微微放下心。
温意澜也上前,立于床前,广袖挥过皇后,只见蓝光一现,皇后缓缓睁眼。
公玉靖含着泪声音微颤,“母后,母后。”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听得守门小兵道:“魏将军。”
温意澜皱眉,“此地不宜久留,我去引来注意,你们先走。”说罢手中凝聚灵力,铸成一把泛着微蓝光的剑,将剑递给公玉靖道:“剑上有灵力,普通人奈何不了,可防身。”
公玉靖接过剑点头,“你要小心,我在城外等你,若不见你来我便来寻你。”
温意澜目光一柔,也点点头。
……
温意澜走后,听得外面的动静稍远,她才回神来,准备扶皇后。
转过头看见皇后已经坐起来了,正目光冰冷的看着她,公玉靖心中一阵酸涩,强忍住眼泪,扶住她的手道:“母后,我们快走。”
谁想,皇后甩开她的手,神情冰冷,“我不会和你走的。”
公玉靖一愣,“母后?”
皇后恨声道:“闭嘴,我没有你这样不孝的女儿!”
公玉靖心下一疼,想必是皇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只好强硬起来,强行携着皇后的手道:“是儿臣的错,但现在我们先离开,算我求你了。”
皇后冷哼一声,“求我?公玉靖,你知不知道你多伟大,助他人的手亲自杀了自己的父皇,灭了自己的国家,你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死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享福呢!在哪里大义凛然呢!天下百姓是不是都在感谢你,你满意吗!开心吗!”
此时有千万把刀一下一下的刺着她心,钝痛蔓延四肢百骸,她摇头,喑哑着声音只有重复着,“不是的不是的…”
皇后闭闭眼,语气漠然,“公玉靖,你可知你父皇以为你死了,他有多伤心,我知道你父皇昏庸无道,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从小到大他最心疼的就是你,没想到最后却死在你手里。”皇后顿了顿,看向哭着捂住心口的公玉靖,扯扯嘴角依旧冷声道:“你哭什么?你这是大义灭亲,为天下万民造福啊,哭什么?”
公玉靖抓住皇后的袖子,声音哽咽道:“母后…母后,对不起,是我,是我罪该万死,不求你原谅,只求你,求你离开这里。”
皇后漠然的目光看向她,许久才沉默的抬手,像小时候公玉靖做错事后哭鼻子时,她温柔的替公玉靖擦去眼泪。
公玉靖微愣,贪恋着她手掌的温度,“母后…”
公玉靖以为皇后答应了离开,立马起身扶起她,不想皇后起身后猛然退了她一把,将公玉靖退倒在地,她自己则拼尽全力冲向不远处的朱红顶梁柱。
……
公玉靖的世界轰然倒塌,眼里的华服女人顺着柱子缓缓倒地,再也无法自己起来。
“母后!”公玉靖声嘶力竭,撑着颤抖的身体一点点往皇后移去。
她忍住胸前翻涌的腥甜,缓慢的翻过皇后的身体,见她双目未闭额头触目惊心的伤口还在流血,公玉靖捂住嘴巴,发不出一言,只有滚烫的眼泪不断涌出,灼伤她的手她的心。
许久她才抬起自己颤抖的手,突然十分冷静的为她盖上眼睛。语气虽滞涩却十分平静,“母后,对不起。”
公玉靖趴在皇后的身上,像小时候一样,嘴角挂着笑道:“母后,你和父皇等等我。”
……
她执起温意澜留下的灵剑,架上自己的脖子,恍然间看见门在温意澜素白的背影,他正在奋力的抵挡叶离等人。
公玉靖叹口气,声音轻的似乎自言自语,“阿澜,好好活着。”说罢见素白背影猛然回身,她手中的剑已然划破了她的喉,温热的血液喷薄而出,公玉靖眼中一片血红,素白身影救赎般向她奔来。
但来不及,一切都来不及了…
……
睁开眼的公玉华恍若隔世,梦里公玉靖的痛还隐隐留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她躺在床上好一会才感觉到月如初的手脚正架在她身上。
她叹口气,不知是因为无语月如初奇丑的睡姿,还是对梦里前世的无奈。
公玉华轻手轻脚的拨开月如初,坐起来揉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心口,又深深的叹口气,感觉稍微好一点方起床洗漱。
启开房门,耀眼的阳光刺着公玉华眯了眯眼,抬手挡挡太阳,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之前第一次做梦时她还没有多大的感觉,而现在梦境像巨浪一般袭卷着她的大脑,让她不明白自己此时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活着的,明明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毕业生,为什么会莫名的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有这样痛苦的前世,以及前世公玉靖死后种种,到底发生了什么,温意澜对自己好也是因为她是公玉靖的转生,所以才这样在意吗?
可她已经不是公玉靖了,哪怕梦到了也没有她那种感同身受的痛,她现在是和公玉靖性格迥异的公玉华。
第一次来到子虚城,她一心只想回去,从来没有深究缘故,后来又回来,初次做梦无所谓的她也没想过理由,如今这七七八八的事纷沓而来,再迟钝如她,也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下去了。
公玉华甩甩嗡嗡作响的脑袋,深吸一口气将疑惑压下来,举步走出了房中,吩咐侍女给自己准备马车,准备打道回府,她必须向温意澜问清楚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