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文版序

沙畹在《史记》中看到“从来没有如此多的传记用于建立历史科学的基础”。此一明褒暗贬的论断是不公平的，而我们今天认识到司马迁的“编纂”是原创的而极为天才的著作。真的，《史记》及以《史记》为典范的史书中，其丰富的材料用之不尽，对其认真地阅读常有机会在其中发现尚未被人注意到的宝藏。廖伯源先生的著作提供一项证明。廖先生不止于专注研究汉代制度史的一项重大问题，十八世纪的钱大昕对此问题已看出端倪，其后又有多少学者对此问题感兴趣？然而，对《史记》和《汉书》新的阅读得到巨大的成果，收获之大，是其前辈学者所想象不到的。更有甚者，利用精致的思考与辨证清楚地显露政治斗争的过程和政治制度演进的动力。

武帝崩前，中官服务皇室，侍从皇帝，其下者帮闲取悦皇帝；武帝崩后，部分中官马上成为重要的政治人物，其人不但权力超过政府最高的行政官员，甚至行使皇帝的权力。此现象如何形成，其原因为何，其结果严重影响西汉后半超过百年之历史直至最后引起帝国之灭亡。

这是廖先生对此问题提出的结论。根据他的看法，皇朝官僚制度的戏剧性转变与“绝对君主专制”关系密切。用“绝对君主专制”一词是否适当？廖先生从其前辈学者的文章中袭用此名词。“绝对君主专制”一词是源起于西方历史文化，真的，无论中西君主制度有何不同，某些迹象仍有相似之处。法国读者阅读此书，其中若干段落会令其想起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政治。皇帝对抗其丞相的斗争与宰相制度的逐渐破坏令人想起黎塞留与马扎兰所建立的制度之废除；尚书之兴起亦令人想起国王对政府行政之控制及国务秘书在王国政府中之权位；皇帝之使者或监察政府官员，或乃至于取代政府官员，亦令人想起国王派出之总督；及至朝廷大臣混杂在皇帝身边出身低阶层的仆役之中，莫不亦令人想起太阳王的若干态度。

但是读者可以放心，廖先生已是有经验的历史学者，其聪明地避开中西史事之大胆比较。其问题意识是中国的，而且非常传统。其研究制度演进之原因，只关心与古典史家所感兴趣者相同：个人之野心与激情。由于廖先生已对西汉后期朝局变化作精细之分析，对其他欲从社会史角度进行研究此变局背景之学者而言，是值得庆贺的。

而直白地说，此书给他们带来极为宝贵的帮助。此书引用了大量汉代政治史和行政组织的文献可供读者参考。本书又对大量体制内之政府行政官员与体制外之中朝官作研究，解释其官名与其职掌。宝贵的参考资料，大量的附注，清楚易用的附表，尤其是方便使用的索引，即使撇开本书所建立之理论，仍可使此书归类为研究之参考书。此书可与R. des Rotours关于唐代的著作，张馥蕊关于宋代之著作，P. Ratchnevsky与F. Aubin关于元代之著作放在相同之地位，组成以法文书写的中国制度史研究的系列基础著作。

J.-P. Dié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