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记》论证·增订本(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术史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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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节与结构

常言说: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戏剧的矛盾冲突是情节的基础,它主要表现为人物性格之间的冲突。《西厢记》的矛盾冲突大体上有两组:一组是作品的主要矛盾,表现在张生、莺莺、红娘同崔老夫人之间的青年男女追求自由爱情与封建礼教封建婚姻的矛盾。这个矛盾是本质的对抗性的。另一组是作品的次要矛盾,反映在张生、莺莺、红娘之间。这一矛盾是非本质、非对抗性的。三者之间的矛盾冲突归根结蒂又是由莺莺自身的矛盾引起的,而莺莺自身的矛盾又是由封建礼教的束缚造成的。所以作品的主要的、本质的矛盾决定了作品的次要的、非本质的矛盾,次要的、非本质的矛盾是主要的、本质的矛盾的反映,次要的、非本质的矛盾背后隐藏着主要的、本质的矛盾,主要的、本质的矛盾始终起着支配作用。

矛盾冲突的交织发展构成了作品的情节。《西厢记》全剧五本二十一折(一作五本二十折),组成了情节发展的全过程:

第一本,情节的开端,张生与莺莺的矛盾居主导地位,表现为张生主动热烈追求与莺莺羞怯疑虑不敢大胆表露爱情的矛盾。这一矛盾冲突在《联吟》一折达到了高潮。

第二本,情节的发展,张生、莺莺、红娘与老夫人的矛盾居主导地位。张生与莺莺之间的矛盾下降,趋向解决。《寺警》一折是情节发展的转折点。突然发生的孙飞虎兵围普救寺的偶然性事件成为促进情节发展的契机,莺莺期望张生能退了贼兵成就婚事,双方矛盾已基本消除,婚姻问题趋向“合法”的途径解决,矛盾由张生与莺莺之间向张生、莺莺与老夫人之间转化。《赖婚》一折是作品的主要的、本质的矛盾第一次正面的直接的冲突。本质矛盾表面化、明朗化、尖锐化。红娘认清老夫人背信弃义的面孔转而同情莺莺、张生。红娘的转变对情节的发展起了推动作用。本质矛盾首次冲突的结果,老夫人为代表的封建势力,取得了暂时的胜利。婚姻问题“合法”解决的希望已经破灭,新的形势又引起新的矛盾。

第三本,情节发展的曲折,莺莺自身矛盾占主导地位。这一本质矛盾暂时缓和下沉,非本质矛盾开始回升。莺莺自身的矛盾有两个方面的表现,一是《闹简》一折,反映在莺莺与红娘之间;另一是《赖简》一折,反映在莺莺与张生之间,二者都是莺莺自身矛盾的表现形式。婚姻问题“合法”解决的途径已经断绝,只有通过“非法”的方式才能解决。

第四本,情节发展的高潮,张生、莺莺、红娘与老夫人之间的本质矛盾又占主导地位。《佳期》莺莺与张生通过“非法”的途径,在红娘的帮助下结为夫妇,作品原有的次要矛盾全部解决。次要矛盾的解决激化了主要矛盾,把全剧推向高潮。《拷红》一折是全剧的高潮。作品的主要的、本质的矛盾第二次正面的直接的发生冲突。红娘作为追求自由爱情力量的代表向封建礼教势力的代表老夫人,进行了面对面的针锋相对的斗争。这是全剧矛盾冲突最尖锐的时刻,也是决定性的关头。斗争的结果老夫人遭到挫折失败。矛盾双方谁胜谁负的问题已经解决,老夫人被迫接受既成事实,崔张爱情赢得了胜利。但是老夫人不甘心招白衣女婿,以夺取状元为条件逼张生赴试,情节又出现新的曲折。《拷红》之后,情节开始下降。《拷红》、《送别》、《惊梦》几折,对红娘、莺莺、张生的性格做了集中的描写,使人物性格得到充分的体现,莺莺的性格有了新的发展。这几折前后连接,矛盾尖锐、情节紧张、故事动人、语言优美,是全剧的精华。

第五本,结局,矛盾全部解决,大团圆。这一本是全剧主要矛盾的继续和完成,符合情节发展的必然性,是整个戏剧结构的有机组成部分,并非蛇足。与此同时,伴随张生的赴试又引起新的矛盾,这就是张生是否忠实于爱情。这一矛盾是从《佳期》以后张生与莺莺结合在一起时就开始产生了,随着张生的离去和郑恒的挑唆又有所加剧。它与全剧的主要矛盾交织穿插使全剧情节在下降中又掀起波澜。郑恒的争婚与作品开头已将莺莺许配给郑恒的交代相照应,进一步表现了张生对于爱情的忠贞。张生为了爱情可以弃置功名,为了爱情也可以去争取功名,凭着“雪窗萤火二十年”也不难取得功名,中举后也不会抛弃莺莺,戏剧情节的发展是符合人物性格的。此外,作品的团圆结局,也体现了作家“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眷属”的理想。当然,作品的结局也有缺陷。在思想内容方面,喜剧的结局是两种势力矛盾斗争调和妥协的产物,张生赢得了爱情,也满足了老夫人“不招白衣女婿”的意愿。这是作者在当时历史条件下,只能提出矛盾却找不到解决矛盾的出路,不能与封建势力做彻底决裂的一种表现。在艺术形式方面,第五本情节缺乏戏剧性,结构较松散,大团圆的喜剧结局是元剧的俗套,作者也未能突破。

由上可见,《西厢记》情节的特点是单纯、严密而富有波澜。全剧以张生与莺莺的爱情为主线,以张生、莺莺、红娘与老夫人的矛盾为戏剧的主要冲突,大小矛盾相互交织,主次矛盾互相促进,全剧既有总的高潮,每本又有小高潮(大都在第三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全剧在波澜起伏中向前发展,使读者和观众为主人公悲欢离合的命运所吸引,具有强烈的吸引力。

《西厢记》结构规模宏大、严谨集中,富有创造性。元剧通例,每本四折,象《西厢记》这样用五本二十一折(此外每本几乎都有楔子)的巨大规模来表演一个完整的故事,在元杂剧中是极为少见的,在戏剧史上也是空前的。作品的篇幅虽然较长,但是线索清晰、布局合理、结构严整,情节紧紧围绕主要矛盾主要线索展开,避免了“董西厢”局部结构臃肿、支蔓拖沓(如孙飞虎兵围普救寺约占整个作品的六分之一)的弊病。作者的组织能力是很惊人的。

在唱法上,《西厢记》也突破了元杂剧每折主角一人主唱的惯例,适应剧情的需要,有的折里有二人或三人对唱或分唱。如第四本《惊梦》一折,张生与莺莺梦中相会,末、旦皆唱;第五本《团圆》一折末、旦、红皆唱。这是作品内容所要求的,也是作者的创造。

此外,作者还构思了许多精彩的富有戏剧性的场面。戏剧是一种舞台艺术,它要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要求人物、事件、地点具有集中性。适应这一特点,作品描绘了许许多多情调互异、景色个别的场面。这些场面大致可分两类:一类叙事性较强,如《寺警》、《赖婚》、《拷红》等,作者善于抓住中心事件,选择矛盾最尖锐的时刻,展开人物的性格冲突,突现作品的主题,具有强烈的戏剧性。如《赖婚》一折,老夫人赖婚前,张生的期望、莺莺的喜悦、红娘的引逗,构成一种强烈的喜剧气氛;老夫人的突然变卦、张生的震惊、莺莺的怨恨、红娘的同情,前后恰成对照,造成强烈的戏剧气氛,具有深刻的揭露性。再如《拷红》一折,本是老夫人坐在上面作为审判者审问跪在下面的红娘,而实际上却是受审者红娘质问责难老夫人,场面的构造独具匠心。另一类抒情性较浓,如《联吟》、《听琴》、《送别》、《惊梦》等,作者选择特定的时间、地点、环境作为陪衬,抒发主人公的内心世界,构成一种诗的意境和形象的画面,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如《联吟》一折,描写张生和莺莺在月朗风清、花荫满庭的夜晚隔墙酬答联吟的情景,诗情画意,妙趣横生。再如《送别》一折,描写离别场面,以暮秋郊外的景色作背景,抒发主人公的离愁别绪,感人肺腑,动人心弦。作品的戏剧场面有大有小、有闹有静、有喜有悲、有张有弛,各具特色,毫不雷同,相互穿插,相得益彰,毫无呆板枯燥的弊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