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沙滩广场
沙滩广场当年的情况,今天剩下的痕迹已经微不足道了。精美的角楼占据着广场北角,已经埋没在粉刷丑陋的雕塑厚厚实实的屋顶之下,也许不久将会消失,被大量涌出来的新建房屋淹没,新屋迅速吞没巴黎所有古老建筑物的面貌。
我们这一辈的人,从来不会经过沙滩广场而不对这座可怜的在两座路易十五时代[245]的破房子下窒息的角楼,投去怜悯和同情的一瞥。我们很容易在思想里重构角楼所在的整片建筑物,完整地再现十五世纪这座古老的哥特式广场的面貌[246]。
和今天一样,这是一个不规则的梯形,一边是码头,其他三边是一系列高耸的房屋,又窄,又暗。当年白天,人们可以欣赏到广场上多种多样的建筑物,都是石雕或木雕,可以呈现出中世纪不同住宅建筑的完整样品,从十五世纪上推到十一世纪,从窗扇开始,窗扇开始赶走尖形穹窿,直到罗马式半圆拱,半圆拱已经被尖形穹窿取代,但还在尖形穹窿之上,占有罗兰塔这座古老房子的第二层,在广场临塞纳河的角上,在制革街的一侧[247]。夜间,只看得清这一大堆建筑物现出黑色锯齿形的屋顶,把四周连成一条尖角的链条。这可是以前的城市和现在的城市根本的区别之一,今天是正墙望着广场和街道,而从前是山墙。两个世纪以来,房屋翻了一个身。
在广场东侧的中间,立着一座沉甸甸的混合式样的建筑,共有三层叠加的房屋。以前有三个名字,可说明其历史、用途和建筑名称:“王太子府”,因为查理五世做王太子时住过;“买卖楼”,因为以前用作市政厅;“吊脚楼”(木桩之屋),因为有一系列粗大的柱子撑起其三层楼屋。城市在此解决像巴黎这样一座好城市的一切需要:一座小教堂,用来向上帝祈祷;一所“辩诉庭”,供审理争执,必要时顶撞王家官吏;而在顶楼,有一座“军械库”,盛了一些武器弹药。因为巴黎的市民懂得: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祈祷和诉讼不足以保持老城的自由,他们在市政厅的一间阁楼里总是储备有生锈而可用的火枪。
沙滩广场此后就有这副面目阴森的外表,今天仍然如此,因为沙滩广场给人可憎的想法,也因为多米尼克·博卡多尔[248]的市政厅取代了吊脚楼。应该说,一座常设的绞刑架,一座常设的示众柱,一个是司法,一个是当时所谓的梯子,并排立在路中间,对目光回避这座夺命的广场,不是没有起到一点作用的。此地有多少身体健康、生龙活虎的人临终奄奄一息,此地五十年后出现“圣瓦利耶[249]的热病”,这断头台的恐惧症,是一切病症中最可怕的病,因为此病并非源自上帝,而是来自人。
这是令人宽慰的想法(我们顺便提及):想到三百年前,死刑有铁制的车轮刑,有石筑的绞刑台,有整整一套酷刑,处处有,马路上就有,固定在沙滩广场,中央菜场,王太子广场[250],抽屉十字广场,猪市这丑陋的隼山,执达吏栅栏,猫儿广场,圣德尼门,尚波,驴门,圣雅各门[251],还不算难以计数的拥有司法权的司法官、主教、教务会、修道院院长和隐修院院长的断头台;还不算塞纳河的溺死罪;这是令人宽慰的想法:今天,死刑这个封建社会古老的大权在握的国母,先后失去其身上的一件件盔甲,失去其骄奢的酷刑,失去其无中生有、信口开河的刑法,失去其拷问,可以每五年在大夏特莱更换一张皮床,大权在握的国母现在几乎成了亡命之徒,被逐出我们的城市,被每一部法律围捕,被每一个广场驱逐,在我们其大无比的巴黎,仅仅只有沙滩广场这脸面丧尽的一角,只有一架鬼鬼祟祟的、不安和可耻的断头台,看来总是害怕被人当场逮住,干尽坏事之后,正很快地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