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 从卡律布狄斯漩涡到斯库拉岩礁[236]
一月份,夜晚早早来到了。甘果瓦走出司法宫时,街道上已经黑黑的了。这个夜晚让他感到高兴;他缓缓走进某条黑乎乎的无人小巷子,好随心沉思一番,好让哲学家给诗人的伤口安上第一条绷带。再说,哲学也是他唯一的避难所,因为他不知道何处安身。他在舞台上初试身手,显而易见以流产告终,他不敢返回坐落在干草港对面、水上阁楼街的居所,本来指望宫廷司法官老爷会付他祝婚歌的钱,以便给屠宰场牛羊动物包税人的纪尧姆·杜西尔师傅,交付欠他的六个月房租,即十二个巴黎苏,这是他在世上全部家当的十二倍:包括他的短褂,他的衬衣,和他的那顶帽子。他考虑片刻,暂时先在圣堂财务官监狱的小门内栖身,思忖可以供他过夜的栖身之地,巴黎的每条街道都供他选用。他想起上个星期在旧鞋街最高法院一位推事的家门口,发现一块骑骡子用的踏脚石,当时自言自语道:是时候用得着,这块石头倒是一个供乞丐或诗人用着非常好的枕头。他感谢老天爷给他送来这个好主意;可正当他打算穿过司法宫广场,走近老城里曲曲折折的迷宫,这一条条面目相似的老街,木桶街,旧绒街,旧鞋街,犹太街,等等,今天依旧岿然不动,有九层高的楼房[237],他看到愚人王的游行队伍也从司法宫出来,穿过大院,蜂拥而出,吵吵嚷嚷,火炬通明,还有本该是他甘果瓦的乐队。见此情景,他自尊心的伤口又隐隐作痛。他溜之大吉。他为自己倒霉透顶的遭遇痛楚不已,凡是有关白天节日的回忆,都使他难受,让他的伤口流血。
他想走圣米迦勒桥[238],一些孩子拿着爆竹和烟花在桥上东奔西跑。
“该死的烟火!”甘果瓦说,突然拐弯去兑币桥[239]。桥头的屋子上早已挂上三面旗,代表国王、王太子和佛兰德的玛格丽特,挂上六面小旗,小旗上的“肖像”是奥地利公爵、波旁红衣主教、博若大人、法兰西的约翰娜夫人[240]、波旁庶子老爷[241]和我说不上来的某人;这一切被火炬照亮。嘈杂的人群在欣赏。
“画师约翰·富尔博真幸福!”甘果瓦长长叹一口气说,转身离开大旗小旗。他面前有一条街,他发现街上黑漆漆的,空无一人,就希望在这条街上逃避节日的种种繁华和种种光彩;他一头扎进黑黑的街。走了没几步,他的脚绊上什么东西;他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这是法院书记团助理书记们早晨放在最高法院院长门前的一束五月花枝,以示这是隆重的一天。甘果瓦勇敢地经受了这番新的遭遇;他站起身来,走到水边。他把高等法院民事部和高等法院刑事部留在了身后,贴着国王花园的高墙,在这片没有铺路石的沙滩上,泥浆没到他的脚脖子,他来到老城的最西头,端详片刻母牛艄公岛[242]。小岛在黑暗中,他看着像是把他和小岛分离的微微泛白而窄窄的河道前面,是一大堆黑乎乎的东西。小岛此后在铜马[243]和新桥的下方已告消失。看到有一点闪亮的光,人们猜想得到是状如蜂房的木箱结构,母牛艄公夜间便在此栖身。
沙滩广场
(Hoffbauer画,Huyot刻)
“母牛艄公真幸福!”甘果瓦想,“你不想出名,你不写祝婚歌!帝王间的联姻,勃艮第的公爵夫人,关你屁事!至于玛格丽特[244],你只知道四月间你草场上开的雏菊,供你的母牛食用!而我呢,我是诗人,我被喝了倒彩,我在哆嗦,我欠下十二个苏,我的鞋垫完全透光,都可以给你的提灯当灯罩用了。谢谢了,母牛艄公!你的小屋子让我的眼睛安静,让我忘掉了巴黎!”
一枚圣约翰节的双响大炮仗,让他从几乎是情意绵绵的出神状态中惊醒过来,炮仗是猛然从幸福的小屋子里蹦出来的。是母牛艄公参与今天的寻欢作乐,拉响了一枚焰火。
这枚炮仗让甘果瓦全身起鸡皮疙瘩。
“该死的节日!”他叫道,“你要处处盯着我啊?噢!我的上帝!一直盯到母牛艄公的住家!”
接着,他望望脚边的塞纳河,一阵可怕的诱惑攫住了他。
“啊!”他说,“如果河水不那么冷,我真想葬身河底算了!”
这样,他下了绝望的决心。既然,他躲不开愚人王,躲不开约翰·富尔博画的小旗,躲不开五月的花枝,躲不开焰火和炮仗,干脆大胆闯进节日的核心里,去沙滩广场。
“至少,”他想,“也许,我在广场上会找到一段篝火的木棍暖暖身子,或许,我可以吃点三个王家糖制大纹章剩下的糖渣,算是晚饭,糖制大纹章应该会摆在全城的公共餐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