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未央之询君录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64章 天家有殇

“长安城内,近日医者倒是不胜枚举。有传言说,霍大将军府上秘密以重金招揽医者,病已,是否确有此事?”

皇曾孙府邸,卧房内,

斜靠在床榻上的许平君眼中难掩深思,瞧着自始至终都是轻抚着她隆起的腹部却未发一言的夫君,心中的疑惑也是更甚,“夫君,莫不是宫中。”

“太医院内个个皆是人物,即便宫中贵人有恙,霍大将军,也没必要于宫外大海捞针。”

“柔君?”

“平君姐姐。”

不请自来的王柔君泰然于许平君身侧就坐,笑眯眯的模样比早晨初升的太阳似乎还要灿烂几分。

只是,看在许平君眼中,却更多几分“苦中作乐”的架势。

想起近日来阿娘每每入府的闲言碎语,许平君看向王柔君的眸中也多了几分怜爱。

在嫁与病已之前,那名义上的未婚夫过世,如今她都即将诞下腹中之子,还有人在背后嚼舌根。她许平君不过是订了一次亲未婚夫过世尚且要遭受此等非议,柔君却是,一连三次,每每定亲,未婚夫都身死。

关内侯之名,虽是于这天子脚下非是显赫,可因着柔君这“克夫”的名头,关内侯王奉光的名字,却也三五不时被人提起。属实是,太过无奈。

“柔君此来,是为向阿姐告辞!”

“柔君,你莫不是因为。”

“长安终究非是王氏久居之地,柔君至此而来,不过是为父母之约。如今婚约既无,徒留此地,也是无益。”

王柔君面上言笑晏晏,丝毫未有尴尬的架势,大气爽朗竟是不若男子,饶是刘病已听闻都不由得微微一怔。只是,女子私房话,他一介男儿,即便身为长辈,也不便再久留。

再者,王柔君既是至此,断然不会是一人而至。

王奉光素来爱女心切,定然是跟随而来。

不过,他刘病已归于长安城这数日,王奉光除却派府中管家前来问候一次,竟是一次都未曾亲自登门拜访。今日若至,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阿爹所言未有错,殿下一见到柔君,定然是知晓他已在外等候。”

若有所思的目光从不远处刘病已渐去渐远的身影处收回,王柔君的面上也是笑容愈发灿烂。许平君暗暗叹口气,手却是默默拉住王柔君的,“柔君,女子者,柔弱本就该是天性,无需太过坚强。”

“阿姐可知,身为皇曾孙夫人,若些许苦肉计就能引得同情心泛滥,可是会招致大祸患。”

王柔君面上分外认真,另一只手却是搭上许平君的。

唇角浮起一抹笑意,许平君的面上也多了几分了然,“柔君可是为分别那日,利用平君在愧疚?”身边的人果不其然脸色已大变,许平君空闲的右手也是默默握住王柔君的,“人活在这世道,谁人不会有私心呢?既是无伤性命,何必去探究太多?”

“阿姐!”

“柔君既是唤阿姐,阿姐自该是对你如妹。为人妹者年岁尚幼,即便有错,也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王柔君的眸中已是有泪,许平君的面上却是愈发多几分柔和的笑意,握住王柔君的手也是紧了几分,“阿姐如今身子不便,若是可能,阿妹于府中,陪伴阿姐几日如何?”

“……”

“弟妹蕙质兰心,长安城内,怕是甚少有内眷能贤德如是。”

室外,刚刚行至门口的王奉光面上难掩感慨,瞧着似是丝毫不为所动的刘病已也是失笑,“阿弟以为,阿兄方才所言,字字句句皆是。”

“常言天机不可泄露,若连阿兄这等寻常人都能窥探,所谓机密,也不外乎是有人故意为之。”

刘病已眸中尽是深沉,仿若是浑然未觉王奉光面上已带了恼怒般依旧是自顾自说道,“长安是非之地,以阿兄之良善,属实不该久留。只是如今汉宫祭典虽过,诸位王侯却还未尽数归于封地,阿兄虽是世袭的爵位,却也断不可抢在诸位宗亲之前。”

“柔君与弟妹甚是融洽,待到弟妹诞下麟儿之后归于长陵,为兄自然是喜闻乐见。”

“阿兄若果真如是想,病已,感激非常。”

刘病已目光灼灼,坦然不带一丝杂质的模样让王奉光的苦笑愈发深沉。

想起昨日霍禹的言之凿凿,他的心中,陡然也是多了几分怒意。

权倾天下的霍氏未来族长又如何?他王奉光,可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就枉顾道义伦常之辈!

霍禹,此番你既然敢利用我王奉光,来日,我王奉光,定然是加倍奉还!

……

“陛下如何,即便是宫中太医,也绝非人人都能知晓全部。奉光阿兄贸然前来诉说,若内里无人撺掇,绝无可能。”

烛火通明中,怀抱着许平君同卧于床上的刘病已眼中全是冷凝,触及身侧欲言又止的许平君,刘病已的唇角笑意也是更大,“平君可是疑惑,为何霍家,会独独找上奉光来与病已言说?”

“此事,是否会扯上通国?”

许平君不答反问,瞧着言笑晏晏却显而易见是闭口不言的刘病已,眸中的忧虑也是一览无余,“病已,苏大人前番已因故失子,若通国再。”

“平君,你什么都好,除却,太过仁慈心软。”

“病已!”

“朝堂诸事,该由男儿决断,平君,如今你全部的心思,都该放在将养自己与孩儿身上,即便是为夫,此刻也不该在你考虑之内。”

刘病已的面上是少有的认真,饶是许平君也不由得微微一怔,腹中胎儿适时踢了她一脚,终是将许平君的思绪全数拉回。“病已,平君听你的。”

“府中防卫,为夫会多加防范。平君,闲杂人等,这等多事之秋,不必再见了。”

……

“皇曾孙亲自登门拜访,霍禹,荣幸之至。”

“右将军这新落成的府邸,比之霍大将军府,倒是雅致太多。”

新落成的右将军府,花园内,

将手中茶盏一饮而尽,对上霍禹已是又冷了几分面庞,刘病已手中的茶盏也是放下,“广陵王幼女人人皆知为南国第一美人,将军得此佳妇,确是当得上英雄配美人。”瞧着眸光愈发寒凉的霍禹,刘病已唇角的笑意也是愈发分明,“陛下下至赐婚,虽则这婚事在祭典之后即可操办的确是唐突了点,可病已以为,若无将军授意,怕是陛下再如何,也不敢私自拟定右将军婚事。”

“皇曾孙殿下今日而来,应当非是只为霍禹私事。”

“私事与国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么?将军若与病已所见相悖,又怎会三番两次,想从病已之妻处,窥探机密?”缓缓从座椅上起身,刘病已的笑意已是尽数消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乃是刘病已毕生准则,还望右将军,谨记!”

“王奉光所言,非是虚假。霍氏暗探虽非是无孔不入,却也是紧要时,从来都不会出差错。”刘病已的脚步已然顿住,霍禹也是飞快行至他跟前,“皇曾孙殿下,你我既是目标一致,暂且合作,也是理所应当。霍禹虽非能全数左右父亲决断,于霍氏一族,却也是举足轻重。”

“大汉天子,前路该如何走,从来都不该由臣下决定,霍将军,你我皆为臣子,为人臣子的道理,还是谨记为妙!”

“……”

“皇曾孙殿下所言,甚是明智,此番,却是将军逾越了。”

“丙长史。”

从暗处而出的丙吉躬身行了大礼,瞧着面色甚是不豫的霍禹,恭敬之色也愈发分明,“大将军有命,请右将军即刻入府。”

“丙长史于刘病已有救护之恩,可多年来,却从未在刘病已处提及。人人皆知晓掖庭令张贺因感念旧主故,多年来对其遗孙照顾有加,格外有待。每每言及那张贺,都是赞誉有加,丙大人,是当真不慕虚荣,抑或是,另有所图?”

“右将军,大将军已久候多时。”

丙吉愈发恭敬的面上丝毫无波,霍禹冷哼一声,到底也是拂袖而去。

空荡荡的花园内,很快只剩下丙吉一人形单影只。

良久,直到周遭再无动静,他方才快步离去。

夜,深沉,一切,皆有可能。

……

未央宫,宣室殿内,

一室静谧中,棋子落定声,愈发是分明。

神采奕奕的大汉天子面上难掩笑意,手中白子接二连三落定,眼瞧着已然是分出胜负的棋盘,面上的笑意也愈发明显,“病已,这一局,是朕赢了。”

“陛下技艺高超,臣自是望尘莫及。”

“若果真如此,病已袖口中那三子,又是怎么回事?”

刘弗陵眉头微微挑起,瞧着已然是低眉垂首不发一言的人,也是暗暗叹口气,“病已,朕的身子,没人比自己个儿更清楚。”将棋盘上的白子一个接一个拿起又放置于棋盒中,刘弗陵的笑意也全数被严肃所取代,“你暗中寻得的江湖大夫,还有大将军推荐进来的那几个,朕瞧着,个个都是庸医。”

“陛下万不可讳疾忌医。”

“娘胎里带的毛病,与生俱来,若要根除,是绝无可能,但若是区区药引就能让朕命丧黄泉,于这未央宫中,却也是绝无可能。”

刘病已的眉头已是紧紧皱起,刘弗陵的笑意却是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匈奴之中,虽不乏智慧之辈,可汉家有句老话,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病已,将计就计若是用的好,结果,可是出奇制胜。”

“陛下是想要对匈奴再起警告?”

“壶衍鞮单于受制于内眷,置国运前途于不顾本就是昏聩,内忧尚且未曾缓解,居然还想着从大汉处捞好处。对这等愚蠢而不自知之辈,若不稍加惩戒,岂非是,太过可惜?”

刘弗陵灿烂的笑容在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下,更添几分璀璨夺目,可配上刚刚那番话,却是让人不自觉就要打个冷颤。

帝王,是否注定必得是精于算计,为了江山社稷,就连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能枉顾么?

“高处不胜寒,病已,若有朝一日,你置于此高位,也会和朕,是同样的念想。”

刘弗陵面上笑容满溢,真挚的模样让刘病已心头的冷意也愈发高深。“陛下高智,臣望尘莫及。既是陛下已有决断,病已,自不该置喙。”缓缓从榻上行了大礼,刘病已立时也是拂袖而去。

不带一丝痕迹的模样显而易见是怒意十足。

大汉之主,若果真是息怒皆形于色,怕是这江山社稷,早就被起子吃人不吐骨头之辈,啃得渣都不剩了。

心口的痛楚愈发分明,额头上也已有了冷汗。刘弗陵的右手不动声色抚上心口,喉咙中腥甜一涌,下一刻,一口鲜血已是吐出。趁着光洁的棋盘,愈发是多了几分,诡异的痕迹。

世人皆言,上苍之于他刘弗陵,给足了幸运。

庶出的幼子,竟然过关斩将一路所向披靡,最终坐上人人梦寐以求的大汉之主宝座,却殊不知,这天子之位,自他坐上那一日开始,日日夜夜,皆是战战兢兢,几乎未曾有一日,可安然入睡。

若人生可由自己选择,他情愿,今生今世,都只做个闲散王公,再不愿,于这王座上,浪费丝毫光阴!

心口的疼痛愈发分明,刘弗陵却是挣扎着将面前的痕迹尽数清除,勉强支撑着起身,从衣袖中掏出早准备好的丹药一口吞没,片刻之后心口的疼痛缓解些许,不动声色将衣襟理好,刘弗陵的面上终是恢复如初。

椒房殿内,此刻一定是有了动静。阿乐现下,最需要的人,除却她的丈夫刘弗陵,再没有人,可安慰失子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