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孤家寡人
“病已?病已!”
“平君,你来了。”
昌邑王宫,某宫室内,
一身华服的刘病已显然还是沉浸于眼前置于盒中的蛐蛐,连带着手里的茅草也是更多几分戏弄之意。
瞧着面前之人还是丝毫未有要走的架势,许平君属实是又气又急,“你我于这昌邑王宫处已羁留多时,也是时候该。”
“平君小姐可是以为本王这数日来招待不周?”
响亮一声让许平君面色登时大变,昌邑王刘贺那张玩世不恭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让她心头的阴郁更是重了几分,“殿下,臣女非是。”
“这俩虽是个头大了点,可真斗起来,不过一瞬便是没了力气。”
“病已寻遍了整个王宫,也只找得这两只尚可玩弄。”
“好东西自然得慢慢淘,说起来本王也是多日未曾访问民间疾苦,不若今日病已与本王出宫一趟,寻得些好物什再归来,如何?”
“王叔好想法,病已正是求之不得!”
面前的两人显而易见是“一拍即合”,许平君心中的怒火已是达到了顶点,“王爷,殿下!”
“本王寻思着,周女官虽是昌邑王宫老人了,可所谓女为悦己者容,病已觉着好,方才是最适合平君小姐,不若趁着今日,让皇侄为平君小姐挑几件好物,如何?”
刘贺的面上笑意满满,许平君却是哑口无言。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刘贺诚心邀约,她若是回绝,岂非是太不识抬举?“王爷美意,小女。”
“既是皇叔愿舍千金只为侄儿搏美人一笑,病已自是无不可。只是平君一介小吏之女,实是比不得诸位王婶尊贵,怕是担不得这美意。”
刘病已目光颇是坦然,许平君的面色已是大变,眼中也多了几分不敢置信。可刘病已却仿佛浑然未觉般,自顾自就揽着刘贺往外走。
空荡荡的宫室内,被徒留在原处的许平君只觉得浑身都发冷。
都说环境最能造就人,病已于这昌邑处才待了这数月,竟也是,整个人都变了么?
许平君心中的疑惑与不安并未持续多久,昌邑王于街上遇刺的消息就已是将她所有的疑惑都消除的干干净净。
瞧着浑身是血几乎是丧了半条命的刘贺,还有他身侧满身是血,满目焦急却显而易见是分毫无伤的刘病已,虽然是身处一众杂乱中不会有人瞧见她许平君面色有异,可她到底还是默默压下心头不该有的雀跃只是低眉顺眼站于王宫角落处,直到一阵鸡飞狗跳过后,只剩下刘病已一人时,她方才默默迎上去,“昌邑处如今遭此大事,我等再羁留于此,只会徒增烦扰。”瞧着面上终于多了几分玩味的刘病已,许平君的眼眸也是微微垂下,“殿下今日也受惊了,好生休息,来日,方才好启程不是?”
……
“刘贺这等蠢货,当真是枉费病已浪费这些许光阴。”
“若无皇曾孙殿下浪费这数日,陛下又怎会知晓,那刘贺,是真无赖还是伪君子?”
未央宫,宣室殿内,
一身风尘仆仆、跪于下首的张贺面上全是恭敬,上首的大汉天子刘弗陵却是轻笑出声。“爱卿所言甚是,此番,倒是本王浅薄了。不过,这刘贺如此无能,昌邑处却还能保得风调雨顺,可见那昌邑处,倒是惯出人才。”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长安处正是用人之际,各侯国郡县,自该先举荐能人为陛下所用。”张贺双手抱拳行了大礼,随即也是俯首跪地,“小人以为,陛下当再行昔年先帝之‘求贤令’,为我大汉江山社稷,再添砖瓦!”
“爱卿所言,甚合朕心。只是,‘求贤令’事关重大,本王,须得与霍大将军,好生商议。”
刘弗陵的手指在案台上轻叩,清秀的面上虽是笑容满溢,可张贺却是心知肚明方才刘弗陵话里是何意味。
燕地诸事繁杂,他受刘弗陵密令入燕地,好不容易才将那一团乱麻理顺归来。可方才进城,便是听闻城内百姓议论纷纷,无一例外不是在谈霍氏子弟如今个个皆身居高位,大有将朝堂变为“霍氏朝廷”的意愿。
人言虽是夸大其词,内里也不乏虚构,可先皇挑中的四位辅政大臣,金日磾早逝,上官桀、桑弘羊如今因谋反被灭族,朝堂之上,尽数都由霍光把持,所谓树大招风,如今霍氏子弟又尽数把控朝堂,即便霍光再是忠诚,怕是这“大汉周公”之名,被“弄权之臣”所取代,也无人以为有错。
“朕于病已之恩典,大抵要提早收回了。”
刘弗陵声音幽幽,瞧着似是面色一变的张贺,面上也多了几分苦涩,“朕如今,算是真真切切体味到父王昔年所言之孤家寡人的滋味。”
“陛下!”
“爱卿舟车劳顿,想也是累了。今日,早些归府休息。”
“是!”
“等等!”
“陛下?”
“上官氏与桑氏,于朕也算有过抚育之恩,爱卿,择日代本王去上柱香。”
刘弗陵的面上颇多挣扎,张贺的面上也多了几分沉肃。“乱臣贼子,能得陛下最后哀思,是他们的福分,陛下无需多想,大局为重。”
“至尊之位,太过诱人,放眼天下,无一人不想握于手中。燕王兄所言大抵未有错,比之他来,朕不过是多了几分好运气,若论起正统来,皇长兄一脉,才是真正的大位之主。朕,其实,也是谋逆!”
“陛下!”
张贺已是忙不迭跪地,刘弗陵却是摆摆手示意他退下,张贺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默默退下,正待退至殿门前,却是与方才而至的上官乐擦肩而过。“许久不见张大人,可是外出了?”
一身华服的年幼稚女面上尽是亲切,想起那身首异处的上官氏众人,张贺的面上也颇多不忍,“娘娘聪慧。小人是奉陛下之命外出办事,如今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
“本宫的祖父与父亲,也是奉陛下之命外出,却是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小小的女孩面上遗憾之意甚是分明,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丝毫未染尘垢,看的张贺属实是颇多不忍。“陛下还在等候娘娘,小人不敢耽搁,先行告退!”
“张大人若是于宫外得见本宫的父亲,请告知他一声,许久不见,阿乐,甚是想念。”
“是,娘娘!”
张贺低垂着头快速行了大礼已是匆匆而去。
被徒留在原处的上官乐眉头轻蹙,眼瞧着一众皆是瑟瑟发抖的众宫人,眼中的疑惑也更多了几分。“你们。”
“阿乐让弗陵好等。”
“陛下,啊!”
陡然身子悬空的上官乐面上立时多了几分羞涩,可刘弗陵却仿佛是浑然未觉般,抱着上官乐就往里走。一众宫人早已是忙不迭跪地叩首,直到帝后一同入了殿方才忙不迭起身将殿门关上。
殿内的嬉闹声很快响起,孩童欢乐的笑声给这偌大的未央宫也添了几分人气。
只是,孩童终究会长大,有朝一日,知晓自己的丈夫,是害死满门骨肉的罪魁祸首,皇后娘娘,大抵这一生,都不会再有今日的欢欣。
“上官桀父子咎由自取,此等下场,怨不得别人。今日若是上官桀父子活下来,身首异处的,就是霍家人。中郎将虽是过继于冠军侯,可霍大将军若死,中郎将,也不会独善其身。”
“张大人,是你。”
大汉中郎将霍云面上甚是难看,可一脸风尘仆仆的张安世却仿佛浑然未觉般,自顾自只是绕过霍云于紧闭的殿门前行了大礼,“陛下,臣张安世有本启奏!”
殿内瞬间安静,不多时,刘弗陵甚是沉稳的声音已然响起,“张大人,请进!”
“皇宫重地,人多嘴杂。安世以为,霍大人此番,亲送皇后回椒房殿为妙。”
张安世面带微笑,说出的话却是不容拒绝。
霍云眉头微微蹙起,可终究还是跟着张安世一道入殿。
被打断玩闹的上官乐显然甚是不满,不过,当瞧见霍山那张与霍光有几分相似的脸面时,面上到底是多了几分惊喜,“外祖,不是,是外叔父。”
“娘娘,请随臣回椒房殿!”
“叔父,抱抱!”
上官乐一脸热切,霍云面上却多几分犹豫,刘弗陵一声轻笑,却是缓缓抱着上官乐起身就行至霍云身侧,“若是中郎将能让皇后有些许快乐,朕只会乐见其成。规矩是人定,皇后是朕的妻子,她若开心,朕也会快乐!”
霍云不语,抱着上官乐已是飞快转身就往外走。甚是不敬的模样让张安世眉头紧紧蹙起,可刘弗陵却仿佛是浑然未觉般只是幽幽叹口气,“如今朕能做的,就是在阿乐心中多留些好,但愿他日,阿乐能少怨恨朕些。”
“皇后深明大义,定会了解陛下苦心。”
“若果真如此,人这种生物,就是真的没心肝了。”瞧着面色已是大变的张安世,刘弗陵的笑意也是尽数消失,“安世,朕召你来,是有要事需你去办。”
“陛下是想让臣,再去探探那昌邑。”
笃定的声响一如既往,刘弗陵的笑意也是更甚,“知本王心者,唯安世也。”缓缓凑近张安世的耳边,刘弗陵的面上也多了几分冷凝,“记住,无论发现了什么,朕一人知晓,就足够!”
“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