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学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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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語言材料

語言材料十分可貴,細細考究,有廣狹二種含義。從廣義上説,一切敦煌遺書的語言文字都是語言材料,隨着研究的深入,關於敦煌卷子是保存古代漢語,特别是唐五代漢語材料的寶庫的認識,日益爲大家所接受。這是一個大可開拓的領域,近年來,取得了可喜的成果,譬如《敦煌變文字義通釋》已經發行第四版了。我這裏主要介紹狹義的語言材料。

所謂狹義的語言材料,指語言學的專著。它很早就引起學者們的注意了。當年,《國粹學報》影印過吴縣蔣氏所藏的《唐韻》,王静安先生影寫過三種倫敦藏的《切韻》殘卷等等。所包含的内容廣泛而且複雜,因此,分類介紹如下:一是古籍殘卷;二是俗字書;三是音義;四是韻書;五是外國語言材料。

一、古籍殘卷是指《爾雅》、《玉篇》之類,巴黎藏有《爾雅》二卷:P.2661卷存“釋天”、“釋地”兩篇,P.3735卷存“釋丘”、“釋水”和“釋山”三篇。雖然很不完整,但是,僅它是唐代古本來説,就十分可貴了。後卷末有“爾雅卷中”四字,並有題記:“大曆九年二月二十七日書主尹朝宗,”又有張真題記:“乾元二年十月十四日略□(按:似寫字),乃知時所重,亦不妄也。”乾元二年早於大曆約二十年,明顯同正卷不合。再考兩個題記中還有一行字:“天寶八載八月二十九日寫,”似與張真題記相應。但是,大曆題記的字跡和墨色都和正卷無别,紙幅也没有接痕,因此,可以推斷:天寶、乾元二題記可能是後人追寫的。把P.2661和P.3735比較一下,無論紙質、墨色、款式、字跡,都可以證明原來是一個卷子。黎莼齋在日本得到的唐寫本《玉篇》,與宋《大廣益會玉篇》大不相同。羅振玉考訂以後,又印過一個本子。這個印本,從各方面看,都應該屬於敦煌寫本。除以上二書之外,在敦煌還没有發現《説文》、《字林》等字學古書。

二、俗字書,專指唐時敦煌民間流行的幾種字書:《千字文》、《字寶碎金》、《俗用字要》和《雜辨字書》等四種。

《千字文》有四五個卷子,P.2771卷説明作者是鍾繇,註者李暹,次韻是周興嗣,這一説法可以相信。P.3108卷最完整,P.3419卷的後面附有藏音,可見吐蕃時代的藏人也讀它,在當時是很流行的。

《字寶碎金》是採用了P.2717卷的名稱,它是辨字音的書,全書按四聲分類,每類摘録若干俗語、通用語,也有經史中語,把内中難字的音註出。譬如“馬踏所交反”,所交反是註字的音;“崢嵘士争反下横”,又是註崢嵘二個字的;“貪婪音蘭又惏”,音蘭註婪字的音,而惏註婪的異體等等。收録的大都是唐代西北俗語,既是考唐音的重要材料,也是讀其他卷子以至唐宋以來的俗文學的不可少的“字典”。全書已收入我的《瀛涯敦煌韻輯》之中。P.2758卷略有不同,它按韻分類,把常用的同音字集在一起,可以説是一種“同音字典”。由於目的不在於做詩用韻,而在於認識許多常用同音字,所以,我没有歸入韻書類裏去講。它的韻次依陸法言,可惜衹存東韻至戈韻,連平聲也不完整。據我考證,應是拿孫偭《唐韻》作依據的摘字本,也收入《瀛涯敦煌韻輯》。

俗用字要:P.2609卷原名《俗務要名林》,一卷,不全,應是唐代的一種字典。全書按事物分類編排,每類録常用物名若干,然後逐一註上音義。今存從量名的十撮爲一勺開始,以下爲市部(擬)、果部、菜蔬部、酒部、□食部、飲食部、聚會部、雜畜部、獸部、鳥部、蟲部、魚鱉部、木部、竹部、草部、舟部、車部、儀仗部、□□部(應是河流部)、□□部(應是藥物部)、手部,共二十一部。這種分義類的編輯法,是六朝以來的類書體式,民間所習用。每一句詞下,都有註音,大體一字一音,二字二音,遇較艱澀的字,還加簡要的釋義。如:“也,薄皆反。,轂中鐵也,音工。枸杺上古佳反,下音心。”可見它的主要目的,還是註音。註音形式以反切最多,其次是直音,所註的音不出陸法言《切韻》系統的《唐韻》。書中多俗字,往往不見於通常的字書和韻書,這同寫書目的——爲俗務要名而作,應是一致的。所以,它無疑是唐代社會,尤其是敦煌地區的社會生活的寫真,可以從中考見當時語言情況和社會情況。

其他俗字書不過是上面三式的擴大而已,如P.2537卷和P.3363卷等。倫敦還有郎知本撰的《正名要録》、後唐泰清二年寫的《開蒙要訓》,不一一細説。

三、音義。敦煌是佛教聖地,佛經既多,音義必然不少。由於許多佛經的經文後面都附有音義,看來獨立的音義是不會多的。但是,在巴黎的收藏中,連玄應的《一切經音義》(P.3095卷)和慧琳的《一切經音義》都有了。許國霖也曾把佛經每卷正文後面的音義録出來,如《妙法蓮華經》、《大方等大集經賢護分》、《金光明最勝王經》、《菩薩瓔珞本業經》、《大莊嚴論》和《三論》等,都是研究語言,特别是語音的重要史料。

此外,要説到儒家經典等古書的音義,如《尚書王肅音義》乃是現存儒家經典音義中最早也是最好的一種。不僅使用了大量反切,而且也註直音,標志反切在漢末已經盛行。羅常培先生曾把它和開元本《周易音義》和《禮記音義》之一、之二合起來分析,並與通志堂本《經典釋文》相校,結果是在六百四十五條音切中,今本與寫本音切用字不同而音類亦異者衹有四條,從而,斷定音系無别,並説明唐宋兩代改竄《經典釋文》,在文字訓釋方面的多,而涉及音系的少。《莊子音》、《文選音》等也很有價值,不過最可注意的有二本。其一是徐邈的《毛詩音》,即P.3383卷,同今本《經典釋文》出入極多,主要有八點:

(一) 此本以音爲主,所以,音多而義少。

(二) 多用反語,而《釋文》時用直音。

(三) 出字多少不同。

(四) 引舊音多有不同。

(五) 篇題分卷也不全同。

(六) 音切用反字的,今本久無此例。

(七) 文字不同,如“思齊”之“齊”,卷子作“齋”。

(八) 多引《説文》,而《釋文》所引多不註明出處。

如此等等,可供校勘的非常之多。另一種是釋道鶱的《楚辭音》,今存《離騷》的“駟玉虬以乘鷖兮”句至“雜瑤象以爲車”止,共八十四行。這是今天能看到的屈原賦的最古本子,文字與傳本很有不同,似乎連宋代人也未曾見到過,所以,價值極大。這些已經全部採入我的《屈原賦校註》,此不細談。

四、韻書。韻書的成立當在齊梁之間,隋陸法言《切韻》問世以後,有長孫訥言爲之箋註,唐代取士也採用它,於是,古韻書全都亡佚。所有敦煌發現的韻書,都屬於唐人使用的《切韻》一系的韻書。以我所見,如陸法言《切韻序》,就有P.2129卷、P.2638卷和P.2019卷等;陸法言原書的韻目有P.2017卷和巴黎未列號戊卷;陸法言原書抄本有S.2683卷和巴黎未列號乙卷;隋末唐初增字加註本有柏林藏IIVK75卷和S.2071卷;長孫訥言箋註本有S.2055卷和巴黎未列號甲卷;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有P.2129卷(國内另有羅振玉印的項子京跋本和故宫博物院印的宋濂跋本,與本卷大同小異);改革韻系因而與《廣韻》相近的孫偭《唐韻》有P.2018卷、P.2016卷和柏林藏VI21015卷;《廣韻》母本,晚唐諸韻集成本有P.2014卷、P.2015卷、P.5531卷和巴黎未列號丙卷;北宋刊本《切韻》有柏林藏JIID1等。此外,還有《韻關辨清濁明鏡》一書,即巴黎未列號丁卷。根據這些卷子,我們考得陸法言以後唐人韻書的真相及演變的方式,根據王仁昫卷開列的魏晉以來各家韻部分合和取捨的説明,我們考得了《切韻》成書的具體情況,所謂“論定南北是非、古今通塞”,於是陸韻系統得以大明,中古音的情況得以大明,中古所本的古音也得以大明,對學術貢獻是很大的。

五、古外國語言材料,指的是西夏文、窣利文等現已亡佚的古代許多部族語言材料,國外尤其是歐洲學術界對此很重視,而國内從事這方面研究的人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