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能够为人写序的人一定应该是专家内行,起码是作者的至亲老友,方可以说得明,理得清,情真意切,提纲挈领,因此提笔为章学楷先生的《联珠快书词论集微》(以下简称《集微》)写序,我实在是诚惶诚恐。
然而读过这本《集微》以后,我也就不“惶”了,也不“恐”了。文如其人,每一段文字读下来都仿佛在听章先生聊天儿,仿佛依然坐在集贤承韵票房和曲友们交流,在新街口苇坑胡同钱亚东老人的小院儿里……
三十多年前,已近八旬的长者钱亚东老先生在自己家中开了曲艺票房“集贤承韵”。每逢周一傍晚,曲友们少长咸集,从东南西北城奔这儿来过排,一一展艺,其乐融融。这是在十年浩劫中横遭停止之后的拨乱反正,钱老擎旗,当起“把儿头”,为深爱着说唱艺术的曲友们开辟了一方空间。集贤承韵声名鹊起,作为老北京的我,与妻子孙燕华得知后急趋前往,感慨系之,不禁泪下……1995年,我俩与曲友们商议,将诸曲种录像流传,大家欢喜异常。章学楷先生精心选出了《挑滑车》,收入了我们自费拍录的十三集曲艺电视片《胡同古韵》之中。章先生的联珠快书传承有序,家有渊源,不仅唱得妙语连珠,功架尤得太极真传,声情并沛。
每一种民族艺术形式所呈现出的厚重都具有地域的特征,包括人文的变化、历史的发展,其中还会由于战争和人口的迁徙,给社会群体造成不同艺术风格的特色,比如清代的“子弟书”。“联珠调”的形成和发展亦如是。《琵琶行》中有一名句“大珠小珠落玉盘”,由此即可体味那种一泻千里且又疾徐有致的美妙乐感。以“联珠”命名的曲调应该是非常有力度有气势的演唱,因此我们仅看目录即可知联珠调的特质了。大家都会同意,“子弟书”的归纳与梳理为说唱艺术打下了良好的文学基础,并带动了其他曲种的丰富发展。这里说的丰富,不仅指演唱的人多,听唱的人更多,我指的是文化内涵的丰富与感染力。
北京地区丰富的曲种,其独具的艺术感染力就感染了我。比如联珠快书《蜈蚣岭》,它是最难演唱的“铁门坎”。我最爱听,它的唱词风格不自觉地就流于我的创作之中了。我画了一幅讽刺所谓“当代行为艺术”和“抽象派”之类的漫画,把一只打翻了墨彩水盂的猫留下的爪印水痕,当成了标以天价的杰作。我的词是:“他的书画有多高,咱看‘妙笔’赛老猫。猫扑猫尿猫扫尾,‘行为艺术’有绝招。更有猫腻捧天价,猫爪三撇也算‘彪’……”大家一看就明白,我正是汲取了《蜈蚣岭》中描述武松追杀妖道那一段“赶上前去忙拦住,使了那夺命三刀,刀刺刀砍刀扫刀挑刀扎刀剁,老道一见心胆寒……”对这段题词,我大为得意,其实这就是传统艺术的借鉴。
北京的语言是多民族长期融合的结果,北京文化的历史是六朝古都的积淀,长期居住在这里的人们自然对文化艺术的需求就高。章学楷先生所记述的“拴栊子”、“栊万儿”,讲的就是一种“规矩”。这种规矩会酝酿出人们内心对票房活动的仪式感,由此就会形成后来者对前人的尊敬和佩服。我们现在缺的就是这种心态和素质,不客气地说,就是缺乏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尊重和认同。
“票房”的存在是一种标志。它的产生、发展、沿袭,记录下清代及民国老北京人的文化追求和生活方式。章学楷先生的《集微》把这两者概括得很简洁,很生动,很亲切。它荟萃人文轶事,勾勒发展脉络,更重要的是清晰地梳理出这种说唱形式的文化价值,特别彰显出那些为其发展做出贡献的几代人各具特色的成就。
结识章学楷先生已有二十多年,我们引以为豪的《胡同古韵》电视片,其中记录的老艺术家、老票友们大半已不在了。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章先生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知道他已在带徒弟,很为之喜,因为我们一直在关心着曲艺事业和票房活动的发展。这本《集微》的出版,既是他的成就,更是我们北京地方文化继承和发展的成就。作为一位老观众、老朋友,我衷心地祝贺他!希望有更多的年轻人喜欢快书,演唱快书,知难而进,更上一层楼!
清华大学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七四学子李燕
2017年5月1日于北京禅易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