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求福得福事难料
雷声这才收起，积压许久的雨水就骤然倾泻下来。
宗顾看向屋檐上不断下落的雨水，心不在焉地听宗德冲宗大人汇报这几日入山之事。
“孩儿认为，应谏表圣上降低赋税，同时碎牙山一带需修建村落以安民心……”
宗大人点着头，目光却望向面色苍白的宗顾。这平时养尊处优的二儿子，仅外出几日便因山风土气而瘦削，好在多吃些苦也未必是坏处。
“回之，你觉得德儿之意如何？”
宗顾回过神，欠身道：“大哥之意甚是妥当。”
“你们这次不仅收服山匪，还找到了姜氏藏身之处，这可是大功一件，尤其是回之，你想要何赏赐？”
宗顾摆出苦脸：“爹不会答应的。”
回之从小就很少提什么要求，宗大人显然很吃这套：“你说老夫就答应！”
宗德抽了抽嘴角，回之不止哄秋儿是一套一套的，对爹也是不在话下。
宗顾小计得逞，假意怯生生道：“那爹能答应不去伤害姜氏子弟？”
听闻回之如此说，宗大人不好推脱，咬牙应允，然再三强调：“姜氏之妖术若被老夫发现对圣上不利，必然不会放过他们。”
宗顾沉吟道：“他们若有反心，回之会同爹一起剿灭他们。”
真是长大了，宗大人怡然颔首，同时眉间泛起抹喜色：“早些时候纳国那位公主命人给你送了些伤药，我已派人送至你房中了。”
宗德闻听眼光一亮，是那位玉芯公主。
宗大人含笑，又看向宗顾：“圣上一直有与大纳和亲之意，本想着威太子与那公主年龄相仿，可那公主执意要嫁之人，是你……”
宗德想起回之素来抵触成亲一事，不免有些担心，可这和亲无疑会增加家族势力，是个难得的好事。
父亲与兄长期许的目光正汇聚于他一身，宗顾忙表了态度：“圣上若是保媒，哪有不愿之理。”
宗大人拍上他的肩头：“那便太好了！”
……
玉芯公主送来的都是些治疗外伤的草药，这公主是有些心思的，那追随入山的几人也不知哪个是她所安排，是老三还是那大牛？
月色皎洁，夏风细细。
宗顾脑中有这么个浅浅的印象，记得郎中们摇着头走进走出，他一怒之下把那些药的瓶瓶罐罐全部打翻，随从就跟在后面灰溜溜地收拾。
反正上等的药材名贵的补品，该吃的都吃了，脉象依旧虚弱无比。他抗旨不遵虽然不行，还好公主并不傻，知道他身之疾便会退婚吧。
宗顾略披了件衣服出了府门。
老人家醒了，他不能见也不敢见。云儿至今还没有消息，但他确信那个木人会救云儿，再见只是早晚的事。
今夜非初一十五，铺子都打了烊。
宗顾意兴阑珊，执拗地向前走着，希望能遇上趣事。
巷口拐弯，昏黄的灯笼歪歪扭扭，有个卦摊在街边一隅，算命先生打扮得仙风道骨，不住打着哈欠，在已无兴致之下等着活计，如今惦记钱财想必也是个俗人。
宗顾依靠在青石砖墙，想着等这人收摊他便回府。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卦摊对面，算命先生打了些精神，背也坐直起来，眯着眼睛问：“小姑娘，来求卦？”
那姑娘有些迟疑，算命先生看出她是个丫鬟打扮，心中也有个大概的猜想，于是装模作样慢条斯理地开始收拾东西。
“这么晚了，你我有缘。算好你这一卦，老夫可就要收摊了。”
姑娘低着头，缓缓开口：“先生，我想求个字。”
他停下手，脸上堆了笑意，将笔和纸推给她：“那你写吧。”
姑娘拿起笔又默默停住。
他不耐烦地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会写字？”
宗顾脑子一热，人已经走到那侍女身边，声音温和：“你要写什么，我帮你写。”
姑娘轻叹一声：“我想写一个镜像的‘福’字，却写不出来。”
算命先生见多了奇事怪事，这时候也不知道这丫鬟心里想了些什么，一般写镜像字在初学孩童身上会出现，当然也不排除一些惯用左手的名人们也会写，不过也是少见，当下倒是可以给她出个主意。
“你写好后将纸翻过，不就可得镜像之字吗？”
姑娘轻轻一笑：“也是。”
话音未落，宗顾已经提笔将“福”字的镜像字一笔写出，用的还是右手。
不过等他抬头，除了算命先生的疑惑，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悠闲阁遇上的那个丫鬟，叫阿萍。
算命先生左右看看两人，想这两人应该是认识，含笑道：“你要求字，主要还是问人吧？”
阿萍认出宗顾，不免有些发窘，默默对其行了礼，离开那卦摊。
宗顾取些铜板放到案上，将写字的纸收好随她而去。
算命先生拿了钱，心想自己这摊位能促成段良缘也是大功一件，笑着收摊。
月光将二人的身影拉长，虽是并肩而行，却维持着刚好的距离。
“宗公子如何会写镜像之字？”
阿萍担心被问所以最先询问。
“小时总写错，教书先生扳了多次才改过来。”
阿萍脸上挂了笑意：“我弟弟也是这样……”说完她又觉得这样说有些不合适：“阿萍一时口快，宗公子还请不要介意。”
宗顾看着她好笑：“此处就我们两人，你不用这么拘谨吧？”
阿萍低头不语，时间过的飞快，等她终于想找些话题，抬头才觉出遗憾。
“宗公子，此处已是柳府门口了。”
这牌匾可是眼熟，堂堂宰相大人的府邸，光跟着这丫鬟说话，不知不觉就送她回府了。
宗顾不禁自语：“还挺快。”
“多谢公子相送，我先回去了。”
宗顾把那张纸递出：“你不愿说，我便不问了。自己或他人之命运不可指望算命先生，别为些琐事困住自己。”
阿萍似懂非懂地点头，这是与宗公子的第二次见面，熟悉而惶恐。
她从来没想过在以后的人生中会时时刻刻念着他想着他，甚至在他死后依旧不悔。
宗顾望着阿萍离开的身影，莫名想到那枚红色的发钗。
“少爷，您这次是看上哪个丫鬟了？”随从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跟那么久少爷都没有发觉，这也太专注了。
宗顾思路被打断，气急败坏地回头，见随从的小脑袋从不远的墙边探出来，一脸坏笑。
“瞎说，我审美有那么差吗，她长得那么丑，身材还不好，毫无美感可言，我怎么会看上她？看你是皮痒了！”
随从一脸无辜，看来少爷真转了性情，之前从来都不说这类似的话。大少爷不放心让他过来看看，这他也没说什么，怎么又要被罚？心里苦，不能说啊。
世事难料，宗顾不会想到他一直想要追寻的真相如此难以接受，也不会想到真的爱上了自己口中毫无美感的丫鬟。
更不会想到在不久之后，他低头看向腹部贯穿而过的带血剑刃，身后手握晚霞剑的她正不住颤抖。
他那时想抱住她，安慰她，跟她道歉，却是已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