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阶级理论研究
摘要:卢卡奇借助物化和工具理性的概念,从探讨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根源入手,强调阶级意识是阶级概念的核心内容,他在批判正统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基础上,指出要打破资本主义制度,必须培养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的总体性和自觉性,从而开启了西方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研究的先河。
关键词:阶级 阶级意识 总体辩证法 物化 工具理性
20世纪中期以后,由于新技术的不断发展,西方社会正在进入一个由信息技术所支配的时代,中间阶级的数量持续增长,已成为一种促进社会稳定的力量。21世纪,全球经济一体化,无论是资本主义国家还是社会主义国家,无论是发达富裕的欧洲强国还是落后贫穷的亚非拉国家,都无疑受到这一经济狂潮的影响。
随着科学技术和经济的蓬勃发展,无论是资本主义国家和社会主义国家的社会结构都呈现出新的态势,力图揭示资本主义社会剥削本质,主张变革资本主义社会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却受到发达资本主义社会新变化、新特征的挑战。如艾斯平·安德森总结的那样,传统阶级理论阐述的那种两极化现象,在表面上已经丧失效用,重新挖掘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的内容成为必须。
作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代表人物,卢卡奇认为,一战后,西欧革命失败的根源在于无产阶级主观革命精神的缺乏,而造成这一后果的原因在于:(一)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从福特制向后福特制的弹性生产方式转化,社会进入消费社会和福利社会,物化意识强化;(二)资本主义社会的统治方式从暴力国家机器转向科学技术意识形态控制模式;(三)文化工业的发展,消解了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因此,卢卡奇认为在发达资本主义社会阶级意识决定着社会主义革命的成败。
卢卡奇进一步指出,资本主义社会由于技术逻辑的支撑,理性被分解为形式理性和价值理性,形式理性是科学技术发展的产物,与发达工业社会的精确科学和数学的发展同步,精确科学和数学发展在思想领域的表现为人的物化和物化意识的形成,首先,体现为人只有工具理性而没有价值理性,将功利目的和实用效益作为社会和个人行为成就大小的唯一标准,在一个经过精密计算和理性设计的社会,金钱、权力等世俗功利被抬高到至高无上的地位,缺乏对人的终极关怀和对人的价值和意义的反思;其次体现为经济利益超越一切,人不过是经济过程中一个可以计算的计量因子,机械化、精确化和可计算的逻辑造成了多重效应,在生产领域,它具备“一种不断地向着高度理性发展,逐步地清除工人在特性、人性和个人性格上的倾向”;在制度领域,它以促成“与它自己的结构相吻合的法律制度和国家形式”的方式,使政治结构标准化,消解官僚政治制度中工作人员的主动性和独立性,使其成为没有任何思想性和道德同情心的自动机器;在意识领域,随着资本主义体系在越来越高的经济水平上的生产和再生产,“物化结构逐步地、越来越深入地、更加致命地、更加明确地沉浸到人的意识当中”,“因而涉及整个社会的统一意识结构”就应运而生了。物化和物化意识的盛行,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缺乏批判精神和对资本主义制度合法性的认同。
面对如此现实,卢卡奇认为苏联正统的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无法解释一战后无产阶级革命的失败和资本主义合法性被广泛认同的现实,他在《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一书中,批判了马克思哲学机械决定论、实证论的解释模式,他发挥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批判价值功能,建构以社会批判、文化批判和意识批判为核心内容的文化哲学形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试图唤起和培养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卢卡奇指出,要深入研究马克思主义必须首先弄清马克思留下的关于“什么是阶级”这个问题,以及与阶级相关的阶级意识、阶级斗争等问题。尤其是“什么是阶级意识”被卢卡奇认为是理解阶级问题的核心。在卢卡奇看来阶级的形成首先在于社会群体能够意识到自身所处的社会地位并自觉地结成一定的联盟,其中生产关系起决定作用,阶级意识起重要作用,一个没有自觉认识到自身阶级地位的社会群体构不成阶级更无法形成统一的阶级意识。卢卡奇认为阶级斗争使无产阶级成长为一个自觉的阶级,即成为“认识社会总体现实的自觉主体”的必要条件,也是无产阶级充分正确认识资本主义、形成真正的无产阶级意识、发现和利用自身主体性和创造性的必要条件。卢卡奇预言:“当最后的经济危机击中资本主义时,革命的命运(以及与此相关联的是人类的命运)要取决于无产阶级在意识形态上的成熟程度,即取决于它的阶级意识。”
另外,卢卡奇对于阶级意识的认识是以资本主义社会为历史条件,充分运用了其特有的总体范畴哲学和物化的观点进行分析理解。卢卡奇的“总体性辩证法”作为一种研究方法,以历史分析和了解社会关系为出发点,强调“总体范畴,整体对各个部分的全面的、决定性的统治地位”。在卢卡奇看来,首先,总体性是一种具体的总体性,在认识事物的整体联系的同时,保留个体的特殊性和相对独立性,总体优于部分,部分又在总体中表现自身,因此总体范畴要求对社会进行总体的、全面的理解,个别只能在总体中得到理解;其次,总体性体现在社会历史领域就是以实践为基础的主客体的统一,人及其人的实践是历史发展的主体。总体辩证法要求以实践为基础,立足于客观事实,实现对历史发展的整体认识。卢卡奇的总体辩证法旨在反对第一国际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决定论式的解读,强调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在革命中的决定作用,他认为影响历史进程的不是无产阶级的阶级地位,而是无产阶级的意识。他认为“历史过程的基础按本质上说是意识,意识使历史朝着早就包含在其中的目的发展”,在研究阶级意识这个问题时,卢卡奇用历史的观点,特别是其总体范畴哲学的观点和物化的观点,以资本主义社会为历史条件来分析阶级意识这个问题。
卢卡奇历史地分析资本主义社会,指出“物化”是资本主义社会必然和客观的现实,这一现实阻碍了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产生和发展:(一)由于资本主义的物化,人屈从于狭隘的分工范围,同时这种狭隘的分工导致人们职业的固定性,分工和职业的固定化将人限制在狭小的社会关系内,人的思想也受制于分工和职业的条块分割,丧失了整体思维方式,失去了对整体的把握能力;(二)市场经济和商品经济以物的形式表现社会生产和交换,整个社会历史被物化,呈现出简单化和机械化,生活于物化社会的人其关于生活的体验也必然被物化,认识狭隘,只关注眼前利益;(三)资本主义的机械化生产模式,排除了工人阶级在生产过程中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单调、重复和规律的生产节奏使劳动者的实践活动和认识活动机械化,人从发挥主观能动性转而成为被动的生产参与者,磨灭了发挥主体性和创造性的可能。他认为在前资本主义时期,任何人包括无产阶级都不可能把自己当作主体,因为资本主义的“物化”现象影响了无产阶级实现主体与客体的统一,阻碍了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形成。资本主义正是通过“时间空间化”使工人阶级沉入无休止的“物化”当中而丧失阶级意识,从而使资本主义制度和资本主义社会获得永恒的历史必然,在卢卡奇看来,这就是现代性问题的症结。
所以,卢卡奇认为只有当无产阶级在意识中改变自己被单纯当作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的“客体”这一事实,由对自然状况的无意识发展到自觉的意识时,才能真正成为历史的主体,实现主体和客体的同一。而这一过程中意识的发展和作用过程就是无产阶级意识的形成、发展和作用过程。然而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不但没有形成,反而与物化意识同步,因此卢卡奇在研究无产阶级意识问题时,对无产阶级意识进行了区分,分为“虚假的无产阶级意识”和“正确的无产阶级意识”。他认为虚假的无产阶级意识来自于无产阶级物化的意识影响。这种物化的意识是根源于资本主义在经济方面和政治方面的暂时的优越性。但这种虚假的意识只看到历史总体的一个部分,而没有看到它的全部,片面地认识就会导致虚假的意识。因此真正的无产阶级意识是需要从历史的总体上产生的。真正的无产阶级意识就是能把历史当作总体来感觉的阶级意识,是从无产阶级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条件下的物质状况中产生出来的,是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自我意识。也就是说,它有从总体上理解资本主义的能力,即拥有正确而深刻地认识资本主义社会过程和发展趋势的能力,实现对本阶级的经济地位和历史使命的合理把握的正确认识。在卢卡奇看来,阶级意识既不是组成阶级的单个个人所思想、所感觉的东西的总和,也不是它们的平均值;它是“理性的适当的反应,而这种反应则要归因于生产过程中特殊的典型的地位”。换言之,阶级意识不同于个别无产者的心理意识,或他们全体的群体心理意识,而是变成为意识的对阶级历史地位的感受。詹明信认为,卢卡奇的意思与其说阶级意识是指一种经验和心理现象,或者由社会学探索的那些集体显现,不如说指“一种先验的局限或优势,通过附属于资产阶级或者无产阶级而被赋予领悟外部现实的心灵能力”。实际上,阶级意识是一种客观的可能性,是无产阶级的历史利益的合乎理性的表达;它不是超验的东西,而是阶级的历史发展和现实实践的产物。作为总体的阶级在历史上的重要行动归根结底就是由这一意识,而不是由个别人的思想所决定的,而且只有把握这种意识才能加以辨认。
卢卡奇还对阶级斗争中的暴力因素进行了论述,他认为,一个阶级的利益能得到现实的条件常常只有依靠最残忍的暴力,例如资本的原始积累。而且正是在暴力问题上,正是在阶级与阶级之间赤裸裸的生死斗争的情况下,阶级意识的问题才表现为最终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因此,他认为一个阶级如果根据自己的利益组织整个社会统治社会,那么阶级意识就是决定的因素,这种决定性因素在暴力不可避免、阶级斗争处于你死我活的斗争状况中最容易被理解。卢卡奇进一步认识到无产阶级意识分化的问题——经济斗争和政治斗争的分离。他认为这种分裂的原因源于无产阶级直接的目的和最终目标之间的辩证分离,因为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直接的目标主要是经济利益,其从属于资本主义经济结构,而最终的目的是要有意识地超出资本主义社会的限制。这种分化、从属实际上是无产阶级意识不成熟的表现,用卢卡奇的观点来说就是由资本主义的“物化”造成的。因此,只有在资本主义的危机充分暴露并打破其创造的“物化”优势时,无产阶级取得真正的阶级意识,才能超出对物化的批判。
卢卡奇的这种观点实际上是把人的主体作用提高到了社会历史观的中心地位,而没有在实践过程中,特别是物质生产活动中进行深入的分析。然而不可否认,卢卡奇对于阶级意识的理解体现了其独特的见解,从一个新的角度发展了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和认识,在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上具有重要的历史意义。在对资本主义的“物化”现象的认识和分析是理解卢卡奇在阶级意识产生和发展,特别是无产阶级意识的产生和发展问题上的关键,并且对资本主义“物化”的认识也是卢卡奇运用总体范畴哲学分析阶级意识的必要补充。列宁在实践中认识到,工人阶级意识不会自发地产生,在劳动群众中自发产生的只是工团主义思想。所以,他强调当代政治斗争和先进知识分子培养、灌输对工人阶级意识形成的作用。当然,列宁在这里是从政治角度看待这一问题的。正如雷蒙·阿隆所言,阶级的概念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尽管它在马克思的任何著作中都没有获得完整的陈述。对此,卢卡奇不无遗憾地感叹:“就在马克思要规定什么是阶级的时候,他的主要工作被中断了,这对无产阶级的理论和实践来讲都是一种灾难。”总体上来说,卢卡奇的阶级理论具有如下特点:(一)从阶级的经济分析转向思想文化分析;(二)从夺取政治统治权转向市民社会的文化领导权;(三)阶级斗争由经济政治斗争转向思想文化冲突。从而奠定西方马克思主义发展的路向和研究主题。研究路向:解构或重构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研究主题包括:(1)无产阶级意识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何以可能?(2)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还有效否?(3)马克思主义阶级理论在何种意义上有效或无效?但卢卡奇并未否定马克思主义从经济基础对阶级的理解和划分,依然坚持马克思主义关于阶级理论的基本立场和观点,通过对马克思、恩格斯文本的阅读,挖掘马克思、恩格斯的阶级理论资源,但突出了文化和思想意识对阶级和阶级意识的重要作用,坚信无产阶级是革命的主力军,但这一革命阶级的自觉性并非由经济单一因素所决定,他们特别重视文化对无产阶级阶级意识的建构作用,主张通过文化来建构无产阶级,强调无产阶级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掘墓人,必须认识到其所处的历史地位和肩负的历史责任,也并未否定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的积极意义,依旧强调阶级斗争对于取得社会主义胜利这一政治性任务的关键性,他为我们重新审视苏联模式的经济决定论式的阶级理论,为新时代研究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开启了新的视域。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就是沿着其所开启的维度来研究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的,以“阶级意识”为研究主题,重建马克思主义的阶级理论,论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有效性和合法性,探索后工业时代社会主义的实现之路。
参考文献
〔1〕〔匈〕卢卡奇:《历史和阶级意识》,张西平译,重庆出版社1989年版。
〔2〕〔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关于马克思主义辩证法的研究》,杜章智等译,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
〔3〕〔德〕詹姆逊:《马克思主义与形式》,李自修译,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
(作者简介:高海艳,女,1978年生,陕西汉中人,博士,西北政法大学马克思主义教育研究院,讲师,西北政法大学“国外马克思主义法哲学与当代思潮”创新团队成员,主要从事西方马克思主义与当代社会主义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