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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序 学者的风范与成就

雷涛

 

雷达先生是我的家门,长我20岁。他出生于韩城,与太史公和王杰是同乡。我是武功人,也是苏武和康海的“乡党”。我们相识近40年,往来不断,感情益增。除了雷姓宗亲的原因外,共同的爱好与精神追求便是形成忘年之交的主要成因。他是我平生见到、感知到的一位不多见的文化学者,是我敬重的一位兄长和学长。

“龙门藏真趣,书艺贯千秋。”雷达先生年过八旬才结集出版《雷达艺文全集》六卷,足见他的为人低调和学术品格。我和先生有缘结识40年,对他的艺术生涯是了解的、熟知的。

先生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司马之风”。韩城县是文化大县,是芮城古国所在地。先周文明在这里积淀深厚,而太史公的史学精神和文学成就直接影响了当地的人文形态和价值追求。雷达出生在梁山脚下,从小就受到这种浓厚的文化氛围和社会气息的影响和熏染,这就是对文化艺术的执着追求,不是一时兴趣,也不是断断续续,而是终生献身。他已出版的多部头的专著已证明了这一点。先生的治学态度十分严谨,不轻易放话,也不轻易苟同,而是先占据大量的第一手资料,再深入研究,然后梳理,形成己见。在我的印象中,他就是一头像路遥先生描述的“老黄牛”,不停息地耕作,不间断地奉献。我想,随着时间的推移,先生的文集呈现的意义会进一步彰显于后世。我敬重先生,除了人品,就是治学精神。龙门的后裔秉承的,正是我们所要坚守和倡导的,我对此深信不疑。

俗话说:“无爵之尊是至尊。”多年从事文化行政工作的雷达先生把做官看得很淡,却把对艺术的美学追求,看得似生命一样的珍贵。他做到了矢志奋斗、终生不悔。他的道路,着实是一个由采风者到艺术家的历程。前半生的艰苦跋涉,采风积识,习文探艺、写词吟诗、作曲行乐,成就斐然。年近七十,竟时髦地办起了“秦风雷达站”,经营10多年,共发诗文2941篇,视频1246个,绝大多数系原创。这样的业绩让人惊叹。我作为小先生20多岁的人,望尘莫及。至今,我不会上网,没有自己的QQ。手机号几十年不变,但功能只是接电话、打电话,仅此而已。曾经学会了发短信息,但又觉得没什么意义,有事直接拨个电话不就行了?所以,我自知自己是现代新文盲,和雷达老兄玩电脑、上博客、办网站比较,简直像是从远古走过来的人。仅此这般,他也是我的楷模。

雷达先生的优长是对民族民间文化的崇敬和深爱。他前半生的心血大都倾注在这方面。用他本人的话说,这一辈子所念的“经”,似乎只有“民间文艺”一部。念诵它、学习它、研究它、弘扬它。他是听韩城秧歌长大的。爷爷教他学文化,母亲教他学唱歌,还有许许多多的父老乡亲和种田人诱发他。这是他热爱民族民间文化的骨子里的基因。参加工作后,又在最早的“文化组”即以后恢复的文化厅工作。接触的既有乡间民俗文化人,又有文学、艺术、表演界的名流大家。他潜心向这些人虚心学习,从这些人身上汲取艺术营养,丰富知识,扩大视野。他的关于中国民族文化理论的文章,就是在和这些人的接触和文化交流中萌发观点并写就的。这些理论文章是实践中的见解,是艺术思考经过实践检验后的真知灼见,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关于他的学术成果,他在该书的《前言》中有详细论说,我不赘言。不过,他集大半生的感受所写的《自吟》博首语,却能形象地勾勒出他的平生。我照录于后,意在请求读者细品:“老朽雷公,已过八旬,韩城人氏,农家出身。种过大田黍稷,读过大学中文,酷爱民间文艺,极喜吟歌奏琴。欲探求文艺之根,还原文艺之本。一手伸向古代,一手伸向民间。读诗、听歌、观舞、习文;赏画、击缶、和乐、弹琴。五十年来,一直在民间文艺的汪洋大海中游弋嬉戏,在长安故道上疾步狂奔……”读罢这《自吟》诗句,一个活脱脱的民间艺术家的形象不就站立起来了么!那学者的风范和颇具顽童的内质不也显得明朗和具象了么!

看了他汇集的六卷初稿,仰慕间,着实为他高兴。这既是他采风感悟、苦苦追求的理论结晶,又是他殚精竭虑、锲而不舍追求民间文艺真、善、美的旅途展示,更是他80岁生命精神火花的全面迸发。“不易哦,雷公!”阅读间,我又为他由衷地赞叹。

可以这样看:第一卷的《民间艺术文论集》,是展示他数十年来关于民间文艺理论研究成果的;第二卷的《采风散记》,是他采风生活的真实记录并收录其艺理评章的;第三卷的《绿叶诗笺》,是他六、七十年来的诗词总汇,实际上也是他诗化了的人生纪实和艺术感悟;第四卷的《古典诗词歌曲选》,是他探索为中国古典诗词谱曲和其他音乐创作成果的;第五卷的《他从乡村走来》,是写他曲折而生动的从艺经历的(实际上是对他整个艺术人生的总结);第六卷是有关日记整理并汇集师友们对他的评论文章的。霍松林先生题写了“文博天下”四个大字,作为这“六部全书”的书名,是有深刻诗意的。

很明显,作为首卷的《民间艺术文论集》,是《全集》中选材最广,分量最重和最为耀眼的部分。他按集成志书、陕西方言、古典文艺、民间故事、民间歌曲、民间舞蹈、民间器乐、西安鼓乐、戏曲曲艺、民间美术、延安文艺、秦域文化、宗教文化、非遗保护、文化工作等15个门类依次排列,分别论述。既表现了他的涉猎之广,又体现了他的论理之深。反映了他知识丰盈、多才多艺的灼人智慧和深入底层、刻苦钻研各门类艺术的探索精神。

总览全集,可以看出:雷达是一位由正规大学毕业,又进入民间“社会大学”深造的采风人成长为一名出类拔萃的学者典型。他是一位从乡村走来,又把毕生奉献给民族文化事业的艺术家和文艺理论家。

他是二十来岁由于《好姑姑》《新嫂嫂》两首曲作同获全国业余歌曲创作比赛一、二等奖而成名的。但未料到长期默不作声的文化人,竟然又以一台精美的音乐会来迎接他的八十寿诞。

2015年的一个秋夜,我应邀出席“陕西省终身成就艺术家雷达先生作品音乐会”。使人惊叹的是,前来观赏和道贺的有那么多的社会贤达和名流,也来了那么多的乡梓百姓。音乐会分《采风篇》《古风篇》《乡情篇》三个乐章。不少老歌唱家和表演者义务出场,剧场座无虚席。演出中欢叫声、掌声不断响起,那是我很少感受到的激越和动人的场面哟!《丰收乐》《杜鹃声声》《好姑姑》《贺新年》《骑上骆驼天边边走》《金光大道多宽阔》《黄河岸边黄河汉》等这些精选的歌曲,把那个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初期的社会生活和人们的精神风貌淋漓尽致地加以表现。那种淳朴的民风、无私的劳作、奋进的激情、崇高的理想以及整个社会健康、和谐、发奋向善向上的律动,统统都呈现出来了,释放出来了。它给人们带来精神上的愉悦,美的享受以及油然而生的种种反思都一股脑地来了。同样,《春晓》《丁都护歌》《卖炭翁》《登慈恩寺塔》《钗头凤》等演唱,则把人们引入历史的隧道,穿越时空去领略中华民族五千年悠久深厚文化的魅力,使观众的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再度增强。这些曲目多是作者上世纪90年代的创作,是一位成熟的艺术家的成名之作。而《乡情篇》中的《韩城秧歌联奏》《说唱新庄》《坐上卧车游四方》,还有《桔乡风情》《枯树吟》(诗朗诵)等节目,一看标题,便知道是作者的思乡之情,誉乡之声,也是对母亲、对故土的倾情表达,当然也是反哺之举,是游子对桑梓的赞歌和颂词。

雷达先生对陕西民歌、西安鼓乐情有独钟,这与他的艺术经历有关,更与他“民间文艺从根本上说,都是历史产物”的观点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

他是由一位资深作家举荐,于1961年调入陕西省音乐家协会的。人生的这个转折点,对他来说太重要了,犹如虎归山、鸟入林一般。到省音协不久便参加了长达一年半时间的全省音乐采风活动,足迹遍及三秦大地20多个市县,一百多个乡镇村落,采访了200多位民间艺人,积累了大量的、鲜活的极具研究价值的第一手资料。这个“原始积累”不但为他后来出版《采风录》一书提供了丰沛的依据,也为他终身研究包括民歌、西安鼓乐在内的民间音乐探究,奠定了坚实可靠的基础。请看看《我为什么要为古诗谱曲》和《走近姜夔》两篇文论,写得是何等的精彩、深邃!从中可知,他何以要坚持“一手伸向古代,一手伸向民间”的深刻哲理。

从艺人使用近千年前的“俗字谱”证明,西安鼓乐是唐宋音乐的遗音,这正是挖掘、保护这个古老乐种的珍贵价值!从我们祖先七八千年前创造石鼓、骨笛、陶埙,到两三千年前唱出的《诗经》国风,再到唐宋乐舞,元明戏曲,当代文艺,不就是对我们民族、民间文化代代承传、发展的光辉历程么?

我对西安鼓乐的浓烈兴趣,外在的诱因源于两个人,一个是刘宽忍,一个则是雷达。是他们两位带着我先后去了周至县的南集贤村,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属于民族的古老的由宫廷音乐流于民间的美妙之音。当时我陶醉了,如同初恋一般爱上了西安鼓乐,我突然想起曾经在云南丽江听纳西古乐时,领班先生的开场白:我们纳西古乐是从中原传到这里的!再往后,我接触到了河北保定古乐、福建的南音,为此和雷达先生多次交流观点。雷兄还为我讲述了西安鼓乐老专家李石根等人的艺术生涯和造诣,并送我厚厚的相关资料汇编。我们两人只要一聊起西安鼓乐,便忘记了彼此的年龄,忘记了吃饭,真像两个无猜的老少顽童在专注地玩泥巴。我从雷兄那里学到了许多新知,最值得一提的就是什么是俗字谱,工尺谱,什么是五音,什么叫八音。同时,在他的引导下,我也逐步熟知了西安何家营、东仓、大吉昌、城隍庙等鼓乐社。我真诚地感谢雷达这位良师益友。

语言学、音韵学是社会科学领域最艰涩、最“难缠”的学问,一般人不会选择这种课题,即便做了,也是在完成一个课题之后便赶快转行,生怕被这种枯燥的不易出成果、出了成果也只能在小范围得到认同和点赞的行当所困死。然而,雷达兄却偏偏在做其他学问的同时,爱上了这个行当,并且一钻进去叫也叫不出来。这是何故?正是源于他对作为文化之源、艺术之根的“母语”的认识。他用数十年时间研究,撰写了《韩城方言概述》专著,全面阐述了韩城方言的声母、韵母、声调及词汇、语法现象,同时也从方言声调对民间音乐的影响、催化作用,探索民歌、曲艺、戏曲形成、发展的奥秘,写出了《韩城方言与韩城秧歌》等闪光篇章,进而撰写出类似《陕西方言与陕西民歌》、《古语今音弄戏声》等很有说服力的论文。他的这种由近及远、由表及里,悉心考察、旁征博引的治学态度,令人敬佩。

在当下的世俗社会里,在依然受着铜臭气味影响的文化人圈子中,像雷达先生这样一辈子都在倾心文化、倾心艺术事业,不为金钱地位所动,而一直默默地、执着地做着自己学问的人不多。而且,也无意于在当下就出名,就彰显自己的成就,一切奉献给事业,奉献给社会,一切皆由后人评说。这才是一种学养与风范,一种难得的思想境界。无疑,这样的学者,才是真正支撑这个社会精神的倡导者、持守者,也堪称标识性的人物。

我与雷达先生也可算是至交,而又“君子之交淡如水”。“近贤则聪,近愚则聩”。四十余年中,我从先生身上学到的东西三言两语表达不清,我暗自庆幸在我的生活和交往圈中,贤者、达者居多。我这愚者在友情交流中也渐渐变得谙知一些世事,不至于昏聩到家。先生要出版大观之书,嘱我在首页说话,不敢违命。先生直言催促,我笔下不免生出诸多谬谈,敬请先生,也敬请诸读者见谅。

2016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