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罗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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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紫衣魑魅

四月下旬,松树村。

天已大亮,一阵微风从窗口徐徐吹了进来,屋外牡丹花香被风吹进屋内,芬芳扑鼻,沁人心脾。

我睡得迷迷糊糊,一把扯开盖在肚子上的薄被,翻了个身继续睡。半睡半醒间,一阵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飘进来,肚子很配合的‘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饥饿使我睡意全无,起身打开衣柜,换下被汗水湿透的衣服,随手取出那件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大红色短襦裙换上。裙摆下绣着两只生猛的老虎,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扑出来吃人。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吃饭。我这人没有什么雄图大志,唯一的嗜好就是吃、吃、吃。

急急冲到房门,掀开门帘,娘正在堂屋中摆着碗筷。

“娘,你今天做了什么菜,好香啊!”我嚼了两下嘴巴,双眼放光盯着桌子上的菜,像极了阎罗殿的饿死鬼。

娘摆好了碗筷,看到我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满眼宠溺道:“当然是我家雪儿最平日里最爱吃菜咯。”

我抱住娘的大腿,笑得十分谄媚:“娘最好了,娘是世界上最疼雪儿的人。我长大后,定要好好孝敬娘。”

娘不再说话,缓缓蹲下身子,神色落寞地摸了摸我的头:“快些去洗漱吧,一会菜凉了。”我点了点头,便走出去打水漱口。

娘坐在桌前,呆呆地望着桌面出神。这已经第三天了,爹还没有回家。听隔壁李初夏的娘说,爹以前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出生的时候,那是一个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冬天。由于干旱少雨,全城百姓庄稼减产,甚至有的百姓人家几乎是颗粒无收。然,我家就是处于这种情况。

由于长年营养不良,娘在未生我之前就已经是身体羸弱,瘦得皮包骨。

在我刚生出来不到半刻钟时,由于子宫收缩乏力导致大出。腥红的鲜血浸湿了厚重的棉被,失血过多的她已经陷入昏迷,整张脸惨白的无半点血色。好在华大夫及时赶到,将已经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娘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生完我之后,连解决温饱都成问题,吃了上顿没下顿,身体更是越发地虚弱,后来一直都怀不上孩子。爹曾带过娘去看大夫,大夫却说娘因第一胎时元气大伤,导致身子过虚,加上天寒地冻受了凉,胞宫落下病疾,若是想再怀上怕是很难。

自此以后,爹变化很大:从滴酒不沾到天天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这一切的一切竟是因为——我是个女孩,而娘一直都没能再给他生个儿子。

学过医的人都知道,生男生女的是由男方精子中的染色体决定,女方只是负责将孩子生出来。

男人是种子,女人是田。你撒的是西瓜种子,还妄想能种出葡萄来,简直不可理喻。

“娘,我们用膳吧。”我拾了一张竹椅,一屁股坐上去,开始吃起来,“娘,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一大早起来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娘眼眶发红,眼里泛着泪光,良久才哽咽着说:“今日是你爹的生辰……”

我愣了愣,有些诧异地望向娘的脸上。只见她身子微微颤动,一直隐忍着的泪水犹如决堤的洪水,沿着脸颊簌簌落下。

“娘,爹都有三天不着家了。哪次回来不是除了问你要银子买酒喝,就是喝得像烂泥摊不省人事。要我说娘你就不该理他,让他自生自灭算了,你也不用过得这么苦。”我装作怒火中烧的样子,数落着爹,希望她能心里好受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完颜雪!”娘一脸严肃大声呵斥着我,“父母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灭,不管他做过什么事,他始终是你爹,你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这些话若是下次让我再听到,我就拿竹条抽你,听到没?”

我没说话,脸上写满了四个字——我不服气。我觉得我说得没错,爹对我们娘俩不管不顾,一个大男人自己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竟还要伸手向自己的女人要银子买酒吃,这算哪门子的男人?

娘见我不说话,竟然真的起身去拿放在角落里竹条,朝着我走过来。瞧那严肃的架势,我吓得跳了起来,眼珠子骨碌碌盯着娘手中的竹条。

冷静!冷静!冷静!

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有傻子才会吃眼前亏,而我又不是傻子。

“娘,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以后我都不会乱说话了,娘……”我努力挤出两滴咸咸的眼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咬唇嘤嘤啜泣着,娘果然心软了。

以前我每次闯祸,娘好几次都气得拿竹条到处追着我打。可每次只要我挤出那么两滴咸咸的眼泪,再假装服个软,认个错,娘就心软了,不舍下手。

这招屡试不爽,今日仍旧如此。娘最终还是不忍心下手,背手绕着桌子转了一圈,叹了口气:“坐下来吃东西吧,今天是圩日,要去进城的话要趁早,晚了我就不允许你去,危险。”

“你真的不打我?”我试探着问。

“不打。”

“不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娘哭笑不得。

“好吧,我相信你。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最漂亮,最温柔,对我最好的人。”我说得一本正紧,脸不红心不跳。娘‘噗’一声笑了出来,:“马屁精。”

吃饱喝足后,我正准备开溜,却被娘叫住:“雪儿,你叫上隔壁家初夏一起去吧,她比你大两岁,办事比较稳妥,有她陪你,我方可放心。”

“好,我这就去叫她。”我咧嘴冲娘傻傻一笑,就往村头一路狂跑。

自打我记事起,就是那种玩世不恭、顽皮捣蛋的熊孩子。我的性格,兴趣,爱好没有一样跟女孩子挂钩。其他女孩子不敢做的事情我都敢做,比如爬树,攀岩,打架。于是乎,我娘为此头痛不已。

我才不要同李初夏一起进城,以前每次跟她在一起,她总要管这管那。这不许去那不许去:这不能玩,那不能玩,实在是无聊至极。

李初夏的祖父与我的祖父是拜把子兄弟,因为这一层关系,我们两家一直来往都亲密。

李初夏性子像极了她娘,迂腐封建,食古不化。整天把那套酸得掉牙的说辞挂在嘴边——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女子应三从四德,站有站样,坐有坐相……于是每每她看不过我所做之事,总要絮絮念我:

“完颜雪,你瞧瞧你自己走路大摇大摆,那点像个姑娘家,说你是个粗野莽汉还差不多……”

“完颜雪,你竟然想去赌坊,那种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的地方,是咱们女孩子能去的吗?不行,我要告诉你娘,让她好好说道说道你……”

“完颜雪,你居然跟男孩子打架,你不晓得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吗?这是礼制……”

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头痛,更别提让我跟她一同进城去赶圩。正当我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赶到村头时,狗子正坐在桂花树下的大石头上朝我招了招手。

我一走近,狗子从头到脚将我打量了一番,一脸鄙视:“猪雪,才几天没见,你竟然比之前长得更胖,你长得这般虎背熊腰,神似母猪,将来谁敢要你?”

我毫不犹豫地回敬他:“我胖起码我有力气,反倒是你,瘦狗——”我顿了一顿,接着说“你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没二两肉,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我赌你娶的媳妇天天虐待你,一拳头打得你满地找牙。”

狗子原名叫黄大鹏,因为他的爹娘希望他能像大鹏鸟,可以展翅高飞,有所作为。但是他自从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有一回病得几乎要了他的性命。在我们老百姓中,有这么一个说法:孩子名字取得越贱,越容易养活。狗子的爹娘斟酌再三,决意将大鹏改狗子。

说实话,我实在是由衷地佩服狗子的爹娘。不是鸟就是狗,你们两是拿自己当禽兽呢,还是当自己基因突变生了个禽兽?

“猪雪,你胖得像极了我家猪圈里的那头大母猪,满身的肥肉,还整天吃个没完没了,过两天我就让我娘把它赶去卖给屠户宰了它……”

“瘦狗,胖猪还能多卖点银子,你这么瘦的狗有谁会买,胖猪比瘦狗还值钱……”

“哦,你终于承认你是猪了。”

“你才是猪,瘦狗瘦狗瘦狗……”

“你才是狗,胖猪胖猪胖猪……”

“瘦狗瘦狗瘦狗……”

“胖猪胖猪胖猪……”

我和狗子吵吵闹闹,你追我赶,一路嬉戏打闹着往城里去。

进城的路要经过一片葱葱郁郁的松树林,松叶细如毫针,密密麻麻长满了每一条树枝,即使是到了冬天,所有树的叶子都变黄,松树仍旧青枝绿叶,不畏严寒,直挺挺的伫立在冷风中,一身傲气。

松树林地上长年长着许许多多的蘑菇,有平菇,茶树菇,黑菇等等,其中我最爱吃的是鸡腿菇。鸡腿菇,因其味道鲜美,口感极佳,形如鸡腿,肉质似鸡丝而得名。只有在下雨过后,才会长出来。我爱吃,狗子也爱吃。

每次下雨过后,他总会背着一个比他身板还要大的背篓,邀我上山采鸡腿菇。狗子明明知道自己背不了一大篓,还次次把自己的背篓装的满满的,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慢慢的拖着背篓回家。

瞧着他那自不量力,又贪得无厌的死样,我真想问西游记里的铁扇公主借一下她那柄芭蕉扇,一下子扇他飞个十万八千里,。

“猪雪猪雪,你快看那边。”狗子兴奋地跳起来。

“有什么好看的,这么激动干嘛。”

我白了他一眼,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离我们不远处,几个穿着一样的男子双手持剑,团团围住一个身穿紫色齐胸襦裙的女子。

“猪……”我赶紧捂住了狗子的嘴巴,把手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狗子明白我让他不说话,点了点头。我拉着狗子,偷偷躲在了一棵百年松树下的草丛中,凝神静气地盯着他们看。

“紫衣魑魅,今日我们华山派弟子定要斩杀你这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祸害,为武林除害。”一个方脸粗眉,虎背熊腰的男子粗声粗气道。

“哦,你说我是恬不知耻的妖女,这话说得有点过了,毕竟——”紫衣女子顿了顿,瞟了几眼四围的男子“毕竟,我从未撩拨过你,在你们这帮人之中,你长得最是难看,我对你完全不感兴趣。”

“谁要你感兴趣?少自以为是,汝等妖女作风不正,淫词秽语,粗鄙不堪。”方脸不怒自威。

“呦呦呦,你该不会是因为我没瞧上你,恼羞成怒了吧?毕竟男人嘛,大多数还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很喜欢在意得很,却偏偏要死鸭子嘴硬,比如——你,不过你长得真的太丑了,我对你真真是提不起兴趣……”紫衣女子娇滴滴道。

方脸男恼羞成怒:“废话少说,妖女拿命来!”

随即大吼一声“众人听令,天罗地网。”此话一出,几个男子团团围住紫衣女子,一把拔出长剑,剑锋锋利无比,齐齐刺向紫衣女子。

天罗地网,是华山派的绝杀阵法。阵法启动,敌人被围在中间,围阵之人步步紧逼,集体进攻,剑阵涌动,若是敌人逐个抵抗,势必会遭到其他方位的剑刺伤。

但——

紫衣女子媚眼一眯,定定立在原地不动,纹丝不动。就在还有两三寸要刺中她时,她却双掌相对,屏息运气,“砰”的一声,那几个男竟齐齐被震飞,重重摔在地上。

风起,叶落,裙摆随风微微飘动。突然,她抓着双臂间飘逸摇曳的绣花披帛抛向几个男子手中的剑,长长的披帛竟似钢铁般坚韧有力,闪电般卷过他们手上的长剑,只听见‘锵锵锵’几声,那些剑竟然硬生生被紫衣女子的披帛卷作一团,继而轻轻一抛,那些剑竟然齐刷刷插在十丈远的地上。此时,她已落在地上,披帛亦垂于地面,丝毫未损。

几个男子面面相觑,往后倒退了几步。

“如何,还要继续打吗?”

紫衣女子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极其妩媚的微笑,仿佛并不介意他们方才攻击她。

方脸男满脸通红,额间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格格’响,显然是不肯就此摆手。只见他身子挺了挺身板,似离弦之箭冲向紫衣女子。紫衣女子双眸射出寒光,玉手轻轻一抬,一根约四五寸长的银针不偏不倚,正正扎入方脸男的额头之中,他双目圆睁,表情痛苦,眼球似乎要凸出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最后轰然倒地。

余下的几个男子吓得面色铁青,其中不知是哪一个大喊一声‘撤’,几个人心有灵犀般仓皇而逃。

我虽然从小就胆量过人,可终究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被杀死,还是会被吓得浑身哆嗦直冒冷汗。狗子就更不用说了,战战兢兢一直靠在我背后,整张脸惨白惨白的。我们两一直不敢吭声,死死盯着松树下的女子。

突然,她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朝我们这边望过来,笑靥如花,风情万种。

如果没有看到她杀人,我想我肯定会情不自禁地把她夸上一夸,因为她长得确实是妖娆艳丽动人。

可是由于我刚刚亲眼目睹她把一个大活人变成一具僵硬的死尸,只觉得她这笑容笑得令我毛骨悚然,像大晚上见恶鬼喝人血吃人肉,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

突然,‘布’的一声,狗子竟然放了一个又大声又极臭的屁,我的嗅觉天生很灵敏,此刻只觉胃里一阵翻腾。

天呐,这实在是,实在是太——臭——了,捂着鼻子都阻挡不了这几乎令人窒息臭味。

我黑着脸转过头,狗子尴尬地冲我笑:“对不起,我本来想憋住的,可是实在是没忍住,都说响屁不臭臭屁不响,没想到我放的这个屁又臭又响,呵呵呵……”

“狗子你大爷,敢情你是把池塘里的死青蛙捞来吃了吗……”

我气的不打一处,“狗子,我要打死你,谁要是敢拦着我连他一起打……”

我一把揪住狗子领口,扬起的拳头刚要砸向他脸上,狗子急忙抓住我的拳头:

“猪雪,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那里还站着一个刚刚杀过人的杀人犯,被她发现能不能活着还是一回事,你何必为了一个屁而跟我过不去,暴露我们的行踪对谁都不好,你说是不是……”

我胸口起起伏伏,憋了一肚子气,但又觉得他说得有理,只能松开他的领口,狠狠地瞪着他。

“猪雪,你说那女的怎么这么厉害,竟然会飞。”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曾经听说书先生讲过,这个叫武功,”我顿了一顿,故作高深莫测,“学会武功可上天入地,飞檐走壁,延年益寿,还能一掌拍碎我们村里三个人都抱不过来那块大石头。”

“这么厉害,那可不可以整个人在水上漂而不下沉?”

“当然可以,有些功力深厚的人,还可以飞花摘叶伤人。”

当然,后面这一半都是我吹嘘出来的,能不能飞花摘叶伤人我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但是能飞檐走壁我却亲眼看见了,紫衣女子就是个例子。

“那女的不见了,猪雪。”

“真的假的?”

“骗你做什么?你快看——”

“咦,真的不见了。”

“你说她会去哪里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

我和狗子探头探脑地四处张望,忽然,身后一阵微风袭来,两只玉手分别搭在了我和狗子的肩头上。

“狗子,拿开你的狗爪子。”

“干什么?”

“你打出生起就没掏过耳朵,耳屎太多所以耳聋了是吗?”

“我倒要问问你想要干什么,你把你搭在我肩膀上的猪爪拿开。”

“我没有搭你肩膀啊,不是你搭着我的肩膀吗?”

“啊……”

“啊……”

我和狗子同时失声尖叫起来,因为我们都看到了对方肩膀上那只柔若无骨的玉手。这手既不是我的,也不是狗子的,那么只能是——别人的。我和狗吓得惊心动魄,像是被只饥肠辘辘的大饿狼盯上,谁都不敢往身后看,一路狂奔,一直直到跑到城门入口处,才敢停下来。

看到四周都有来来往往的行人,我悬起来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了下来,这才缓缓步入城内。城内人潮涌动车水马龙,热闹得很:有驾牛车送货的,挑担赶路的,上街游玩的,卖冰糖葫芦,耍杂技的……看得人眼花缭乱。我和狗子东逛西逛,上窜下窜就这样稀里糊涂逛到了晌午。

“猪雪,我腿都软了,走不动了走不动了,我要坐下来歇歇。”狗子一边说着一边寻了块较为干净的石阶坐了下来。

“看你那半死不活的死样,走这么一点路就不行了,能活到现在真是个奇迹。”我忍不住调侃他,这已经成为我最大的乐趣。

“你看看你自己长这么腰圆背厚,不出两年只怕你要把自家的床都压垮,自己把家里的粮食都吃了一大半,害的曼姨饿得面黄肌瘦,真是个没良心的胖猪……”

“你敢说我娘,我揍死你……”

“说不过就打人,你简直就是不讲道理的……动物……啊啊啊啊……”

我把狗子按倒在地面上,提着他的两条腿倒挂在我肩膀上,沿着店铺门口四周足足转了10圈,才将他放下来。狗子整张脸都涨红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喘着粗气,显然被吓得不轻。

有些人的性子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不顾后果,事后又会良心不安,懊悔自己所犯下的错事,自责不已。而我,就是这一类人。

“狗子,你没事吧?”

“我感觉头好痛,好像要爆炸一样……”说话间,他竟然头一歪,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不会吧,狗子我不是故意的,狗子你醒醒狗子……”我慌了,忍不住去摇了摇他,可是任凭我如何摇晃,他还是双目紧闭。正在我感到不知所措时,身后传来两个的声音:

“昨日,我在金银赌坊足足输了一个上午,后来却在午时过后的两个时辰内,不仅把早上输得赢了回来,还连本带利狠狠赚了一笔。吴兄猜,这是为何?”

“莫非,是刘兄时来运转,亦或是刘兄的赌技受到高人指点突飞猛进?”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是由于昨日午时过后,赌坊中进来一紫衣女子,长得极其妖娆艳丽,风情万种,是个尤物。更重要的是,她从一进来就一直赢,从未输过,大家见她这般厉害,都跟着她下注,赢了金银赌坊不少银子呐!”

“啧啧,一介弱女子竟然有此等本事,我真真希望能见上一面,瞧瞧她是否真的如刘兄所说的这般神奇。”

“我看吴兄想看赌技是假,一睹美人芳容是真。”

“哈哈哈……”

“哈哈哈……”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得极其淫秽,脚步又加快了速度。我一咬牙,踹了脚地上的狗子,冲他道:“狗子,你再不醒我可就不等你了,要不我自己先走,回来再告诉你……”

话还没说完,狗子骨碌一下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醒了,我好得很,什么事都没有,你看。”

狗子转了个圈,证明他没出什么问题。但同时也说明一件事情,这摆明狗子刚刚就是在诈我。不过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我也就没有跟他计较。

我和狗子紧紧尾随方才说话的两人,竖起耳朵听他们讲一些我从来都没有听过的事:赌坊里有骰子,牌九,麻将,斗蛐蛐……等等玩法,负责发牌、杀赔的叫荷官,赌坊大门两边的貔貅是用来吸过路人和出入赌场人的气,人不聚气就不能聚财,所以十赌九输,唯一的办法是偷偷在身上藏着貔貅,因貔貅护主,且非常喜欢咬财回来讨好主人,以貔貅克貔貅,方有胜算……

不知走了多久,我跟狗子随他们走到一处较为偏僻的巷子,尽头处的屋子外面挂了一个大大的‘赌’字。

人还未走近,赌坊门口的小厮早已笑盈盈候在门口,待这“刘兄、吴兄”两人走近时,小厮做了个‘请’的手势,点头哈腰道:“两位爷,里边请。”

我们穿过一条长廊,到达一处富丽堂皇的堂屋。这里灯火通明,四四方方摆了不少于几十张大小不一的黄梨木桌子。奇怪的是,所有人都集中在一张桌子四周,密密麻麻将桌子周围围了个点水不漏。我和狗子瞧不见,只能爬到桌子上踮着脚尖张望,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是她!竟然是她!早上我和狗子在松树林里看到的那个紫衣女子。等等,穿紫色衣服,长得漂亮又妖媚,不正是她吗?

我和狗子大惊失色,正准备开溜,突然听到有人在讲话:“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押大赔大,押小赔小。”

我们两停住了脚步,内心纠结不已,终究还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盯着被众人围绕的紫衣女子。大家瞬间都变得十分安静,双眼死死盯住荷官手上的骰子盅。

“四点,小。”荷官脸色有些难看。

“又中了,真是神奇……”

“可不是嘛,昨天我一直着她下,一次都未输过。”

“我也是,我也是……”

周遭一片哗然,紫衣女子却轻轻暼眉,叹了口气道:“唉,又赢了,想输一把都难,真是无聊透顶。”

这时,三个人火急火燎闯进了人群中。为首的人头上光秃秃没有一根头发,而且头顶油光发亮,人高马大,看起来十分彪悍。身后跟着两个看起来虽然看起来也较为健壮的男子,但比起光头那个,还是远远不够。

光头彪汉抱了抱拳,低着头向紫衣女子恭恭敬敬道:“姑娘,你赌技高超,在这里玩着实委屈你了,不如去到包厢中玩个痛快。”

“可是我就是喜欢在这里玩,这可怎么办呢?”她眨了眨眼睛,满脸的难为情。

“那就只能得罪了,姑娘。”光头彪汉向身后两个人使了个眼色,这两人就径自走到紫衣女子两侧,一人拽着一条紫衣女子的玉手,正要把她从凳子上拽起来,紫衣女子双眸一沉怒声道:“谁敢动我?”

两个汉子似乎怔了一怔,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继续拽着紫衣女子的手臂。紫衣女子衣袖一拂,竟不动声响完美避开两个汉子的大手,下一秒人竟活生生不见了。

“啊——”

“啊——”

突然间,两个汉子同时失声尖叫起来,他们两个人碰过紫衣女子的那只手竟“啪”一下断掉跌落在地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鲜血汩汩落在地上,浓浓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内。紫衣女子出现时,人在屋子东南方向的横梁上。

一缕清风拂向光头彪汉,他似乎有所警惕,瞬间腰间的剑“嗖”一声已飞鞘,寒光一闪,两段绣花披帛被斩断掉落在地面。

紫衣女子施展轻功似闪电般冲向光头彪汉,玉手一弹,四枚四四方方的骰子飞向光头大汉,随着“铮铮铮”响了三声,光头彪汉竟提剑挡下了三枚骰子。但,其中一枚骰子却狠狠地砸在了光头彪汉那光秃秃的脑袋上,被砸的那处地方出现一个红色的印子,光头彪汉勃然大怒,牟足了劲连连向紫衣女子刺了十几次,紫衣女子都轻轻松松避开了。

光头彪汉大叫一声,腾空而起,长剑直直刺向紫衣女子的胸口,剑光闪闪,寒气逼人。然紫衣女子敏捷一闪,闪到光头彪汉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披帛套在他脖子上使劲一勒,光头彪汉挣扎几下就不动了。紫衣女子玉手一松,光头彪汉“咣啷”一声重重倒在地上,咽了气。

“杀人了,杀人了……”

屋子里乱成一锅粥,本来看热闹看得正起兴的众人都被吓得四散而逃。眨眼间,堂屋内只剩下呆若木鸡的我和狗子。

咦,狗子呢?我前前后后张望一番,这才发现发现这厮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

我轻轻的移动脚步,试图偷偷跳下桌子溜之大吉。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你看不见我……我在心里默念着。

“我们又见面了,小胖妞。”我僵住,那只抬起的脚又放下。紫衣女子竟不知道何时已经站在我面前,眼角弯弯噙着笑意。

“额……,我们……见过面……吗?好像……没有吧……”我勉强挤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额角的汗珠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她突然躬着身靠近我,“小孩子记性这么差可不是件什么好事情哦。”

“噢,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长得像仙女,笑起来很好看的姐姐。”我心里打起了小算盘,村里的地痞李大壮说过,只要是女人,她们都喜欢听别人赞美自己的话,特别是当别人夸自己长得美,哪怕心里明知是假话,也会高兴得不得了。

“仙女——姐姐?”她挑了挑眉,复述着我话。

“是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未曾见过长得像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所以你肯定是天上的仙女。”看她笑得满脸春意盎然、星光灿烂。显然,我的的话奏效了。看来李大壮说得没错,还是男人比较了解女人。

“你说的可是真心话?小孩子说谎骗人晚上会被地狱里小鬼——”她伸长舌头,做个剪刀手势,接着道“像这样掰开你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把你的舌头拔出来,然后——咔擦,一下就剪掉。”

呵,我一个经常三更半夜爬坟头抓萤火虫的人,会怕这种吓唬小孩的屁话?那真是要笑掉大牙了。

“那真是太可怕,”我故意露出一脸惊恐的模样,往她身上靠了靠,“还好我从小就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我有模有样地学着李大壮调戏村里姑娘时做的那一番动作,执起她垂落在地面上的披帛,狠狠吸了几下,痞气十足地说,“别人是回眸一笑百媚生,你是回眸一笑寸草不生。还有你身上很香,我好喜欢你身上的味道,仙女姐姐。”

“额……寸草不生?你这个话有点……”

“有点什么?”我见她并不排斥我,胆子也大了不少。

“你不怕我?”她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伸出细长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肉脸。

“不怕,仙女姐姐是不会欺负小孩子的,她只会教训坏人。”

豆大的汗珠沿着额角一侧滴落下来,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这种鬼话说出来连三岁小孩都不信,何况是我自己。

一天还没过完就杀死两个人,断了两个的两只手,谁会喜欢一只吃人的猛虎?

我胆子若真的有这么大,我得改名叫完颜大胆了。

“嗯,嘴巴真甜,我喜欢。不过——”她仔细地端详着我,“你太胖了,你脸上的肉都快把眼睛挤成一条缝儿了。”

“是啊,姐姐,要是我能长得有你这么好看就好了,做梦都梦笑醒。”

忽悠人谁不会,只要她听着开心,就不会想要对我下毒手,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着,脸上依然不动声色。

“嗯~不过你也别太伤心,”她拍了拍我肩膀,“你的脸骨小,肤白如雪,五官端正,无论你身上贴了多少肥膘,看起来也不会很胖。虽不能长得如我这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但也算得上面容清秀,珠圆玉润,别有一番风味。”

“呵呵……你说的是……呵呵……”

我一时间竟感到语塞,大姐,你别不是对‘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几个字有什么误解吧。

还人见人爱,喜欢你的人他得浑身上下长满胆子,要不然迟早会被活活你吓死。花见花开,花见花败还差不多。

“看在你这么诚实的份上,我送你回家吧。”

她说完不等我回话,抓着我的手臂轻轻一跃,竟穿直直穿破了屋顶。

飞过鳞次栉比的青瓦屋顶,飞过人来人往的大街小巷,飞过葱葱郁郁的松树林,最终停落在村头的南北方向的落日坡上。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我吃了一惊。

“你进城的时候要经过松树林,而进城必须经过松树林的人只能是松树村里的人。”

她淡淡的扫了我一眼,“时候不早了,小胖妞,后会有期。”临了,还不忘捏了一把我脸,我只能望着她逐渐消失的背影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老天爷呐,不要再让我遇到这么可怕的女人!

夕阳西下,红霞染红了半边天,错落有致的茅屋生起袅袅炊烟。

推开篱笆围成的门,我朝着屋子大喊一声“娘”,没有人回应我,我又连叫了好几声。这时,狗子却从堂屋里跑出来,同他一起的,还有李初夏。

“狗子,你个没良心的狗东西,竟然撇下我自己跑回家了……”

我破口大骂,撸起袖子就要同他干架。李初夏却抓住我的手把我往屋里拉“雪儿,你还是赶快跟我回去看看你娘吧。”

我的心一紧:“初夏我娘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吧,唉……”。李初夏望着我,欲言又止。

堂屋内挤满了人,都是些好事的婆子。娘直挺挺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胸前上插着把一把铁镰刀,胸口处的白衣已经被血渍染红,触目惊心。

“娘,娘,……你怎么了……娘”我嚎啕大哭,用力摇晃着她,可是她再也听不到我的呼喊,也永远都无法回应我。

“雪儿,你娘,你娘她……她不在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才是。”周氏李初夏的娘搂住我肩膀,满眼疼惜。

“婶子,我……我娘……怎么会这样……婶子……娘……发生了什么……”我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问。

“你娘,她今早下地干活时,被一个路过的豺狼盯上,他见你娘生得好看,身形窈窕,顿时起了色心。碰巧四下无人,你娘性子刚烈,哪里肯,但她也深知自己一介弱女子自然是斗不过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所以就……就……”周氏不忍再说下去,搂住我的手又紧了紧。

堂屋内的邻里纷纷议论起来:

孙大娘:“唉,真是怪可怜的,这么小就没了娘,往后该怎么过……”

梁婶子:“唉,谁说不是呢?也不知道完颜家造了什么孽……”

周大娘:“雪儿她娘真是命运不济,想当年,她还未嫁给雪儿她爹之前。在我们这一带附近要数就她长得最标志,娘家的门槛都被前来说媒的媒人踏破了。可她千挑万选,最后却选了雪儿她爹这么个相貌平平、家境一般的男人……”

孙大娘:“真是造孽啊,本来以为雪儿她爹是个老实靠谱的人,会好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姻缘,岂料……”

梁婶子:“唉……”

周大娘::“……”

……

天渐渐黑了,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庭院里静悄悄的,柔柔的月光洒落下来,屋里显得越发冷清。不知过了多久,我哭得眼睛干涩,声嘶力竭,终于安静下来。

几只萤火虫沿着皎洁的月光飞进屋子,一闪一闪,忽明忽灭。我伸出手,其中一只停落在我的掌心之中。

“娘,是你吗?你是不是舍不得雪儿,回来看雪儿了。娘,我想你……天太黑……我害怕……呜……”眼泪滑落,胸口处有噬心之感。

小时候听娘说过,一个人死后,若是舍不得离开,她的魂魄会附在萤火虫身上,去寻找那个她舍不得、放不下的人。

倏然,一个黑影踉踉跄跄、歪歪倒倒朝着堂屋里走进来,“扑通”一下被门槛绊倒重重摔在地上,疼的“哎呦哎呦”叫起来。我认得出,这是爹的声音。

他抬起头,似乎也看清了是我,扯着嗓子喊:“雪儿,快,快扶爹起来。”

我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止不住地微微发抖,闭口不语。

爹以为我没听到,加重声音,朝我挥舞着双手:“雪儿,你听到了吗?我让你扶我起来,你杵在那里做什么?”我将指甲狠狠地掐进肉内,痛刹那间蔓延开来,眼泪却硬生生止住了。

“爹?我没有爹,我的爹早就死了。”

“你个孽障,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混账东西……”

他摸索着爬起来,待挺直身板后扬起手掌朝我左脸狠狠掴了过来,随着“啪”的一声,五指分明的掌印烙在我稚嫩的脸上,火辣辣得疼。

我仰头起头瞪他,目光冰冷,哽咽道:“完颜峰,你不配做我爹,更不配做一个丈夫,甚至于你连个男人都不算。”

爹彻底怔住,满脸的难以置信,许是因为以往未曾见过我像现在这样冒大不韪忤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雪儿,你娘去那了?”

“我娘在那……”我伸出手,指了指身后。

“啊……”看到娘的尸体,爹吓得整个人都瘫软在地上。

“雪儿,这是怎么回事,你娘怎么……怎么会变成副模样?”

“完颜峰,我娘会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完全是拜——你——所——赐——”我特意拉长最后几个字尾音,“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可曾在我患病时衣不解带照顾我?可曾为我做过一次饭?逢年过节,别人家的孩子拿自家爹爹给的压岁钱去买冰糖葫芦,你有给过我吗?你没有,从来没有。你怎么对我,我不怪你。反倒是我娘,辛辛苦苦支撑这个家。哪怕你对她不闻不问,薄情寡义,她都无怨亦无悔,日日夜夜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回家。在她遭遇不测之时,你这个所谓的丈夫究竟身在何方?我替娘感到不值,我替娘感到悲哀,一片痴心错付负心人。”

爹如雷轰顶,望着娘的尸体眼神空洞,喃喃自语:“不是的,我没有,我是爱你们,爱这个家的,我只是……只是……”

我转身离开,他说什么我都不想听,在我看来,那都是借口。我不想再与他待在同一处,多待一刻,都会让我心痛得喘不过气来。

夜更深了。

我脑袋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间竟不知不觉走到落日坡。山坡下的斜坡孤零零立着几座孤坟,烟雾缭绕,在这寂静漆黑的夜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月色朦胧,月光下的牡丹花花瓣已合上,似熟睡的少女,婀娜多姿,芬芳迷人,叫人忍不住欲一亲芳泽。我寻了块空地躺下,仰望着天空,满天繁星尽收眼底。

‘唔……’,不远处草丛里传来一阵声响。